圣誕節的祈禱
武昌胭脂路花園山,有座基督教堂。
舊社會,那里還是育嬰堂,窮人家會把養不活的孩子送進去,送去的孩子想再拿出來,基本不可能。
母親說,有位街坊,前面生了四個女兒,第五胎生下來,她婆婆問她生的是什么,她恨婆婆前面送走兩個女兒,騙婆婆說是女兒,婆婆竟連看都沒多看一眼,又把那孩子送了進去。等婆婆回來,接生婆恭喜她添了孫子,才知已鑄成大錯,轉身功夫再去要,要不回來了。
母親還說,花園山上不知埋了多少小孩的尸骨,外國人哪里就那么好,真的會幫窮人養孩子,只是說得好聽,活下來的,都是優勝劣汰生命力極強的。
花園山就在曉慧家旁邊,是林語回家的必經之路,每次林語都一路小跑,只到了前面的大馬路人多的地方,才停下來,總擔心會碰到冤魂索命。
這么個陰森森的地方,在林語讀大學期間,竟然成了網紅打卡之地。
寢室的姑娘們想去教堂看平安夜的彌撒。
不知者不懼!她也不好說那里的前世今生。
林語跟云逸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空?過來幫忙壯壯膽?他說可以。
姑娘們在胭脂路公交車站等他。他從車上下來,看下面四位美女正向他行注目禮,頓時滿面春風,揮手“致意”,這規格夠高的!后面還有個跟班,陳銳!
所有人扭頭看沁春,還好,沁春主動跟陳銳問好,一切安然,六個人浩浩蕩蕩,向目的地進發。
“你還挺聰明的,知道叫陳銳。”“你不是說壯膽嗎?”林語跟他講花園山的傳說,他笑了,“你哪里是怕,是想我吧?”“什么時候自我感覺這么好了?”兩人在那兒竊竊私語。
“你怎么又來?”“禮尚往來,怎么,不愿意看到我?”“也不是,你還好吧,最近?”“你好,我就好。”“說正經的。”“我說的就是正經的。”沁春看著陳銳,竟有股陌生的溫暖滋生出來。
楊柳和任晴,也是二人世界,雖是冒牌的。
路上經過一露天的集貿市場,林語猛然發現,曉慧在那兒賣水果!她有四年沒見過曉慧了,也不確定曉慧是否看見了她。
“曉慧!”她喊了一聲。
曉慧看著她,一時沒認出,可能一下子六雙眼睛看過來,她也不知道是誰在喊她。
“曉慧!”林語再叫了一聲。
“林語?”“是。”四年時間,都變了,曉慧身上多了些小商販的世俗,她們在各自的圈子里長大了。
林語跟曉慧說了她讀的學校,暫別了,那會兒怎么著也不是個可以長談的場合。
這是林語最后悔的一件事,她該有所保留就好了。
到了教堂,彌撒還沒開始,里面張燈結彩,還擺放了亮晶晶的圣誕樹。不大的教堂里裝滿了人,除了日常來的教徒,一路是像林語她們這樣臨時來觀禮的,另一路是等會兒要參與主持基督重生的人。
已有些年紀較大的婦女跪在那兒低著頭虔誠禱告,嘴里還念念有詞。林語有點不明白,平時的生活過得好或不好跟基督耶穌有關嗎?基督耶穌不是外國人嗎?中國人信有用嗎?語言又不通!
基督教的信仰是神愛世人,他將自己的獨子耶穌基督賜給世人,讓世人一切只信他,即可得永生。
這怎么可能!再說永生也不是什么好事。林語只信自己,靠誰都不如自己來的踏實。
林語圍著教堂內外各轉了一圈,她天生好奇心爆棚。教堂的隔壁是神學院,因為人多,一些神學院的學生過來幫忙維持秩序,看上去都是和她一般的年輕人,大好青春年華竟學這些東西,林語忍不住問對面走過來的學生。
“為什么學這?”林語也不確定他會不會跟她說話,能不能跟她說話,只嘗試著問一下,他不回答,她也不見怪。
“我們不只是學神學,自然科學也學的。”那小哥知道她的意思。
“你們進來需要通過考試嗎?”神學院是不是也是大學?是不是也有門檻?看那小哥愿意跟她講話,林語再接再厲,又問了一個。
“我們都是推薦來的,不是誰都可以進來,不需要考試。”
“那你們可不可以結婚呢?”
