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間失格(3)
緒花在巧合下,又一次發現了那名作家“大宰治”的稿子。
她因為好奇而讀書的行為,被作家恰巧撞到。作家表示“為了讓她閉嘴”,只能先下手為強。
作家決定監禁她!
沒想到因為水平太差,讓緒花差點逃脫。
沒想到自己不光在文學創作方面失敗了,竟然連一個小豆丁也對付不了,大宰治頓時痛哭流涕,卻反而受到了緒花的安慰。緒花答應閱讀并幫他的小說提意見。
當菜子借口來打掃衛生時,大宰治一心只想著趕緊把人打發走,不耐煩地說了句“這種破舊的爛旅館有什么好打掃的?”。
緒花表示自己不能裝作沒聽到,直接跳了出來大聲反駁。
眼看事情敗露,大宰治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順便把菜子也給綁了。
但當他看到聞風趕來的輪島巴和豆爺,他崩潰了,哭喊著“人家綁不了這么多人”沖下樓去。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緒花做了總結。
島村恍然,原來那時從自己身邊跑過的人,就是那家伙。
“那家伙果然是個詐騙犯!”小老板一擼袖子,“媽,我們報警吧。”
“不必。”老板娘抬手止住還要說什么的小老板。“現在情況還不能算是證據確鑿。在沒有明確證據下,我們不可以懷疑客人。”
戴著紅框眼鏡的小老板還想說些什么,“媽……”
“就這樣吧,既然緒花已經找到了,那大家就回去……”
橫、橫、轟轟轟——
庭院中傳來一陣發動機轟鳴的聲音,緒花幾人跑到窗戶前,就看見了那輛喜翠莊的小貨車駛遠。
緒花右手食指點在淡粉色的下嘴唇上,視線左掃到右,“大家都在,那么是誰在開車呢?哦——!”
緒花好像想起了什么,剛要開口,島村幾人卻已經追了出去。
“阿義!”
“是!”島村發動了另一輛中型車。緒花也跟著跑了上來。
島村瞄了她一眼,又看到車里的一堆人,想想大宰治那瘦弱單薄的身體,便沒有出聲阻止。
坐在左邊副駕駛上的小老板用力一揮手:“沖啊,阿義!”
開到一家招牌上有“藤原”兩個字的小屋時,蓮先生叫住了島村,“阿義,停一下。”
小老板扭過頭,“蓮先生,怎么了?”
蓮先生表情嚴肅,摸了摸下巴,“今天的晚餐,用豆腐皮怎么樣?”
“蓮桑!”
……
雖然因為蓮先生的原因耽誤了一些時間,但好在島村追上去的時候,遠遠的,看到那人竟然在路口等紅燈。
還好沒有追丟。
車開到海濱邊上,島村停下車。已經不用再追了。大宰治正站在懸崖邊上。
一時間,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次郎先生!”緒花那個大嘴巴又開始喊了。
島村表情一變:這個小鬼!
萬一這家伙不小心掉下去,和他說話的緒花也被牽連上怎么辦?
緒花掙開島村的手,又上前幾步,“次郎先生,不要做傻事。就像你的小說寫的那樣——‘亮起來了’——只要肯努力,你也可以發光。你的書里不也寫了嗎,‘有一分熱發一分熱,有一分光發一分光’……”
“不可能!”作家大宰治撇過頭,雙眼緊閉,表情猙獰,“那是我抄魯迅的,根本就不是我自己寫的。我根本就沒有寫小說的才能!不光如此,之前綁龜〇縛失敗了,監禁也失敗了……”
“我甚至連闖紅燈都不敢,之前更是白白辜負了老板娘對我的信任……”
“不是哦。”緒花打斷了他的話,“老板娘其實早就知道次郎先生在說謊了,要不然也不會說不用找稿子這種話。之所以沒有拆穿你,只是因為你是客人而已。”
“唉?!”作家大宰治沒辦法再維持高冷,兩只瞇著的眼瞪得老大。連忙伸手扶住差點滑落的眼鏡,“那個,緒花,你就不能……”
“她說的沒錯。”老板娘走了過來,默默補上一刀,“我們是絕對不會懷疑客人的。僅此而已。”
“呵!”大宰治轉過臉,沒有管被海風吹亂的頭發,又向前走了三步,“果然。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的人……根本就是人間失格!我死了算了……”
“站住!”島村一聲大吼。
“不要再勸我了,我已經退無可退……”
“你想死的話就換個地方。”
“唉?!”
