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都不算一首完整的歌,僅有簡單的詞,旋律也很普通,時長也只有一分多鐘,它更像是一段娓娓道來的敘事。
它講了一個叫缺角臺的地方,有兩個女孩子常在晚上去,當后面的小狐貍山上升起月亮時,她們訴說心事,她們有時歡喜有時憂愁地唱歌。
除了余晚唱,沒有人知道,缺角臺是小晚和阿珂對學校運動場的一張殘破乒乓球臺的稱呼,小狐貍山是阿珂討厭的那個女生住的那棟宿舍樓。
現場歌迷終于忍受完藍放難聽的歌聲。
他回頭看一眼余晚唱,看到她凝固眸子里的異色,在余晚唱開口之前,他將麥克風放在舞臺上,跳下了臺,用力擠開人群,匆匆離去。
他在深夜回到家,才驚覺又出了一場暴汗。
這是第四天,這真是過分刺激的四天。
很快,今夜就將結束,迎來第五天。
藍放決定就進行到這里,他想不出自己還能怎樣做更多的干涉。
他又坐回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想再記下點什么,最終還是不知寫什么好。他又打開電腦,花了幾分鐘思考,然后打開文檔,將本該繼續起碼半年才能收尾的小說安上一根不太漂亮的尾巴。
9月19日終于到來。
凌晨1點1刻,藍放準備去睡了,他的手機卻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
稍作猶豫后,藍放選擇接通。
手機里傳來一個柔潤好聽的女人聲音:“你好,我是余晚唱。”
藍放的心陡地收緊。
“你好。”
“請問您是怎么知道缺角臺、小狐貍山,怎么知道十二年前的胡蘿卜燉肉,怎么知道……”
藍放給點了支煙,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余小姐,您怎么會知道我的電話?”
“今晚的見面會您來晚了,做了入場登記,有了您的身份信息,找一個手機號碼就不那么難了。”余晚唱也頓了頓,然后認真說道,“很抱歉,我無意窺視您的隱私,我只是很想知道。”
“沒關系,小事情,不重要。”藍放先說了三個詞,“我說我是夢見的你信嗎?”
“藍先生說笑了。”
“雖然我沒說假話,可如果連這你都無法置信,那你肯定不會信更進一步的事實。總之……”藍放用力吸一口煙,又用力吐出,沉聲說道,“余小晚,請你務必記住,明天,就是明天,一定不要見你那位故人。”
“阿珂么?”
余晚唱的聲音里有一點迷離失神的味道。
藍放沒有回答,只是掛斷電話。
然后他一覺睡到午后,起床痛快地洗了個澡,走出家門,在社區門口的小館子要了一大碗牛肉粉絲湯,配兩個酥脆的餅子。期間他接到編輯打來的電話,他更痛快地說了一句“我的職業生涯結束了”。
下午三點,藍放來到尾市的另一頭,走進一棟寫字樓,在16層推開一間小公司的門,徑直走進最里面的老板辦公室,把自己扔進會客沙發里,沖老同學張為先笑道:“你說得對,想做作家的人都是有一顆不甘庸碌的心,我現在覺悟了,我就是個庸碌的人。嘿,去他媽的。”
張為先一張油滑的臉上面是油滑的背頭,整個人顯得既油且滑,他高興大笑起來:“你終于想明白,不做你的白癡才子夢了!去他媽的,嘿!”
“你之前說過很多回,想讓我來你這干什么來著?”
“我說了很多回,你都沒記住我這公司是干什么的?”
“我哪有興趣關心你這種爛人。”
安排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老板張為先從辦公桌后走出來,到老同學藍放對面坐下,掏出華子,親手給藍放送上一支,再親手點火,這才說道:“前兩天那個樂壇十年大賞,知道吧?余晚唱一舉登頂封后,成了新一代樂壇天后!”
“哦哦哦,”藍放眼皮子跳了跳,“這事我知道啊,這跟你有幾毛錢關系?”
“你說對了,就是幾毛錢的關系!”
張為先站起來,手舞足蹈,激情亢奮說道,“像十年大賞這種頂級娛樂盛典,社會影響力巨大,網絡上一個月前就開始預熱,這都離不了各種運作,大量的頭條、熱搜、版面、話題、詞條,當然也離不開各種投票、打榜!十年大賞開放了提名者線上粉絲投票,票數都是幾個億幾個億的……到了最后關鍵時刻,一個網友賬號只能投一票,媽的,你知道一票多少錢嗎?五毛!五毛啊你懂嗎?他媽的,我這狗屁小公司,那一晚上就干了兩百萬的單子!”
他抓住藍放的手:“藍子,當什么狗屁作家啊,純屬扯淡,你啥水平我能不知道嗎?就你那爛小說,我沒少偷偷給你刷友情票,你的故事賊沒意思,但是呢,我很看好你那種嚴肅地胡說八道的能力,你就是我們這行需要的人才!來吧,做我的首席文案官!”
