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新開了家小賣部,路晚被虎仔拉著去湊熱鬧了。天兒熱,她將頭發束起盤在了腦后,穿的是無袖短褂加半身褲,腳上隨便踩了雙涼拖鞋,還拿了把蒲扇。
熱氣成了一張密實的膜,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在受難,路晚嘴里罵罵咧咧的,只差沒上手去揪虎仔那對招風耳了。瞎折騰,一個小賣部有什么好去看的。
興許是刻意想勾起成年人的回憶,這家店不單是為幾歲的孩童服務了,老舊的建筑,涂鴉斑駁的墻壁,貨架一排排雜亂地加疊,是毫不掩飾的年代氣息。
不例外,賣的全是些孩童愛的零食和玩具。大辣片、干脆面、吸管糖、連環畫、玻璃球、陀螺、雞毛毽子、卡牌等等,其實與路晚的童年也挺吻合的。她站在招牌下的冰柜旁,被陳舊的電風扇吹著頭,一瞬間,心偷偷下起了雨來。
手背被冰了一下,路晚回過神來,是虎仔剛買了冰棍出來,他手里還提著大包小包。
就這樣,一大一小蹲坐在傘蔭下嗦著老冰棍,是慢慢的嗦,而不是用牙齒咬。
路晚用牙齒咬開塑料紙,再用手指抵住一擠冰棍就露了頭,她含住輕吮著,燥熱感緩解了不少,只是有些粘舌頭。
“你小子整天咧嘴傻笑什么呢?!?p> “不知道,反正現在這樣我就已經很開心啦!”虎仔舉起手中的冰,瞇縫著眼睛去望藍天重的云朵。
“那挺好的?!?p> 路晚笑了笑,揉捏著手中的塑膠袋,黏膩的,冷氣沒褪干凈。
“對了,這回不給你的小媳婦兒帶根冰棍了?”
“不,笑笑不太適合吃這種涼東西,我可都記得的。”虎仔抿了抿唇,臉蛋兒紅撲撲的,不出路晚所料,他揚了揚掛在手腕間的塑料袋,“所以我給她買了其他吃的。”
“沒勁?!?p> 路晚往后仰去,張著嘴大笑了起來,風鉆進她的衣衫中,暖乎乎的,癢癢的。外婆一直都不允許,告誡她不能把背對著風扇吹,可她此刻不打算想聽了。
牽手記得勾手指,擁抱要用力,接吻應該閉眼睛,簡依青在不經意間會流露出來強勢,甚至于帶著偏執,而路晚是默許的,甚至在縱容。
不定時的,她晃悠悠走進了深巷,半數時間都會看見那道修長的身影。他好像一直都在等她,刮風時會拿著件外套站在門外,下雨則會撐把傘。
眉目舒展,他專注等她來。
皮蛋睡在檐下,柔軟的肚皮露了出來。天氣熱辣,簡依青仍穿了件長袖,肌膚細致如白瓷,他就是易碎,嘴唇沒有多少血色,手常年也是冰冷的,路晚原本想飛跑過去撲進他懷里,卻下意識減緩了腳步。
“瞧!這是套圈機,我好不容易才從虎仔手里要來的。”
簡依青接過,用手指輕捏著塑料外殼,隨意按了按,他對這個沒多大興趣,眼含笑意地將人摟進了懷中。
他身上涼,路晚貼得很緊。
“阿青,那把小刀還蠻好看的,它是怎么來的,和我講講吧。”
女聲悠然空靈,淺浮于室內,路晚生硬地盯著角落里擺放的那把瑞士軍刀,唇微抿起,面部輪廓透著清冷。
簡依青端坐在桌前沉眸寫字,鋼筆尖劃破了紙頁,刺啦的噪音令路晚身子一顫。
——夏的末尾,熱氣化得掉一切,夜晚,城市那樣的街道會吃人。他握著酒瓶沿路撒瘋,我戴黑帽穿黑衣,尾隨不止。
——沒費什么力氣,他如一團爛肉般栽倒在腥臭的垃圾桶旁,刺眼的紅順著雨水慣灌進下水道,而我喉嚨開花。黑暗里,發生的這一切都無人知曉。
——如果是那樣該有多好。被三五個穿制服的人按住時我才清醒,幻想會上癮,現實多少要出些差錯。警察和法為何要去保護那個禽獸?我躺在雨水中,濕的衣服黏身體很緊,閉眼前一刻,這個問題染了血色。
路晚眼見著那些醒目的黑字行云流水地躍于紙上,他似乎是壓抑了太久,終于找到了出口宣泄。她站在他身后,指節逐漸收緊,想抱緊他,又擔心驚擾到他。
——他后來還是死了,毫無預兆地暴死于夜場。我不太痛快,沒有親手弄死他,更多的是茫然與惶恐,似乎明天的太陽都沒有必要再看見了。
——仇恨不再是仇恨,解脫,我想要的是解脫。
“不許!”
繃著下巴,路晚失措地尖叫一聲,握住了簡依青的手臂,也阻止了他繼續往下寫字,她自后擁住他,臉輕貼著他的背。
“阿青,不要那樣做了,我不許?!?p> “你。”簡依青將路晚拉進懷中,以仰望的姿態對上了她的眼睛,他張了張嘴唇,重復著這個最簡單的字,“道別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而你用了最溫柔的方式,令我再度認清了這個事實?!?p> 他在告白,平靜且最為深刻的告白。
像是恩賜,她出現后,他開始渴望生命。
不愿與她的相處都帶上沉重的色彩,他會學著擠進這個繁雜的世界,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