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的聲音很大,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建議。這之中,自然包括荀寧。
“梁靖,你個老狐貍,竟然在這么重要的場合坑老子!”
荀寧差點兒將這句話罵了出來,然而,他得忍著。
如果讓荀寧寫詩作詞的話,他倒是還能靠記憶糊弄糊弄一眾官員,可這祭文,該怎么寫,他實在是不知道。甚至是可以這么說,荀寧從來就沒有接觸過祭文,現在突然讓他來寫,根本就是無從下手。
梁靖這么提議,顯然是想荀寧在百官面前出丑。到了那個時候,七步成詞的事跡就是個過去式,人們都會知道,荀寧名不副實。荀寧帶給眾人的印象,就會立刻從一百分掉到十分。
最為關鍵的是,一旦荀寧在這種場合下出丑,趙頊該會怎么看他?這個情況,荀寧不敢想。
“趙頊,你可千萬不要聽從梁靖的建議啊!”
荀寧在心中不斷地祈禱著,可很顯然趙頊聽不見。
“荀寧,著你手持黃絹卷軸,在祭祀臺前無稿誦讀一片祭文出來。”
聽得趙頊在叫自己,荀寧的腳有些發顫,頭也是一陣發暈,這就跟當初荀寧設下絕殺之局收拾潘璟等人使他們陷入絕境一樣,如今荀寧也面臨著絕境。
如果,沒有辦法沖破,那么荀寧就得背負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
“皇上,微臣才薄,無法……”
荀寧想要開口拒絕,然而梁靖的反應比他還快,搶先一步說道:“皇上,荀寧可是七步成詞啊!他若是不會無稿誦讀祭文,那他在紫宸殿上又是怎么做到的呢?他若是不能做到,那試問整個朝廷上還有誰能做到呢?”
如此言語,聽在荀寧耳中,宛若是無情嘲諷一般。荀寧自問自己做事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也不曾得罪梁家,怎么今日就被這個梁靖針對了?
梁靖到底是久經官場的老太師,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言談之間,就將荀寧捧得老高。有句俗話,捧得越高,摔得越慘。如今的荀寧,可經不起梁靖如此捧殺。
“梁太師說得有道理,荀寧你不要謙虛,時間緊迫,還是準備一下吧!”
趙頊點了點頭,示意龐和可以將黃絹卷軸交給荀寧了。
礙于場合,荀寧見著龐和將黃絹卷軸遞了過來,只能接著。不過,他在心里卻是不斷地咒罵著趙頊,好你個昏君,怎么這么不開眼?明明是梁靖要暗中陷害老子,讓我下不來臺,你還頂著風應允他的奏請?活該熙寧變法失敗!活該給后人留下靖康之恥!
然而,咒罵歸咒罵,荀寧也只能被迫拿著黃絹卷軸,等候在那里。
蒼天啊,大地啊,趕緊賜我一道靈光,讓我好應付過去此事吧!
荀寧在心中祈禱著,此刻的他,沒有任何的辦法。
“皇上,微臣請奏,愿為臨時太祝,口誦祭文!”
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荀寧的祈禱,百官之中突然走出了一人,荀寧定睛細看,那人竟然是蘇軾。
“蘇軾?”
“蘇子瞻,你這是何意?”
梁靖見著蘇軾走出來,臉色陡然劇變,他煞費苦心設下了圈套,要讓荀寧退無可退的被人瞧不起,甚至是因為此事而犯下欺君之罪,從而達到自己除去荀寧的目的。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蘇軾竟然出來搗亂?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荀寧還年輕,這祭文里該講什么,他恐怕還不清楚。在下因為家父去世,剛剛回朝不久,對這祭文也是耳熟能詳,所以請陛下恩準我代替荀寧!”蘇軾躬身,他已然察覺出荀寧的難處,因此才會主動站出來幫他一把。
“準了!”
“陛下,這……”
趙頊也看出來荀寧有些難處的樣子,便是不等梁靖出口反對,直接就點頭示意荀寧可以和蘇軾交接了。
荀寧聞言,趕緊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黃絹卷軸遞交給了蘇軾。他眼神里滿是感謝,蘇軾會意,向荀寧點頭示意。
蘇軾接過黃絹卷軸后,荀寧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吉人自有天相,自己算是躲過了一劫。等到荀寧將目光移向梁靖的時候,卻是發現梁靖也在看著自己,剎那間兩人四目相對。
從梁靖的眼神中,荀寧什么也讀不出,或者說,他的眼神傳遞出的信號太過復雜,讓人根本猜不透梁靖究竟是想對荀寧下手,還是恰好因為荀寧七步成詞的緣故而建議的。兩者相比較而言,荀寧愿意選擇相信前者。
這個老狐貍隱藏得夠深的,竟然讓人絲毫察覺不出他的內心真實想法。
他曾經打聽過梁靖與梁鴻的關系,梁鴻是梁靖的小兒子,而且是梁靖中年得子才有的。按照道理來說,梁鴻應當要恩蔭封官的,可惜卻和荀寧一樣在武學館讀書學習。如果荀寧不出現的話,梁鴻也許能夠安安穩穩的升入上舍,可荀寧一來,就打破了整個國子監武學館的格局。
有了這一層關系,荀寧又是想到了潘璟和童貫,再加上紫宸殿上七步成詞的事情,荀寧覺得自己的猜測十之八九是成立的。晏幾道沒有過來,就是梁靖故意給荀寧設下的圈套,這個圈套不用荀寧自己往里面跳,梁靖也會推著他進去。畢竟,七步成詞的事情擺在那里,荀寧想拒絕都不成。
如此精妙且毫無破綻的計策,讓荀寧脊背直發冷,蛇打七寸,擒賊擒王,這一下,他算是領教了梁靖的手段。一出手就不給對手任何反抗的機會,狠毒二字用來評價梁靖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若不是今日蘇軾出來幫忙,荀寧明白,自己鐵定是要栽一個大跟頭了。
至于晏幾道為什么會沒有來,一切都只能等到眼前的祭祀活動結束了以后,荀寧到他家里問個明白。
太陽當空,祭祀臺上日晷上的針也指向了巳時,所有官員和國子監生員已然列隊站好了。
龐和作為主持者,率先登上了祭祀臺:“吉時已到,皇帝上香,第一炷香,敬惶惶上天,祈佑大宋風調雨順!”
話音落下后,趙頊手持三根長香緩步登上了祭祀臺,將其插入了香爐里。
“第二炷香,敬厚厚大地,祈佑大宋五谷豐登!”
……
趙頊根據天、地、神、祖宗、子民五個順序,依次敬了五炷香。這是對天下的一種期盼,亦是對大宋王朝的禱告。
“請大宋祭儀官蘇子瞻宣讀祭文!”
輪到了蘇軾上臺,蘇軾捧著空白的黃絹卷軸,到了臺上后,嘩啦一聲展開,上面沒有一個字。看著絹紙上的空白,蘇軾又是抬頭望了望祭臺之下的百官,他突然感覺自己仿若是在俯瞰眾生一樣,頓時文思如泉涌一般。
兩次呼吸時間后,蘇軾以鏗鏘有力的聲音開了口:“惟大宋熙寧七年十月十五日,天子趙頊謹呈祭文,以告天地、神明、祖宗、子民,文曰:惶惶上天,巍巍山河,日月輪轉,百年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