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端著一碗五色湯團走進，明燁正斜倚在榻上，手中把玩著兩件幾乎一模一樣的玉佩。直到她將湯碗放在面前小幾上，他依舊摩挲著手中之物，沒有抬頭。

　　他應是剛沐浴完，空氣中有一種冷冽干凈的味道。

　　見明大人不理會自己，念兮自顧從旁拿過一條干燥的布巾，繞到他身后，輕輕擦拭他尚滴著水的頭發。他好似完全不怕冷，在深秋的季節，穿一件單衣，半敞著懷，墨發披散，閑適慵懶的坐在那里。

　　黑發紅唇，襯著他精致的眉眼，世間風流，蘊藉一身。

　　他不開口，念兮也不說話，靜謐的房間中，只有布巾摩擦的細微聲響。

　　身后暗香浮動。

　　等了半晌，溫念兮好容易擦完了發，竟又要尋梳篦給他通發。

　　如此沉得住氣……

　　輕咳一聲，明燁仿佛才感到她的存在一般，瞟一眼碗中之物，似笑非笑。

　　“想毒死我？”

　　念兮默了默，放下手中梳篦，輕聲說道：“這湯團是我做的，謝謝您上次在桂園抱我回來。”

　　“不必，我不想你死在我家里。”

　　語調冷淡。

　　說完，他眼皮一翻，從念兮進門后，第一次正眼看她。可等看清燈下的女子，不由一怔。

　　念兮今日穿一件月白煙云繞絲百褶裙，因在孝期，通身無一飾品，然就是這一身素凈打扮，愈發襯得人清麗絕俗。她本就生的極美，如今瘦了許多，腰身不堪一握，盡顯楚楚之態，靜靜佇立，婉約美好如池中水仙。即便他早已見慣美人，仍不免感到驚艷。

　　不過五日未見，她卻像變了個人一樣，如同褪去倔強堅硬的殼子，整個人都變得柔軟而舒展，圓滑而世故。

　　明燁很快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波瀾。

　　“下去。”

　　他突然發怒，念兮并未察覺到異樣，明大人慣來如此，喜怒隨心。前一秒還言笑晏晏，后一刻又冷語相向，給他當了半個多月的丫鬟，她早已習以為常。

　　“大人，這湯團是我家鄉的小食，您嘗嘗看，涼了就不好吃。”

　　端著碗的素手瑩潤纖纖，白瓷碗里的團子更是滾圓可愛，明燁極力忽略，目視前方，“我從不吃外人的東西。”

　　狗男人，真難伺候。

　　這道湯點，她足足做了一個下午，他一句“外人”就將自己打發。只能放下湯碗，將懷中之物遞出。

　　見是地契與銀票，且是位于京城寸土寸金地段的商鋪。

　　“何意？”

　　“今日柳姨娘的丫鬟翠萍拿了這些來前院找我……”

　　“求情？腿不疼了？溫念兮，認準自己的身份。”

　　手一松，地契與銀票輕飄飄落在她腳邊。

　　若是幾天前，念兮或許會感到難堪與羞恥，自從被玲瓏開解一番后，如今她放平心態——他強任他強，他辱任他辱，她自巋然不動。

　　拾起地上的銀票和地契，她眼角眉梢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大人誤會了，地契是我的，銀票才是姨娘的買命錢。”

　　要說明燁最煩什么，那就是溫念兮的不動聲色，他都那樣了，只差將銀票扔她臉上，她仍能溫柔以對，語調都不變一下。再看看銀票上淺薄的數字，溫念兮能用一間商鋪買安生，柳月蝶卻只肯拿二百兩銀票出來，簡直寒酸又愚蠢。

　　有這樣的姨娘，明燁感覺自己也受到羞辱。于是他不屑道：“你不會認為，我罰她是為了你？”

　　問的十分肯定。

　　念兮莞爾，“大人家法嚴明，自是不會因我之故，罰您心愛的柳姨娘。我人微言輕，哪配為他人求情，今日只想將情況說與您知曉。”

　　不緊不慢，云淡風輕，一句句都像在打臉。

　　明燁一噎，一口氣出不來咽不下，看著她那張瑩白的臉，恨不能將她的假笑撕下來，才覺得她世故長進了，哪知這氣人的本事更是精進。

　　“姑娘可真大方~”

　　他忽然靠近，如同初遇那夜，在她耳邊笑道：“一出手要給本官十萬兩，一個姨娘，抬手就送間鋪子。”

　　高大的身軀籠下來，唇貼在耳畔，他們仿若相依偎的戀人，她卻不似那晚般驚慌失措，“給鋪子是假的，給大人卻是真心。”

　　給大人卻是真心……

　　明燁被這話燙的心頭一跳，不知她是無心還是有意。靠的這樣近，眼前玉頸細白，彎成一段優美的弧度，幽香陣陣，惹人遐思。

　　他不禁后退一步，垂眸看她。

　　念兮不避不讓，霧蒙蒙的眼睛里涌起一絲絲嫵媚，帶著鉤子似的抓撓著眼前的男人。

　　她聲音綿軟嬌媚，吐氣如蘭，滿是惹人憐惜的味道。

　　“我外祖施家是江南有名的商賈巨奢，雖然……我手上，仍有外祖母留給我的許多產業，包括京城的鋪子，錢莊等。小女子愿盡數獻與大人，求大人答應我一個條件。”

　　又要與他談條件。

　　明燁沒有馬上回答，反而順勢攬過她，大掌貼著不盈一握的腰肢，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頭看他。

　　他目光放肆浪蕩，在她的臉上游離逡巡，溫熱的呼吸將她的眼角眉梢暈出一抹胭紅。

　　面前的女子，五官無一不美，渾然天成，睫羽輕顫，楚楚中帶著三分嬌媚，紅唇微啟，欲訴還羞，明燁忍不住低下頭去……

　　果然。

　　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再假作逢迎，這一刻，終不免露出眼底惶惶，全身抗拒的向后仰去。

　　明燁恢復冷峻神色，帶著嘲諷道：“姑娘不若再練練，你現在，還不夠格。”

　　他放開她，重新坐回榻上，扯過布巾隨意擦了擦手，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徒留念兮愣怔在原地。

　　她以為他罰柳月蝶，為她請醫用藥，特意燒地龍，熬燕窩粥，多少是有些在意自己。玲瓏說，明大人可以為了“自己人”豁出命去，所以今晚她借著柳姨娘之事試探，未嘗沒有變成他的自己人的心思。

　　哪怕她強忍羞意，用了王嬤嬤教她的技巧，卻原來在他心中，她完全“不夠格。”

　　明大人果真不近女色。

　　既然如此，她果斷轉變思路，“求大人為我查明真相，我外祖一家遠在江陵，不過一介商賈，有何值得身為御馬監提督太監，執掌兵權的阿九公公謀害。”

　　念兮不再作出一副惹人憐愛之態，目光恢復清明，那雙清澈的近乎悲凄的眸子在他的眼睛里閃耀，卻令明燁有種著迷般的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