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突然想起自己要去廁所，就問文青：“……要不要一起去？”
文青穿的不多，縮了縮脖子搖了搖頭，已長長了些的發梢，貼著耳朵甩了起來。張夢見她不去自己跑了，文青看著同學們興奮的在操場上奮跑，扔著雪球，偶然被人無辜擊中，也不生氣。
陸海君踱到她身邊，低著聲問：“中午去我們家吃飯？我已約了魏亞俊，你也可以叫上小魚兒和張夢。”
文青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了。細長的眼，睜的有些大，似是受了驚恐。
那種樣子，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空氣是冽凜的，陸海君心里，卻覺得自己象是被泡在了溫水里，四周都是霧朦朦的。
去，當然是想去的，那個院子……
直到后來站到那積了雪的院子里，文青還是覺得象是做夢。
那里，依希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可惜窗前覆著雪，看不出是否種了花草。小魚兒推了文青：“外面多冷的，愣著干什么，快進屋里吧。”
門鎖著，陸海君去開了門，張夢問：“你爸媽不在家么？”
“我媽帶著我弟弟去我外婆家了，我爸一直在外地工作。”
李建國熟門熟路去了廚房，陸海君把幾個引到自己的房間里：“你們自己先玩著，我去做飯，菜都是準備好的，飯也在電飯鍋里保溫呢，只炒一下菜就行，很快的。”
文青站在門口，看著他站在幾人中間笑著說話。其實，她很想也跟著進去，這房間里，是他生活過多年的地方，有他的氣息。可不知道為什么，有這幾個人在，她不想跨進門檻這一步。
陸海君已脫了外套，里面穿著黑色毛衣，圍著她送給她的黑色的圍巾。帶著他特有的淡淡的笑，一雙又大又黑的眼，雖然說著話，余光卻瞥向他。
明明是在人群里，魏亞俊比他還要高些，可文青總覺得，他那么閑閑的帶著笑站在那里的樣子，其它人就都成了背景。
做飯，那些年，她一個人生活，是早會了的。
小魚兒去翻桌子上堆著的幾排書，魏亞俊往床上一倒，張夢卻去看墻上掛著的照片還有幾副毛筆字，問陸海君：“這字是你寫的？可真夠漂亮的。”
陸海君笑著點了點頭：“瞎寫著玩的。”
幾個人便都圍過去看，他的字就象他的人一樣，有一種清精矍挺撥的味道。
陸海君隨著他們去看，從房間里走出來，文青便跟在他身后：“我炒菜挺好吃的，我去幫你。”
他一直以為她在家是極嬌生慣養的，何況，這么小，怎么會做飯呢？
“我真的會。”文青怕他拒絕，其實，他又哪里會拒絕？哪怕她什么也不會做。可他忙碌的時候，有她跟在身邊，陸海君想，那樣的感覺，應該是很幸福的吧。
李建國取了瓶熱水，就去了主屋里。
菜都是洗好的，陸海君生火炒菜，文青說：“我來吧。”
他搖了搖頭，露出漂亮潔白牙齒：“我來，我燒的菜很好，你可以嘗嘗。”
很好嗎？她沒有吃過。
倚在門框上，看著他忙碌，因生了火，屋子里暖暖的，而背后就是揚揚雪花。
那些年，有時候一個人在廚房里燒菜，抬頭穿過窗戶看到外面的藍天，也有晃忽的時候，她會想，如果，有他在，兩個人，假如可以這樣燒燒菜，煙火紅塵，細微幸福……
可那時候，這些都永不可能屬于她，卻沒有想到，這么突然的，就變成了現實。
他炒好菜，取了潔白的盤子裝好，只是簡單的醋溜白菜，端好轉身放到案桌上，拿了筷子遞給她：“你嘗嘗，好不好吃。”
她接過來，夾了幾絲白菜絲，送進嘴里。酸酸香香的。又帶著點甜，就象她此刻的心。
“很好，你竟然真的會做菜。”
以前，那個時候，她和他其實是不那么熟悉的，在初一這一年。就算是以后幾年，她也不知道他原來炒的一手好菜。
陸海君笑了笑。準備燒臘肉粉絲。
“我弟弟還小，離了人不行，我有時候就幫著我媽做飯，做多了，也就熟悉了。”
文青想著他比現在還小的時候，站在灶前，揮灑著鍋鏟的樣子，不由失笑。
為什么以前從來就沒有想過，他還有這樣的樣子呢？
“你能不能吃辣，要是喜歡，我就多放點干辣椒。”
“喜歡，這么冷的天，吃辣的才香。”
陸海君就切了幾個辣椒扔進油鍋里，火光映在他的臉上，象是油畫里的人，有文青從未在他身上發現的濃墨重彩的意味。
“圍巾，挺好。謝謝你。”
“我自己織的。”
陸海君的心一跳。
