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放感到劇烈疼痛。
從后頸偏下的位置,向內延伸,痛入胸膛,然后洞穿。
他的白色襯衫胸口先是滲出一道殷紅痕跡,像是襯衫下的皮膚上有一道橫切的傷口崩裂了,血水浸透出來。
這道兩指寬的橫向血跡迅速彌漫,擴至整個胸前,接著更多的血水往下淌,流過他整個身體,滴在地上。
尾市深夜的街頭,一個清瘦的年輕人茫然而立,臉上布滿不解之色,眼底錯愕,慢慢伸手拉開浸滿血的襯衫,露出不斷涌出血來的胸膛。
大量失血導致的休克到來之前,也是漆黑從眼前迅速擴張到大腦深處的這段時間里,藍放勉強理清了最有可能的情況——
他的貓抱抱走丟,原來是被余晚唱撿了回去,而余晚唱到底還是見了她曾經的朋友阿珂,帶著極度仇恨的阿珂也的確如藍放夢中之夢所見的那樣,向余晚唱刺出了那一刀,而就在那一刻,藍放的意識跨越肉體,靈魂附體于貓,擋住了阿珂的刀。
刀穿透了貓的身體。
遠在另一處街頭的他的身體,竟也詭異地出現洞穿的刀傷!
——事情果然變得更加玄學起來。
在失血昏迷前的最后,于迷迷糊糊間,他依稀仍能看見余晚唱的家里,她在驚叫,她的助理沖進臥室,余晚唱抱起燕尾服被血染透的貓,惶恐哭喊:“小愛!小愛!快查附近的寵物醫院……”
……
藍放又做了一個夢。
夢得很不清楚。
他在醫院的病床上睜開眼,他感到胸口仍有疼痛,可身體狀況卻好像并不算很壞,他很快就恢復對肢體的控制,甚至能撐著病床坐起來,按響呼喚鈴。
他等了一陣子,才等來護士。
護士小姐開門進來的時候,他好像聽到外面有人在喊余晚唱的名字。
“……這位天后真有點陰魂不散的意思啊,我們本來八竿子打不著,怎么突然就變得每一天、走到哪都避不開她呢?”
藍放心中暗忖。
護士小姐很快給他檢查完各項指標,出奇地咦了一聲:“咦,奇怪啊,昨晚你被送來的時候,連輸了三袋400cc的血呢,這恢復得也太快了。”
“除了失血,我還有別的傷嗎?”
這時一名男醫生也走進來,接著回答他道:“這也很奇怪,按照你的傷口和失血量來說,肯定應該是臟器、血管的破裂性、貫穿性創傷,但是沒有,完全沒有。”
護士小姐忍不住問道:“先生,你這是什么傷啊?”
藍放稍作猶豫,只能苦笑說道:“我也不記得了。”
醫生咳了一聲,說道:“昨晚警察已經來過一遍了,通知他們吧。”
“哦好的。”護士意識到這是不該自己問的問題。
藍放沒忍住問了一句:“我剛才聽到有人喊余晚唱的名字,請問是……”
護士頭疼說道:“她那么大的明星,昨天后半夜突然跑來,讓幫忙救她的貓……這就很離譜對不對?她今天又來,到底還是被人認出來了,這會外面正亂著呢。你也是她粉絲啊?”
藍放嘴角抽了抽,說道:“不是不是……這些大明星可真是不懂事。”
“就是就是,煩死了,上回那個誰拍戲擦破了點皮,助理保鏢大呼小叫來了一大堆人,這回更離譜,貓傷了不去寵物醫院……”護士小姐罵罵咧咧地走了。
醫生離開前也囑咐了兩句,主要是讓他聯系一下家屬,來醫院辦理繳費。
藍放躺在病床上,一邊思考,一邊從床頭找到他的個人物品,手機還有電,趕緊給張為先發了條消息。
讓他來付醫藥費。
他放下手機,眼前便被一張碩大的臉遮住。
藍放登時高興起來,張開雙手:“抱抱。”
毛色似穿著燕尾服的肥嘟嘟大貓咪把臉懟在他下巴底下,用力蹭了蹭,然后趴了下來,十幾斤重壓得他有傷的胸口一陣疼。
抱抱的前肢之間到頸后被剃了毛,纏繞著紗布,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響,向它的主人撒嬌,十分委屈。
半掩著的門被推開,一個身量高挑,用風衣絲巾墨鏡帽子嚴密包裹著的女人走進來,一眼看見藍放胸口趴著的抱抱,驚喜喊道:“乖乖,你在這里!”
任她包得再嚴實,藍放還是一眼認出她。
“抱抱傷了,你不送去寵物醫院,來這干什么?”
藍放直接問道。
余晚唱摘下墨鏡,盯著藍放看了好一會,忽然一拍額頭:“你,你是……”
“對,是我。見面會上見過,還通過話。”
“對,對。藍先生!”
