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善伊情緒恢復得很快,農舍中連睡三日后,主動向李敷提言上路,而后他們拜別珠兒,
二人在一天后啟程向北,他們喬裝成商賈雇了一架驢車,一個多半月后越過朔州邊境,距離會和的清水河便只有十幾天的車程。夜里他們入了朔州邊郊,就近尋到了一間客棧,李敷前去查明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邊拉著驢車,還有驢車上睡死過去的馮善伊前去。
“一間房。”李敷掏了銀子,鐵青著臉吩咐客棧老板。
老板嘖了一聲,瞅了眼他身后半耷拉眼眉的馮善伊,總覺得這是一臉被下過蒙汗藥的模樣,于是捏著銀子猶豫起來,是不是要報官。可又見李敷眉目兇狠,似是來者不善。
“這是我新婚的妻子。”李敷咳了咳,順勢摟了馮善伊腰身掐了一把她。
馮善伊頓時被掐醒,抬了眼皮,朝老板一點頭,手搭了李敷肩頭:“聽他的都對。這是我爹。”
老板嗆了一口,正要說話。李敷只把劍一橫,頗無賴地冷臉應對。老板再不敢吭聲,忙引路去開房。
李敷將馮善伊扔在床上,轉身去吩咐老板上菜。馮善伊近來極其嗜睡,一路窩在驢車上走哪睡哪,睡得天昏地暗。她又睡了個把時辰,突然醒了,因著胃里空空夢中聞見菜香味于是突然驚醒,擦了擦嘴角淌出的口水,看見不遠處李敷就菜喝著酒。
她五步并三躍過去,給自己斟了碗酒。李敷睨她一眼,奪過她酒杯,連著酒壺扔出窗外。
馮善伊有些急,拍桌子抗議。
李敷幽幽抬了眼角,吐出四字:“喝酒誤事。”
“也是。”馮善伊想了想,明白過來,“孤男寡女齊齊喝酒,怕是要干錯事。”
李敷皺眉,他何來這個意思,虧她思維敏捷,想象力無比寬泛。只可惜他不會爭吵,遇上這狀況,一般都是舉劍,要么自刎,要么殺人。茲事種種,他既不能抬劍拿她,更不值得為其自盡,索性只得咽口氣放過。多日來與她共處,恰是能磨平了脾氣。
半晌,李敷運過氣來,把桌中央的湯推給她:“把雞湯喝了。”
這幾日,頓頓雞湯,她吃的只想吐,筷子敲著碗邊幽幽道:“你沒發覺我身上多了什么?”
李敷一怔,目光有些呆滯。
“你沒發現我肩膀長了一對翅膀。雞翅膀!”馮善伊恨恨道。
李敷微微喘了一口氣,又想了想:“明日喝魚湯。”
言著給自己倒了杯水,沒有酒,只能干喝水。
馮善伊皺起眉心,又似乎想起來了什么:“當日只顧著赫連,忘了問你。我見你那時大口大口往外噴血,沒事吧?”
李敷放下茶杯,平淡道:“無事。”
“為什么會噴血呢?你那時有受傷?還是你血多的。”
李敷又看她一眼,幽幽道:“被你氣的。”
馮善伊噢了一聲,將湯水分他一半,招呼道:“來來來,多喝點補補。我明兒好再氣氣你。”
晚飯馮善伊沒用幾口,由李敷收拾了去,挨在床頭胡思亂想一番,繞著屋內踱了幾圈,扛著個包袱便要推門而出,燈前看書的李敷恰抬起頭來,淡聲問她:“不會是想逃?”
她扶門扭頭看他一眼:“你當我傻子。你把錢揣自己腰包了。我逃能逃哪去。”
李敷一點頭,覺得此話有道理。于是表示理解,順手將燈滅了,披著長袍與她共出。馮善伊一路往外,一路抱怨他就是個不散陰魂。走至客棧西側的小河邊,馮善伊將包袱抖開,冥紙亂飛。李敷這才想到今日是赫連頭七。
他蹲下身來,幫忙鋪好那些紙錢,緩緩道:“這么多。”
“我怕她不夠。”她揉揉鼻子,嘆口氣,“我若死了,會有人給我燒這么多紙錢嗎?我也過不了太窮的日子。”
李敷抬頭看她一眼,平靜道:“以你的個性,會自備。”
火光映紅了她半張臉,馮善伊說:“入了云中我寫一封信,你帶回去給拓跋濬,我會讓他升你的官。你先幫我屯壓些冥紙,我擔心事后漲價。近年來物價飛漲,幣值不穩。”
“我恐怕不會同你入云中。”李敷悶了一聲。
“你要回去找珠兒?”馮善伊想了想,只有這么一個合情合理的緣由。
“為什么是珠兒?”李敷倒也好奇。
“我見你倆有奸情。”
李敷冷哼了聲,不理會她的自行想象。
“那她為什么要抓著你的領子哭。”她繼續盤問,“我在窗戶邊看到了。”
李敷站起身來,拎了她領子移幾步松開:“你該回去睡了。明日還要趕路。”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求皇帝給你賜婚。”馮善伊積極掰扯著這段婚事,眉間閃了幾日來難得的喜色。
李敷稍一挑眉:“珠兒給了你什么好處?”
馮善伊指了指滿地灰燼:“這些是她幫忙置備的,不過——”
“你當真樂意替我求?”李敷截住他的話,繼續走著,聲音沉了沉。
“假的。”馮善伊擺出一張苦臉,盯著腳尖。
李敷步子一頓,回首看了看她,重復地念著她的話:“假的。”
馮善伊認真點頭,再仰首:“比起珠兒,我覺得我宮里的青竹更配你。”
“是嗎?”李敷亦是淡淡應了一聲。
他朝前淡無聲走著,她就追著他的步子跟在身后,寒風吹起長擺颯然蕭索,夜涼如水,卻是難得安靜,頗適合談情說愛。馮善伊想自己這輩子,談情的級別論不上,頂多玩曖昧,場面實又不如想象。在感情上,她是個不怎么幸運的女子,在最美好的年華遇到了砰然心動的人,卻沒能留住他與之執手死磕到底。她看了看李敷背影,論說這男人身形容貌都不差拓跋余,為什么偏偏她在他身后,還是更多地想起拓跋余的好。
“很難。”走在前面的李敷突然吐出兩字。
“什么很難?”這男人恰喜歡用倒敘句。這在馮善伊看來便是裝文雅,話不好好說,非三繞四拐,弄得人七葷八素才適時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