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龍因為吃了唐僧的馬，居然要化成馬被唐僧騎。

　　我看見他匍匐在地，感動得淚流滿面。

　　小白龍被囚禁在潭底，幾乎永無出頭之日。唐僧的出現，給了他希望。

　　我不明白，尊嚴和自由，哪一個更重要，但對小白龍來說，他放棄了尊嚴，得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自由的自由。

　　而我的自由又在哪里。

　　對于這次西行，我早已不抱什么幻想，劇情是如來安排好的。

　　我別無選擇，只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唯一想知道的，是到了西天之后的結局，會不會有我想要的東西。

　　此時希望的，是唐僧不要再多招惹麻煩，可是很無奈，他似乎專門為招惹麻煩而生。

　　不知從哪里來的流言，吃了唐僧的肉可以長生不老。所以沿途妖怪云集。

　　他們為了心中的欲望，不畏死亡地沖上來。

　　我不想殺他們，可是不得不殺——為了讓唐僧活到西天，為了承諾。

　　妖怪特有的藍色血液在金箍棒下肆意泛濫，尸體遍布滿地。

　　他們想要長生不老，卻更快地失去了他們的生命，這是不是一種慘烈的悲哀？

　　我沒有絲毫的快樂，相反的，是深深的厭惡。

　　最后，只剩下妖怪頭領，他是一只豹精。

　　——告訴我，吃了他，真的可以長生不老嗎？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里一片灰暗，此時流露出渴望。

　　——是。

　　——謝謝……這樣的話，死也瞑目了。

　　豹精的臉上有了微笑，閉上眼睛，化成了豹子的原形。

　　我欺騙了他。我也不知道吃了唐僧肉到底能不能長生不老。

　　假如告訴他，根本沒這回事的話，是不是很殘忍？

　　或許，這種事情，只有如來知道。

　　我扛著金箍棒在洞府里找到唐僧，救了他出來。

　　——阿彌陀佛，總算又過了一難，唉，九九八十一難，何時才是盡頭啊……

　　純凈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湛藍湛藍，就好像地上橫溢的血液。

　　我突然想，難道天上的神仙能夠站得那么高，是因為他們踩在妖精的血液之上么？

　　白龍馬對天長嘶，這一難過去，他離苦難的結束又近了一步。

　　當我看見豬八戒和沙僧虔誠地叫唐僧師父、唐僧得意地看著我，似乎在說沒有你孫悟空我照樣能去西天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老孫活了數百年，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可笑。

　　然而，更為可笑的是他們師徒四人：自以為是的救世主，自以為能得到解脫的天庭犯人。

　　他們相信自己是正義，相信他們在完成一個偉大的使命，他們會流傳千古，成為世人敬仰的對象，最重要的是，如來會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案，決不會虧待他們。

　　于是從容不迫地卷入陰謀。

　　而這個陰謀，或許就是要將天下妖怪殺戮殆盡。

　　這是我在協助唐僧渡過第五十三難的時候察覺的。

　　既要普渡眾生，為何還要百般阻撓？為何還要唐僧冒著喪命的危險度過那可有可無的八十一難？明明知道有我在，唐僧就不會有危險，就算我一時沒有辦法，也還有無數觀望以待的神仙佛陀們俠義相助。

　　而關于吃了唐僧肉能長生不老的傳言，大概也是天界的人傳下來的吧？目的就是要那些妖怪飛蛾撲火，讓我們堂而皇之地殺滅。

　　還是，這一切的背后還有更大的陰謀？

　　這么一個已經知道了結局的枯燥游戲，玩著還有什么意思？

　　想通了，我累了。

　　在和唐僧師徒一起的日子，雖然不時歡笑，但是我從來沒有真正快樂過。

　　唐僧是人類，或許背后還有一個了不得的身份——如來不會隨便點一個人來讓我保護，而豬八戒和沙僧都是天庭的人。

　　只有我，是妖怪。

　　面對妖怪，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殺，興奮不已地殺。

　　可是我是——

　　妖怪殺妖怪！

　　哈！我自以為聰明，卻什么時候成了別人的劊子手了？

　　但是，明知道這些，卻又無可奈何。

　　……

　　再一次地把唐僧從妖怪手里解救出來，我筋疲力盡，沉沉地睡去。

　　……

　　我在云際里翻騰，一個筋斗云，就是十萬八千里。我不斷地翻，不斷地翻。只記得和如來有一個賭約，要是能夠翻出他的手掌心，我就贏了。

　　我在天的盡頭停下來，看見五根聳天大柱，覺得似曾相識，在一根柱子上面我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齊天大圣到此一游！

　　全部記起來了，當年我就是在這里輸給如來。我自以為聰明的一筆，卻留給如來不可磨滅的證據。

　　難道……我終究是飛不出他的手掌心嗎？

　　我聽見有人在叫我，一回頭，就看到了笑容滿面的如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

　　如來笑容依舊。

　　——我怎么不能在這里？關鍵是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是啊，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告訴我，怎么樣才可以跳出你的手掌？

　　如來哈哈大笑，滿天的云氣四處流溢。

　　——連我自己都跳不出去，你怎么跳得出去？

　　連他自己都跳不出去，我怎么跳得出去。

　　——猴頭，你真以為這是我的手掌么！

　　我震驚地看著赤目圓睜的如來，突然間地動山搖。那讓我首次失敗的手掌，便如同五百年前般，將我覆蓋過來，墮入黑暗的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