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向之地。
滔天的風雪在冰冷的大地上呼嘯著,這里已經是冰域的邊緣了,在那狹長的邊界上有一道不知多長的溝壑,它蔓延到了視線的盡頭但那里也還不是它的盡頭,而當你靠近那里的時候,你會發現更加不知道的是,它有多深,人只稱呼它做:永墜!一朝掉入,永生墜落。而另一方面,越過去了據說便是另一個世界了。此地算是禁地了,冰域之人幾乎無人來此,然而今天注定要打破這份寂靜。
永墜之淵附近的一處略高之地,一位身著彩衣的妖異男子正站在一處微微凸出的冰峰上,身影微動間便露出一股難言的尊貴,在他的臉上只有一種表情,那就是不變的成竹在胸,他正淡然地望著小山下的少年。
少年一頭銀色長發,斜背著一個長型布包,一雙漆黑的眼瞳不時掠過一縷銀芒,若細看會發現他全身竟都有一絲銀芒游走,時走時停,停頓時恍如一簇火種,整個人在這冰的世界里給人一絲難得的暖。
少年回頭望了望冰界中央那巨大的爆破聲,耳畔也仿佛聽到了兩軍對壘的廝殺聲,心中似有所感,嘆了口氣,緊了緊背上的斜包,眼中銀芒閃爍,回頭往里看了看,目中帶著一抹柔情。袋口里隱約能看到一片狹長的葉子搖曳,更內里只能隱約看見一團似有若無的白色霧氣,雖一片模糊但僅僅是這一片葉子已經抵得上世間最美的姑娘一雙纖纖手了。
“阿陽,我是不是太胖了,你都走不動了,”銀瞳少年臉上難得浮出一抹笑容,心里似自言自語道:“你還沒有身子,怎么會胖......莫說話,就要離開了?!?p> “阿陽,好冷好冰,帶我離開這里吧,”少年心里的聲音又道,他正欲回話,妖異男子卻打破了沉默道:“青元軍引離,大伯幫你攔下我父與二伯,一人趁機撤走,好計謀,”見他不言語,又大聲喝道:“冷陽,冰欒枝是為我冰域下一個千年原力純凈而誕生的圣物,你竟敢用你的記憶污濁她!”
銀瞳少年輕哼一聲,雙目那一絲銀芒忽地一盛,冷道:“冰天,莫要阻我,你若再不退去,休怪我犯皇顏,要知道什么主附族的尊卑之分可不放入我眼中!”
妖異少年身子似是略微震了震,旋即輕笑道:“你那雙不甘的眼神從很小我就記在心里,每次族比我都看在眼里,很遺憾大伯從不允你參加吧?”
冷陽聞聲一愣,仿佛看到一個年幼的少年攥緊了拳頭,眼睛怵也不怵地盯著黑衣包裹著的高大背影,輕道:“阿爹,為何不讓我下去和他比比,孩兒當有信心不輸他分毫......”而每次少年心里最尊敬的人總是嘆口氣道:“因為你是我冷千山的兒子......”
似是有所觸動,冷陽全身銀芒流轉,銀色光芒愈流愈盛,仔細看去才發現,這原來是一種火焰在奔走周身。少年嘴角漸漸涌現一條血絲,卻帶著笑意攤開手掌,只見他掌中緩緩地凝聚出一團白色火焰,這許是這冰域唯一的溫暖了。
“至陽羅火......難得你竟能催動這么一絲火焰......”妖異少年全身原力流轉,周遭風雪竟不能逼近他身旁,他輕道:“至陽羅火訣,人稱傻訣,乃是冰域久遠之前一位瘋傻之人所留,號稱我冰域第三原訣!”他面中似浮現些許譏笑,續道:“第三的原因是我冰域一共只有三種原訣,上等之人修冰訣下等之人修水訣,至于此訣上等資質與下等資質均無人修煉,你可知為何?”
銀瞳少年沉默不語,妖異男子喝道:“以我冰族之人天生之寒軀,舍棄冰原轉修火原,不是傻子是什么?為修此訣忍受火焰穿心之痛,傻到可笑!”
冷陽神色不動,掌中白色火焰騰起,一個縱跳人已在半空,妖異男子身形不動,面上保留著譏笑,待火焰將要近身,方才緩緩舉起右手,手中泛著炫目的寒光。
身在半空中,冷陽手中火焰繞著掌心旋轉了四圈,其后爆發出更加強烈的火光,而他本人卻嘴唇一動,額頭隱現細密的汗水,似乎此舉身體要承受巨大的負擔。
妖異男子面色冷然中透著一股輕笑,眼看白色火焰卷動著就要擊上他的面頰,才悠然地攤開一掌,看上去極是隨意灑脫,實際卻是以電閃般的速度迎了上去。
“砰”地一聲巨響,冷陽整個人被震退,雙腳擦著冰面退了丈許,而妖異男子雙目冰冷,身子動也沒有動一下。
“四轉......難得......怪不得我冰域縱然九母灌溉也喚回不了冰欒枝的記憶絲毫,能將這傻訣修煉到第四轉的層次,我也要夸你真是傻子中的天才!”,妖異男子冷笑一聲,續道:“不過,方才我甚至沒有催動一絲的原力,但就算這樣也擋下還震退你了,你只道為何?”