他一直以為，這周巾，是她賣的那些圍巾中的一件。難怪他后來再想買一個，把她送的這個收起來，卻發現她賣的那些圍巾里，找不到同樣的。
文青就看到他把圍巾解了下來，遞給她。
文青一愣。
陸海君笑道：“幫我拿著，會沾上油煙。”
“這么多同學，飯夠不夠？”
“不夠，等一會兒我再炒個雞蛋，然后下面條。”
那些年，她一個人，幾乎每天都是煮面條吃的，有時候，她吃著面條，也會想起那些淡淡的歲月，只覺得離的太遠了。這幾個月，想起來，就覺得那些日子，已經淡的象是一幅水墨畫。迷糊不清的。
“嗯，黃花菜面條，挺好吃的，如果加點辣油，就更好了。”
“只有辣醬，我媽自己做的，挺辣。文青，”陸海君又轉了頭看她，“你怎么會想起來去賣東西？你們家，又不缺這點錢。”
“倒也不是因為缺錢，我只是喜歡爭錢罷了。”
“喜歡爭錢？”陸海軍失笑：“難怪同學們總說你是財迷。”
“是呀，有了錢，可以買很多自己喜歡的東西，以后，”文青想著以后，她想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買一套房子，有一個家，有自己喜歡的人，然后煙火生活，瑣碎里從容相對，就象現在這樣。“以后，長大了，上學呀，工作呀，買房子呀，擁有一個家呀，很多很多，都需要用錢。”
“可有些東西，有錢也買不到的。”
“是呀是呀，錢只是保證生活的基礎罷了，所以你看，我也在好好學習呢。”文青點著頭，“這次期中考試，你考的很好，尤其數學。”
陸海君微微笑：“如果我以后取代你，考了年級第一，你會不會難過？”
“不會，我會高興，”文青想，要是他真的能考了第一，她會比自己考了第一更高興的。
“那好，為了你高興，我一定爭取第一。”
“一言為定，不過我不會讓著你的。我們比比看好了。”
兩個人說著話，不知為何，慢慢沉默下來。隱隱約約，能聽到那幾人在屋子里說話的笑聲。
陸海君突然轉頭看著她，默了一下才道：“我有東西送給你。”
“是什么？”
“吃完飯你就知道了，我放在床頭的枕邊呢。”
“不喜歡的東西，我是不要的。”
“你這丫頭真不識好，哪有人家送東西還不要的。”
文青見他從鍋里倒出燒好了的粉絲，一陣陣列臘肉特有的香味飄進鼻子里，閉上眼嗅了嗅：“真香呀。還有什么菜？”
“很快就可以吃了，我再炒個雞蛋。”
“我來我來。”
“你，真的會？”
文青推開他，把準備好的雞蛋打在海碗里，放上鹽和油還有切好的蔥絲，兌了些水，開始攪拌。
“放水做什么？”
“噢，這要炒出來的蛋，會更嫩些。”
陸海君看著她熟練的樣子，有些驚奇，郭文俊那么嬌慣她，一直以為她是沒有做過家務事的。
“你在家常做飯嗎？”
“那倒沒有。”文青一邊忙著把攪拌好的雞蛋倒進熱熱的油鍋里，一邊回道，“在家的時候，要是父母忙，一般都是我哥做飯。我在家不做家務事的。”
“我看你這么熟練，以為你常做的。”
文青一怔。
“有時候……也會做些。”
因失神，忘了翻動鍋鏟，就有油沾到臉上，燙的失聲叫了起來：“呀。”
“疼不疼？”
陸海君一把拉過她，也不顧鍋里的雞蛋，伸出手撫上她的臉，油沾上的地方，起了一個紅紅的點，“還好還好，沒有起泡。疼嗎？”
文青不夠白，可指觸處，卻細膩涼滑，就象摸在了絲綢上。等文青低著聲，回了一句“不疼”，陸海君才發現自己正捧著她的臉。
一時兩人都能聽到對方“咚咚”的心跳聲。
“剛聽小文青叫了一聲，怎么了？”
背后傳來魏亞俊笑嘻嘻的聲音。
文青連忙拿起鍋鏟：“沒，沒什么，我被油燙了一下。”
魏亞俊發現兩人的臉，都紅紅的。不知不覺斂了笑：“怎么讓她炒菜了？”
陸海君聽出了他語氣里的不悅，不知道為何，心里卻覺得十分高興。
而文青根本沒有注意兩人之間的暗流，一門心思懊惱著，因為，雞蛋，炒糊了。
陸海君見她十會無辜的看向自己，更是笑出了聲：“沒事沒事，這雞蛋，我一個人吃就行。”
文青選擇吃面條，拌上辣醬，很快吃了一碗，而其它幾個連吃帶玩，碗里不管是飯還是面條，都還有大半。
文青丟開碗，笑著說：“你們慢吃。”
心里還惦記著陸海君說的禮物，一個人走進他的房間，整潔的房間，疊成四角的被子壓在藍色格子的床單上，熟悉的感覺鋪天而來，其實，這時候他的房間，還和多年前她見過一次的并不太相同，只是，那種氣息，是一樣的。
坐到床上，翻過枕頭，是一個巴掌大的白色海螺。
文青躺到床上，枕著他的枕頭，把海螺貼到耳邊，就聽到潮起潮落，低沉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