“???”藍放皺眉,“這是什么鬼職位?”
“就是按照金主爸爸的需求,編各種文案。”
“彩虹屁?吹捧金主的軟文?”
“不止這個,也有打擊金主對家的那種小作文。”
“潑臟水啊?”
“別說這么難聽嘛。”
藍放做了個手撫鍵盤猛烈輸出的動作:“按鍵傷人唄?”
張為先一拍大腿:“媽的,到底是假作家!”
“算了,不干。”
藍放起身,準備走人。
“八千塊!”
“一萬!”
“操,一萬五!”
“日啊,兩萬!不能更多了!”
藍放轉身嘆了口氣:“張為先,你說我怎么會墮落成跟你一樣了呢?”
張為先一臉哲人般的神情:“這不叫墮落,這說明你從前對自己有錯誤的認知,你現在只不過是重新認識自我,返璞歸真,意識到你跟我一樣,本質上還是個庸俗的爛人。搞錢,泡妞,浪一天是一天,這他媽不香嗎?晚上喝一點?”
“不然呢?”
這天晚上,他們喝了億點點。
9月19日涼秋的夜,尚存一點清醒的藍放拒絕喝大了的張為先要酒駕送他回家,給他叫了個代駕,自己則走在尾市燈火輝煌的街頭。
果然秋已深了,燈火輝煌的街頭,忽然襲來了一陣寒流。
藍放感到一股涼意從背后襲上頭頂,他的意識都被沖得飛了起來。
人喝醉的時候,腳下會發軟,如在云端,像是在飛。
這感覺藍放熟,他常醉。
他感到自己的意識飛了起來,飄飄蕩蕩,穿過晚燈,越過高樓,從江北跨到江南,越過映著天上月亮和星子的嬌子湖。
他忽然看見一只貓,貓咪肥墩墩的,身上是黑白相間的毛,像燕子,又像穿上了燕尾服,他歡喜起來,大聲叫道:“抱抱!抱抱!”
這是他養了很久的貓啊。
但抱抱不理他。
抱抱趴在一張奢華大床上,美滋滋地打著呼嚕。
忽然門開的聲音驚動了它,貓的眼睛里映入兩個女人,一個柔潤動人,是聲動天下艷冠群芳的天后余晚唱,另一個則是個丑陋的女人。
她太丑了,扭曲的疤痕從頭頂左側開始蔓延,覆蓋了大半張臉,直到她的脖子。
她太丑了,丑得嚇人,也嚇貓。
貓陡地跳起來,驚恐地發出嗷嗚嗷嗚的叫聲。
丑陋的女人停住腳步,也停住了嘶啞難聽的說話聲。
“啊,昨天我悄悄溜出去散布,遇到這只小貓咪,跟著我的腳呢,我看它很干凈,像是走丟的貓,就給撿回來養啦,就當做個伴。阿珂你看,它可不可愛?”
余晚唱走到床邊,撫摸著貓的頭,悄聲安慰:“小乖乖,不要怕,這是媽媽最好的朋友哦。”
貓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平靜,卻仍瞪著丑陋女人。
“我嚇到它了呢。”
丑陋女人低啞說道。
余晚唱抱起貓,聰明的當作沒聽到這句話,說道:“阿珂快來,今晚我們一塊睡,怎么樣?”
“好啊。”
丑陋女人也勉強提起一點點高興的情緒。
于是她們躺在床上,靠著軟乎乎的枕頭,余晚唱抱著貓,她們聊起以前,聊起缺角臺,聊起小狐貍山,聊起很多。
余晚唱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阿珂,你今天發給我的那個歌,你還給別人聽過么?”
“嗯?”丑陋女人狐疑了一聲,但她的臉布滿虬結凸起的疤,完全看不出半點表情。
“算了,沒什么。”
余晚唱將枕頭抽出來,改為躺下,閉上眼睛,輕聲說道:“阿珂,真好。”
“嗯,是很好啊。”丑陋女人阿珂嘆了口氣,“你的床,你的枕頭,都好軟。不像我,這些年呀,我住狹窄的隔間,睡冷硬的板床,其實我有很多次想找你,我知道你越來越紅,應該也越來越有錢了吧……”
藍放也覺得好軟。
余晚唱抱著他,他趴在余晚唱柔軟平坦的小腹上。
是的,他錯愕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識跨越重重,已經落在他的貓抱抱的身體中。
“哎,阿珂你應該早點找我的啊。”
余晚唱說道。
忽然他她感到腹部很痛,是貓突如其來躍起,用力蹬踏!她睜開眼,看見黑白相間的肥貓蹬著她的小腹往前撲,要撲到她的胸口!
她也看到,阿珂不知什么時候坐直了身體,手里是一把十幾厘米長的刀子,刀子磨得雪亮,狠狠地往下扎,扎向她的胸口,卻被貓的身體擋住,從貓的頸后刺進去,又從前胸刺出來!
她驚嚇翻身過去,尖聲叫喊助理的名字:“小愛!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