“可以。”那小哥笑了。
彌撒終于開始了。每位觀禮的人也要求跪下,云逸和陳銳不愿意跪,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們在門口等她們。
既然來體驗,就徹底一點,四位姑娘齊刷刷低頭跪在那兒,聽唱詩班唱歌,等耶穌基督在程序中重生,時間也不長,大約持續了三十分鐘。
滿足完好奇心,姑娘們都有點失落。唱詩班唱什么內容不知道,聽不懂;程序里每個動作代表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沒有人解釋。神學院的學生懂,問題是他們當時也不能說話,不好問。整個過程像在看一場啞劇表演,一頭霧水。
返回路上,林語想拉云逸一起去江邊橋頭堡看夜景;任晴和楊柳想去逛旁邊的夜市;沁春也想去夜市,又覺得扔下陳銳一個人不太夠意思,再怎么說,人家來也是來看她,她只好陪著陳銳。一路人分成了三路,各走各的。
冬天的江邊,又是一番景致。
對岸的龜山電視臺射出環繞四周的燈光;龜山腳下,經線條般的燈飾勾勒,享譽晴川歷歷漢陽樹盛名的的晴川閣,呈現靜待花開的模樣;武漢長江大橋的雙層立體燈光帶,如兩串璀璨的珍珠項鏈點綴著這座天塹變通途的鋼筋水泥建筑。它們三組成拍攝夜景的最佳構圖。
游客也好,本地市民也罷,如果夜游長江,都會留張這樣的照片,林語自己也存了一張,這也是武漢的名片之一。旁邊有位攝影師冒著寒風守在那兒,林語問云逸,想不想拍一張給爸爸媽媽看?照片立等可取。
云逸顯然對拍照沒興趣,他搖了搖頭。他們沒有選擇坐著,任由寒風親面,一遍又一遍地被冷風吹,想糊涂都難。兩人在江堤上且行且停。
林語看著四周,竟有點莫名的傷感,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人不一樣,季節也不一樣,也不知宋煜如何,自上次別后,再無聯系。
冬日的夜晚清冷、空曠、安靜,和云逸在一起,不覺得冷,只覺得真,一說話,身體里的熱空氣遇冷快速凝結成小水滴形成的霧氣在眼前繚繞飄散,看得清清楚楚。
“云逸,假如以后我們不能在一起,你會怎樣?”
可能是主場加持,可能是熱戀壯膽,也可能是別離的深刻體驗,林語也不知為什么,突然就想問這句話。雖有點殘忍,在當時的氣氛說出來,也沒那么突兀,這也是沉藏在林語內心一直不敢說的話,怕再難有機會,先給他打打預防針,提高免疫力,誰真的能知道以后的事?
“為什么會不在一起?”云逸沒絲毫警覺。
“假設一下?在一起肯定什么都好啊!”林語舉重若輕。
“我不能想象我會是什么樣。”當他真的去想時,腦海里忽然一片茫然,之前他的確沒想過會怎么樣。一切不都在眼前嗎?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啥!
“不管什么樣,你都好好的活著,聽到沒?”
林語也不好真的去安慰,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看云逸沒理她,她只好搖晃著云逸的胳膊反復問,“聽到沒?”她需要他的回答。
“聽到了。”
聽到回答,林語終于放心了。
她知道,他嘴里說出的話與她的力量完全不在一個級別,林語像拿到了一張珍貴的底牌,以后無論怎樣的結局,已無后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