不光是大宰治,其他人也吃了一驚。
“阿義……”緒花抬起頭,卻看見島村表情變得極為可怕,似乎是正準備擇人而噬的兇獸。
緒花莫名的打了個寒顫,不知道島村為何會如此失態。
“我,我……”大宰治突然感覺臉上有一種刺痛感,似乎被冰涼的刀鋒劃過。伸手一摸,臉上水珠滾落,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島村緊緊的盯著他,“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跑錯了路,才……算了,反正你想死的話,就去外邊去。這里好歹是個旅游景點,不要給這里的漁民添麻煩。”
喜翠莊的人全都一臉擔憂地看著島村。
“阿義!”
島村向前晃了發晃,扭過頭,面色不善,看著突然從后面死死抱住他腰的緒花。
即使就在身邊,緒花的聲音也還是那么大,“果然很奇怪!阿義明明不是這樣的人。阿義明明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怎么可能會說這么刻薄的話!萬一人家真的死了怎么辦?!”
“溫,溫柔……”一向膽小的菜子嘴角抽了抽。
島村的牙齒咬住下嘴唇內部的肉,看著身后的人。他突然有種煩躁:你什么都不懂,整天嘻嘻哈哈的,只會給別人添麻煩……
可我呢?我又何嘗不是給大家添麻煩?
哪怕心里明知這是錯的,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思想。
島村經常會想,如果自己沒有這么多陰暗的心思,是不是會過得更好?
島村寧愿自己是一個無知的人,這樣就至少在錯誤的道路上,能夠心安理得,而不是糾結煩惱。
大宰治站在崖邊,目光呆滯,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看著不遠處的幾人: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不應該我才是這里的主角嗎?為什么好像沒人關心我了?
怎么辦,如果我現在跳下去,沒有了氣氛的烘托,豈不是顯得我很可笑?大宰治這樣想著。終于鼓起勇氣,向那邊揮了揮手,“那個……”
島村扭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大宰治默默閉上嘴。
“抱……”島村最后還是沒把那個歉字說出口,只是淡淡地說道:“大宰治先生,你……”
“等等,你叫我什么?”
“抱歉,因為不知道你的名字,擅自給你取了個外號。”
這一次,沒有真情實意的道歉,單純的口頭客套,倒是很干凈利落的說了出來。
作家突然掩面大哭了起來,島村又是一陣不解。
“沒想到,竟然有人這么看重我,覺得我可以和太宰治先生比肩,嗚嗚嗚……”
我并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島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
“給大家添了那么大的麻煩,真的很抱歉!”作家大宰治彎腰鞠躬,轉過身,往回走,“謝謝你對我的鼓勵!我想開了,我決定痛改前非……哎喲!”
大宰治腳下的木屐突然飛了出去——他的右腳也抬了起來——身子猛地向左邊一傾,向懸崖滾去。
“次郎先生!”緒花伸手抓住了他,卻被大宰治一帶,也跟著向前滾去。兩個人向著懸崖摔下。
“緒花!”遠處的菜子只來得及驚叫一聲,就看到島村用讓肉眼都難以捕捉的速度,也跟著跳了下去。
驚魂未定的菜子急切的跑到懸崖邊上,當看清下面的情況時,頓時松了口氣。
島村竟然一只手摳住石壁,另一只手抓住了緒花。
老板娘忙呼道,“快去拿繩子,想辦法把他們救上來。”
“是。”
“啊啊啊——”大宰治在空中晃來晃去,發出殺豬一樣的叫聲。
這倒是苦了拉著他的緒花,白色的手上被攥出一道道紅痕。“次郎先生……”
見這人無法交流,緒花只能抬起頭,看著拉著她手的島村。
懸崖崎嶇嶙峋,怪石犬牙交錯。
島村的右手緊緊的抓在石頭上,左手抓住緒花,手肘處被一塊凸起的尖石頂住。
看上去,就好像有鬼怪想要像掰斷木板那樣,以尖石為著力點,將他的左手硬生生撇斷。
緒花兩人,特別是還在亂晃的作家,就是那個鬼怪。
“那個,阿義,要不你放開我們,這里……”
“閉嘴!”島村發出了仿佛被緒花傳染一樣的巨大音量。這是第一次。
“我,我是說,這下面都是海,也許我們掉下去也會平安無事……”
“啰嗦。”
島村不搭理她。哪怕左手和石頭接觸的地方已經磨出了血。
好在宮岸徹很快在小老板和蓮先生幾人的幫助下,來到了他身邊。
島村兩人算是有驚無險的回到了平安地帶。
為什么說是兩人?