冷陽目光冰冷,不置一詞,他還在催動著全身的原力,想要再催谷出那白色火焰,他知道要是不打敗眼前的這位男子,他將無法再前進半步,而他的心愿與這次計劃,也將全盤皆負。
妖異男子一片成竹在胸地道:“在我冰域,出現了火之原力,我只需引導一下,整個冰域的原力就會攻擊你,甚至我連自己本身半絲的原力也不用,你明白嗎,傻子。”
冷陽面帶苦澀地輕笑著,這是他第一次使用至陽羅火與人比試,雖然身體劇痛,但比不上他心中的無力。他似乎有些明白為什么他的父親從來不讓他與別人比試了。然而至羅訣修煉后有個弊端,那就是再不能多修哪怕一種功法,也就是說他唯一的手段,在這冰域連一個普通的修有原力的小孩也未必能抵抗!
妖異男子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甚是得意地道:“怎么,要喚出演月嗎,我冰域千年來唯一的一頭時空之獸,據說能夠撬動時間與空間的界限,我倒是一直想見識見識......”
冷陽聞言心中微嘆,暗道:“阿月正在沉睡,否則倒可幫我越過這散發可怖吸力的永墜寒淵了!”
時間分秒流逝,冷陽感受著遙遠處傳來的寂靜,他知道再等下去,等到冰域的守護力量都撲來時,自己的希望更加渺茫,他冷哼一聲,忍著更加劇烈的疼痛,將周身原力提升到了頂點,手中火焰升騰著但卻有了不穩定的跡象。
妖異男子一抖長衣,冷道:“我再告訴你一聲,你以為你能帶走冰欒枝,傻子,我告訴你,你甚至不能讓她和你一起掉入永墜......作為你冰域大皇子葬禮的開場,我便讓你見識我天威一般的冰之原力!”說著,周身便涌出強烈到看不清他身影的冰氣!
在空中,白色的火焰方要旋轉,待轉到第二轉的時候,似是受妖異男子那具象化的冰氣一激,忽地便散了。冷陽的身體猛地似被大力擊中,人便昏了過去,斷線般落入永墜寒淵,眼看便要沉入。
神智迷失間他似是聽到了肩膀處那片葉子深處傳來的呼喚聲,心中猛地生出無比的氣力,只見他忽地抓緊崖壁,抵抗著那巨大的吸力便想往上爬,口中輕道:“阿欒,我不會放棄,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片寒冷的世界,我們要一起去看溫暖!”
“阿陽......”一聲極是悲傷的聲音從冷陽肩上的布袋里傳了出來,感受到那聲音中的哀傷,他不禁回頭望了望,布袋里熒光閃爍,隱隱能看到一滴晶瑩的淚珠,忽然熒光一閃,袋里便空空如也,似是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召喚去了。
“不......”冷陽長嘶一聲,身下的漆黑中忽然傳來更加巨大的吸力,他縱然指尖浴血也再也無法穩住身形,猛地便被吸了進去,再看不到半點身影。
冰域深處,一座孤山,山洞中安坐著九位老婦人,她們面色大都陰沉著,在她們圍成的圈子中央,繪著一株通體純白的植物,其上開著一朵銀色的花,忽然那白色圖案散發出一股驚人的吸力,那吸力仿佛有所針對,它沒有吸附洞中的一顆塵埃,甚至沒有產生一絲風,但等吸力消失后,在其上憑空便出現了一團瑩白色的霧氣。
霧氣在半空中半幻,漸漸變成一個模糊的少女身形,一片朦朧但能感受到那霧氣后隱藏的驚世之美。少女似是眼角有淚,她霧狀的身形在空中變轉騰挪,似是想要沖出此地,然而她身下的株狀圖案隨即涌現大量細密的白色氣絲,緊緊地纏繞著她。
九位老婦一正身形,其中一位明顯是領頭的婦人道:“好了,冰欒歸位,經歷這一番波折,為了我冰域千年存續,我等便豁盡全力,抹除掉這段記憶吧!”
其余之人輕諾一聲,紛紛催動原力,配合著奇異的陣紋之力,似進行著剝離與驅散,一位圓眼老婦望著霧樣少女眼角那滴淚珠,心下暗嘆,手中原力不覺一頓,陣中也忽地光芒一閃,似是有所波及。
其內霧狀少女朦朧中雙目緊閉,似已陷入久遠的沉睡,能感受到她在緩緩地吞吐著周遭白色的原力。
九位老夫紛紛散去原力,似已功成。領頭老婦緩緩站起,一雙眼睛似是永遠就保持著半睜開的樣子,此時便有婦人起身恭賀終是成功,不料老婦面色一冷,似怒道:“水圓,你如此行事,不怕冰主怪罪嗎!”