藍放對這位萬眾矚目絕代風華的天后并沒有額外的好態度,語氣淡淡地又重復問了一遍:“抱抱傷了為什么不去寵物醫院?”
“抱抱?”
“它叫抱抱,我的貓。”
“你的貓?”
“對,它不是你撿的嗎?是我的貓。”
“啊,是是……”余晚唱驚奇道,“這么巧的么?”
“你不覺著還有更巧的事嗎?”
余晚唱神色微微一頓,走到病床前,看著藍放認真問道:“藍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阿珂的過去,知道阿珂會給我發的那首歌,甚至知道阿珂會害我?”
藍放將眼微微瞇起,平靜說道:“余晚唱小姐,我是病人,我想休息了。”
“啊這……那我改天聯系你。”余晚唱深吸一口氣,接著伸手過來,試圖抱走抱抱。
“等等,這是我的貓。”
“你怎么證明它是你的貓?”
藍放想了一下,拿過手機,翻出相冊,遞給對方。
他的手機相冊里照片不多,基本全是一個類型——他和抱抱的自拍。
一個養了一只貓的獨身青年作家,他的生活里的確不太可能有別的照片。
的確不需要更多證據,余晚唱一下泄了氣,抱抱確實是藍放的貓。
她一邊滑看著照片,一邊說道:“這樣說起來的話,我還得謝謝你,正是撿了你的貓回去,昨天深夜,阿珂襲擊我……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你是早就知道這會發生的,對吧?幸好,幸好是……抱抱,呵,這名字真不錯哎,它肥肥的,抱起來舒服極了,幸好抱抱幫我擋了那一刀。當時已經很晚了,我和小愛查了附近所有的寵物醫院,都不營業了,實在沒辦法,才就近送到這里請求救治的。”
“嗯。”
藍放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他總覺得,這里面有一個匪夷所思的怪圈。
他,余晚唱,抱抱,一個怪圈。
“咦?!”
余晚唱忽地驚訝叫出聲,將手機屏幕翻過來,面向藍放,問他道:“這是誰?”
手機屏幕反著病房窗外照進來的光,應該已是午后,他又瞇起眼才能看清楚,說道:“當然是我啊。”
“藍先生,這是你?”
余晚唱的呼息急促起來。
那是一張少年的照片,大約十五六歲,他的身后是大海,他倚著海邊防潮堤的護欄,神情淡淡的,兩手插在褲兜里,微微俯視,像在研究地上的螞蟻。
“是啊。”
藍放伸手拿回手機,另一只手搓了搓下巴的胡渣,“怎么?我變化很大?”
余晚唱戴著白色絲質手套的雙手攥了起來,然后又松開。她眸光灼灼地看著藍放,似乎在努力鼓起莫大的勇氣,這勇氣卻并不足夠,使她不能開口。
病房門口響起護士小姐的聲音:“藍先生,警察來了。”
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名中年警察,國字臉,頗為冷肅,是那種天生就令人生畏的氣質。
他首先開口道:“余晚唱小姐,稍晚一點,我會再去找你。”
余晚唱還未能鼓足的勇氣頃刻消退,她慌忙戴好墨鏡,向藍放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她動了一步,忽又轉身,小心說道:“藍先生,抱抱……”
門口的護士小姐驚呆了,瞪大眼睛!
她聽到了什么?
余晚唱,在求抱抱?
那位看起來只能算有點好看的病人,莫非是……?
藍放稍一思索,拍了拍抱抱的屁股,說道:“抱抱起來,你去余小姐那里暫住一下,等爸爸出院了去接你,怎樣?”
抱抱不是很情愿,呼嚕嚕地拒絕。
余晚唱卻不客氣,直接動手抱起抱抱,在它的喵嗚亂叫中往外走去:“藍先生你慢慢養病哈,抱抱我先替你養著。”
護士小姐松了口氣:“原來是貓的名字啊……”
余晚唱出了病房,迎面便有個年輕女孩子匆匆奔來,見到她后連連拍著胸口,長舒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小晚姐你在這啊,急死我了!我們快走吧,再不走怕是要走不掉了!”
余晚唱將抱抱遞給助理小愛,她的身體忽然倚著墻軟了下去,她捂著臉貼墻蹲下,將頭面深深埋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墨鏡后流下兩行淚水,清聲說道:“小愛,你知道嗎,我找到他了。”
……
護士小姐帶上病房的門出去了。
國字臉的中年警察向藍放走來,拉了把凳子,在病床前坐下,翹起二郎腿。
那張任何人都會覺得永遠不可能出現笑容的臉上,竟擠出一抹笑,這笑無論是形狀還是氣氛都顯得格外詭異。
“楊局。”
藍放心頭下意識陣陣發麻。
是那位楊局。
楊局用詭異的笑容說道:“藍放,我們來把沒做完的筆錄做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