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不喝了,你快坐好了,要喝我自己能倒。”歡歡爸的熱心讓馮冪蘿有些不好意思,忙站起來阻攔他。
“咱這二村一共有多少上門女婿?”馮冪蘿接著問。
“算上歡歡男人一共四個。老吳家的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獨女戶,他是雙女戶,大姑娘念完書在重慶安家了,二姑娘找的上門姑爺。”
“四戶人家的女婿和孩子都沒有得到股份的話,大家沒去找他們理論嗎?”
“理論了不管用啊,村兩委不管我們,戶數太少。”歡歡爸無奈地說。
“叔,這樣,下午我和你一起去趟村委了解情況,我假裝是你家親戚行不?”馮冪蘿說。
“我們一個村兒的,誰家在哪有親戚都知道,怕是你被認出來。”歡歡爸擔心地說。
“沒事兒,你就把我往遠了說。”馮冪蘿從凳子上站起來,對著炕上亂爬的孩子說:“寶貝兒,阿姨抱抱。”
孩子抬眼看到馮冪蘿伸開的雙臂,“哇”地一聲就哭了,馮冪蘿有些不知所措,忙說:“叔我沒動他,真的。”
“我看著哩,娃這是聽不慣你的話,嚇著了,不是碰著啥了。”歡歡爸呵呵一笑,憨態盡露。
馮冪蘿這才想起,自己的普通話里略帶一點柔軟的南方口音,在這到處都是長山口音的世界里,突然出現她這樣的語調,孩子是可能會被嚇到。
她望著這個剛才被她嚇哭的孩子,歡歡爸扶著尿尿時已經知道這是一個男孩。孩子一天天長大,卻享受不到村里其他小孩同樣的福利。不知道以后他在小朋友里會不會受到歧視,因為自己的爸爸是倒插門……
想到這里,馮冪蘿突然感到很冷。孩子還在幼年,已經擔心他被歧視,那么孩子的爸爸呢?只因為選擇了更適合自己家庭的生活方式,就生生地這樣被歧視著嗎?歡歡的愛人,是忍受著怎樣的眼光,操持和照料著這個家庭的?
“叔,孩子爸咋不在?”馮冪蘿問。
“園區的活不讓他干,在縣城里做小工呢,這老老小小的總得養啊。”
兩人聊著天,馮冪蘿包里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
“你好,小馮幫辦。”馮冪蘿接了起來。
“你這什么破手機啊,打了一上午都打不通。”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埋怨。馮冪蘿覺得這個聲音似曾相識,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
“你是?”
“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嗎?為了讓你接我這電話,我都換了個手機號。”又是一陣埋怨。
“葉有道?”
“你在哪兒呢,信號這么差,說話都嚓嚓的。”葉有道沒有回答馮冪蘿的問話,繼續抱怨著。
“我下鄉了,不在濱海,你沒什么事我掛電話了。”
“我怎么地你了就把我當蒼蠅一樣躲著?不就是……”葉有道還沒說完,馮冪蘿就掛了電話。
這幾個月,葉有道隔三差五打她的電話來“投訴”或是“反映”情況。葉有道說有二級保護動物落水無人管,馮冪蘿趕到海邊時發現是一只海龜;葉有道說中心街工商銀行門前發生命案路人冷漠無人報警,馮冪蘿趕過去時是他踩死了花壇里的螞蟻……在葉有道的嘴里,整個世界都變得夸張了。
“這種浪費公共資源的人,簡直不可救藥!”馮冪蘿生氣地掛下電話,才看到歡歡的兒子正望著她,歡歡爸蹲在剛才她呆過的圓桌用硬紙片墊桌角。
望著孩子透著純潔的眼眸,馮冪蘿感動了。“有時間在城里被葉有道之流耍弄,不如幫這樣的孩子去爭取他們應得的權益。”
“她爸,整好桌吃飯了。”歡歡媽進屋來,讓歡歡爸幫忙準備開飯。
“阿姨我來幫你。”馮冪蘿走出房門準備幫忙。
“你是客哪能讓你動手,看你的手白白凈凈哪是干過活的人。”歡歡正在用勺子攪著鍋里的湯,笑著打趣馮冪蘿。馮冪蘿便也不再堅持,她一向知道廚房是女人的領地,不熟勿入。
飯后,歡歡媽去哄孩子睡覺,歡歡爸去探村委有沒有管事的人在。馮冪蘿被歡歡帶進了家里的另一個房間——她和愛人的臥房。
這間房與坐了一上午的房間有著鮮明的時代差距。一張一米八寬的雙人床,鋪著粉色的床單,兩個黃色的枕頭顯示著主人的夫妻恩愛。梳裝臺旁邊,是一個電腦桌,想必向馮冪蘿反映問題的郵件,就是從這臺電腦發出。
“我老頭兒上過高中,有文化,說要讓我多學電腦。”見馮冪蘿的眼光停在電腦上,歡歡自豪地講起了自己的丈夫。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馮冪蘿也起了好奇,歡歡愛人,為什么會成為上門女婿?
“我們是在省城認識的。他家是AH農村的,家里還有個哥哥,上完高中就到咱這省城打工了,我結婚以前也在廠里打工,就是那時好上的。”
“那你們怎么不繼續在省城生活呢?”
“不是得照顧我爸我媽。”
“你倆當初就說好了來你家生活嗎?”馮冪蘿有些好奇,想知道歡歡是如何說服愛人做上門女婿。
“開始我不敢提,他知道我家就我一個姑娘后主動說的。”
“那你一定很感動吧?”
“老感動了,真的,我老頭兒是我們村兒上門女婿里最有出息的一個。要是園區肯給他個好活兒,他肯定能出息。”
“他現在做小工,你一定很心疼吧。”
“農村人,干活兒是一定的,我說出去打工他還不讓。我們村兒那些當官兒的,平時有事兒了就叫我老頭兒幫忙,一說到要待遇就說全村兒都這樣,不能為我們一戶壞了規矩。”歡歡說了半天,發現馮冪蘿還站著,把床單撩了起來,讓她坐下。
“不坐了,剛吃了還沒消化呢。你坐吧,累了一中午。”馮冪蘿把歡歡的兩個胳膊一按,讓她坐了下來。
“你們找我來,如果事最后沒辦成,會不會被報復?”馮冪蘿擔心地問。
“不會,都是一個村兒的,做不出那樣的事兒。”歡歡肯定地說。
兩人聊得正歡,院子里的狗咕嚕了一聲又安靜了。
“我爸回來了。”歡歡站起身走出房間,馮冪蘿也跟了出去。
“馮記者,村兒里書記不在,不過主任在,你要不要過去問問?”
“本來這種事兒就應該問主任的啊。”馮冪蘿笑著說。
“我們村兒書記比主任官兒大。”
“官兒大不大,這種事本來就該主任管。走吧叔,咱去問問咋回事。”馮冪蘿走到歡歡爸媽的房間,從大背包里拿出了小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