圓眼老婦站直了身子,迎著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大姐,我等職責便是照料冰欒,可我們九個人所做卻比不得一個冷陽,不是嗎?”
被喚作大姐的老婦人聞言輕哼一聲,冷冷地道:“千年間我等料應無事了,散了吧?!闭f著轉身便步出了山洞,其余老婦人也漸次離去。見眾人皆去,喚作水圓的老婦起身便也要走,心下一動回頭望去,只見少女眉心處轉動著一滴眼淚,竟是沒有被驅散掉,忽隱忽現地。圓眼老婦輕嘆道:“一千年后再大的怨也沒有了,再大的緣也即散掉,何苦如此執著來哉......不過你要留下這滴眼淚我便幫你就是......”
永墜寒淵,崖邊,冰天冷冷地望著一片漆黑的寒淵,面上忽然浮現出少有的笑容,自語道:“父親和二伯那邊應該也結束了,如此一來我冰域愚蠢的保守方的阻礙便不復存在,父親他們也不必束手束腳了,嘿嘿......”
他正沉浸在喜悅中,耳畔忽然似有古老的聲音傳來,只見他面色一緊,似是回話道:“是......哦?玄域來攻?......百年之后嗎,正是時候......”
耳畔聲音似已中斷,冰天沉默許久,再次凝望了永墜寒淵一眼,長笑一聲,飛身而去了。
四周一片昏暗與寂靜,仿佛千萬年時光的躁動也不會融化這里的死寂半分。這里便是最輕盈的煙絲鳥也無法脫身的永墜寒淵了。
冷陽已經不知道自己下降了多久,他的心因為接連的打擊早已無暇顧及這一切,甚至他忘記了自己將死。
他雙手原本一直緊攥,此時反而松開了,他淡淡地望著頭頂那不知多遙遠處,永墜寒淵口的一線光明,如果能看見他此時的表情的話,那將是一片解脫與平靜。
“父親,我知道我選擇傻訣時你為什么那種表情又為什么不讓我與人比試了,原來我竟是選擇了與整個冰域的冰冷抗衡了,然而,我無所后悔,”冷陽漸漸閉上了雙眼,“能溫暖我心中的花,我已毫無怨言,就算世人道我傻到極點,只是太遺憾,夢想太遙遠,我,就要死了。”
永墜寒淵的吸力漸漸停止了,冷陽的身體漂浮在無邊的黑暗中,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這是周身原力被吸盡的跡象,不用多久,連同他嘴角的微笑,都要消散在這永墜寒淵中。
他的身體慢慢地消散了,與周圍的黑暗緩緩地融為一體,就在他呼吸將要失去的瞬間,在他胸口處忽然爆發出驚天的白色光芒,伴隨著一陣凄涼至極的獸吼,能看見一只通體晶瑩的狐獸出現在冷陽身旁,它身上涌出奇異的弧光,竟似能抵擋永墜寒淵強猛的吸撤。
白色狐獸哀鳴著,感受到了冷陽生命跡象的消散,它伸出舌頭輕輕舔著冷陽嘴角隱約的微笑,它想要把那微笑中的遺憾舔舐去,然而那里已經完全透明,竟被它穿過了冷陽的臉。
白狐長嘶一聲,在無盡的悲傷中猛然長吸,在冷陽身體消散之后,它的身旁赫然環繞著三團藍色的火焰,在巨大的吸力下,微微搖曳,似乎隨時都能熄滅。
身影移動間,白狐已經要沖出永墜寒淵,速度極是驚人!
便在此時,永墜寒淵無盡的黑暗深處,猛地爆發出更加強大的吸力,似乎連其中的黑暗也逃不過拉扯,也在被往深處吸引。
白狐身形一滯,不由自主地下移,在它身旁的三團火焰,其中一團忽然裂成了兩半,一半瞬間便被吸入深淵底處,不見蹤影。
長吼一聲,白狐周身再度涌現強烈白光,抵抗著驚天的吸力,閃爍出了永墜寒淵,它身旁的兩團半火焰開始變暗,眼看便要消散。
白狐沒有絲毫停留,閃爍間便來到冰域邊緣處一個部落上空,果然如妖異男子口中所言,此狐不凡,能撬動時間與空間界限的速度實在驚人。
略微有些氣喘,似乎如此使用速度,它也負擔極大,白狐正欲離去,忽然身形一頓,不見它有所動作,接著便閃爍間沒了蹤影,不過,隱約間能發現,在它身周只剩下了兩團藍色火焰!
邊緣部落中,一戶人家聚在一起,神色都焦急萬分,他們圍著一位扎辮小童,從數個時辰前他便突然昏迷不醒,仿佛中邪。在他身旁一位手持白色煙管的老漢嘆息著搖著頭,他手掌泛著極亮的黃光,輕觸著小童頭頂,然而無濟于事,他忽然抬起了頭,在他渾濁的目光中,能看到半團微弱的藍色火焰不知何時飄在了小童頭頂,穿過了他的手掌,渾然無覺間便進入了小童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