因為大宰治那家伙又拉垮了——他自己手滑掉了下去。
讓菜子不得不高空跳水,下去救他。
所有人都沒有提島村剛才的事,島村也沒有。
蓮先生開車,眾人到了下面海岸邊,菜子已經把大宰治撈了起來。
島村沒有下車,一個人坐在后排,看向窗外。
直到緒花那大嗓門又響徹他的耳膜,他才回過神,邁出車門,走到眾人身邊,“報警吧。”
“唉?”驚魂未定的大宰治抬起頭。
緒花又跑了過來,“等一下,阿義!”
“什么?”
“怎么可以報警呢?明明我剛才都說了,讓次郎先生振作起來——發光……”
島村吼斷了緒花的話:“萬一你死了怎么辦?!”
島村瞪著緒花:這家伙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是沒長大腦嗎?
受傷的可一直都是她,為什么還能這樣若無其事?
而且那人的所作所為明明就是個犯罪分子……
緒花呆住,足足三秒才反應過來,伸手指著自己還在流血的鼻子,“難道是……擔心我?”
“不是。”島村立馬給予否定。
島村心中也的確這么認為——他并不是在關心緒花,他只是害怕死亡,害怕認識的人死亡。
緒花小聲說道:“可是,如果把次郎先生交給警察,那他欠下的房費就還不上了……”
本來在旁邊因為緒花替他說話而感動的作家大宰治突然傻眼了:“唉?!”
老板娘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好了,阿義,就先這樣吧。”
島村閉上了嘴,往旁邊走去。
大宰治——他的真名叫“次郎丸太郎”——向老板娘痛哭悔改,承認了自己犯下的錯,并決定在喜翠莊打工,用工資來償還欠下的房費。
緒花在旁邊連連贊嘆菜子的游泳技術,惹得她將臉埋在雙手中,不敢抬頭。
因為之前忙著找緒花,眾人連飯也沒吃,現在正好車上有煤氣等需要的東西,當即在海邊煮起了推遲的午飯。
緒花特別要求,要放很多的菠菜和芋頭。
煮好后,又從民子和菜子兩人手中搶過碗,幫她們盛菜。
島村不知道,為什么那兩人吃了菜后,緒花會那么高興,高興得在周圍跳來跳去,直到被老板娘敲了頭,教訓不要在鍋邊亂動后才安分下來。
緒花捧著碗,在島村身邊坐了下來。
島村看了她一眼。
緒花剛才流了不少鼻血,現在兩只鼻孔都塞了紙。導致她說起話來有些甕聲甕氣,“啊,對不起,剛才你明明是為了我好。”
為什么這人總是把別人想象的那么光明正義?
島村不知道,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的鼻子怎么樣?”
“啊?”緒花抬起頭,笑著說道:“沒問題。我的鼻子有些脆弱,經常這樣,早就已經習慣了。”
島村沒有再問,默默吃著應該算是晚飯的午飯。
緒花嘴里還在小聲念叨著“她吃了,太好了”之類的話。
島村這才想起,緒花說過,她要“報復”兩人,和她們交朋友。并且自己也曾決定,如果她成功的話,自己就去找Sora……
想到這里,島村的心忽然快速跳了起來。此刻,連緒花那大嗓門聽在耳中也仿佛變成了天籟。島村的臉上不由掛起一個笑。
一個已經四年沒有出現過的,幸福的笑。
老板娘在不遠處,看著島村,眼中滿是沉思,“島村,你明天可以不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