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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灣灣

十七到二十二

小河灣灣 喬喜成 16875 2011-03-18 17:44:43

  十七

  茹夢果然不負眾望,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BJ大學,這對烏泰村人來說不能不說是一件大喜事。但是她父親韓四卻一時又高興不起來,他想茹夢一開學就得一萬多塊錢,現在離開學也沒有多長時間了,要是到時候湊不夠這些錢,那還不得誤了大事。這幾天他東一頭西一頭走親戚找朋友,但也沒借回幾個錢來。這些天他睡下后,總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村里除了周富和樹根外,別人家都是緊繃繃的,但韓四又不愿意跟這兩個人張嘴。這幾天他也想到過虎生,但又想虎生為蓋學校已經塌下了幾萬元的饑荒,叫他去想辦法這還不等于是去為難他么。這一天早上韓四吃過早飯后又坐在炕上抽悶煙,他不知道為了這些錢自己還得白跑多少路子,但是跑多少路他都心甘情愿,只是跑也沒多少希望。正在韓四為這些事發愁的時候,他女兒茹夢瘋也似地從門外跑了進來。說:

  “爹,不用跑了,不用跑了。”

  “咋不用跑了?我不跑,你個閨女家能跑出個啥!”

  “爹,國家下了助學貸款了,是剛下來的。”

  “啥?孩子,國家莫非真有這種錢?”

  “有,爹,這事我還能跟你瞎說。”茹夢拉著爹的胳膊說:

  “爹,這是國家剛下來的,現在只要村干部們給出面擔保,這款就能貸回來。”

  “那你叫誰去給你擔保?”

  “叫虎生哥罷。”

  韓四低下頭想了想說:

  “人家虎生這么忙,顧得上跟你去,我看你還是再去找個別人哇。”

  “找誰?我看虎生哥就最合適,他再忙也得跟我去跑一趟,不就是一天的時間么。”茹夢停了停又說:

  “再說,里面的手續挺多,這部門那部門,這領導那領導,弄不好就貸不出來。”

  “那就叫虎生幫你去跑一趟去哇。”韓四趕緊說:

  “不過你一個閨女家,說話的時候千萬得注意,人家大小也是個領導,得尊重人家,不能想說甚就說甚,也不講究個方法。爹最看不慣的就是大花兒這種人,不管見了誰都是沒大沒小的,人家誰不笑話她。”

  “爹,我知道了。”茹夢向爹撒嬌說。

  茹夢出了門后,連走帶跑地向院外走了去,一出大門正好碰上了虎生。

  原來這幾天,虎生也一直在掛記著茹夢的學費,但韓四他們家里的人誰都沒有找過他,“難道他們自己有了辦法了嗎”?他有心到韓四家去問一問,但又覺得這樣做似乎有點唐突。他想反正離開學還有些日子,只要有所準備,過些日子去辦也不遲。

  茹夢看見了虎生,便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她叉著腰喘了口氣,說:

  “虎生哥,你幫我去貸一貸款行不行?我爹也說讓你去幫我貸。”

  “行,我幫你去。”虎生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虎生和茹夢都回家推出自行車。他們騎著自行車出了村后,一邊騎一邊談,不一會兒就高高興興地上了公路。公路上是來來往往的汽車,以及各式各樣的摩托和自行車,這時茹夢又不由地抬起頭看了眼虎生,心里感到無比的甜蜜和幸福……

  那還是他們在河槽底見面后不久,那時候茹夢的心情總是無法平靜,總覺得自己如果不把心里話向虎生講出來,就再也無法繼續回校上課。那天晚上她趁著父母不在家的時候,便一個人偷偷地跑了出來,她一口氣跑到虎生家大門口,在門口稍稍地喘了口氣,就一步一步地向院子里走了進去。進家一看,虎生不在,玉琳正在洗碗,玉琳告訴她說:“虎生到村委會去了,你要有事就到辦公室找他去哇。”茹夢謝了玉琳后便急急忙忙地朝村委會走了去,走進村委會的院子里后,只見辦公室的門在開著,就風風火火地跑了進去。她見虎生正準備往出走,便急忙堵在門口說:

  “虎生哥你別走,我找你有點兒事。”

  “找我有啥事?”

  “你坐下來好不好,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有甚事,你說吧。”虎生邊說邊坐了下來。

  虎生坐了下來后,茹夢仍然是一副認真的樣子。她用凄楚而又埋怨的目光看著虎生說:

  “虎生哥,我真的不想再去念書了,就是真得能考住也念了。”

  “那為啥?”

  “不想去罷,現在的大學生,畢業后不少人都沒工作干。他們中有的人洗了衣服,有的是當了保姆,還有不少大學生畢業后成了流浪者,有的甚至還去跳脫衣舞。有其這樣,我還不如留在村里幫父母種地喂豬哩。”

  “這是誰說的了?根本沒有一點兒根據!”這時虎生的心里不由地感到一陣難過,他看著茹夢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想,現在的一些青年學生確實很奇怪,他們有時候很天真,天真的像一個三歲娃娃;有時候又很認真,認真的像一個秉公辦事的法官;有時候他們卻很狂熱,大有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氣勢;有時候又顯得很灰心,覺得前途渺茫,無所作為。而茹夢又何償不是這樣呢。現在難道自己能真的同意茹夢留在村里和她父母去種地喂豬嗎?想到這里他抬起頭說:

  “茹夢,哥不能再跟你去說別的,有的人補習好幾年考不住,還要補,你倒好,還沒考就不念了。咱們村出了個歡春,那是因為他家庭困難,可你呢?你要是再不去,咱烏泰村也許就再也不會出一個大學生了,這對咱們村來說難道不是一件恥辱事么?你好好想一想,你這樣做究竟能說明什么,難道能說明你高尚么,難道說你這樣做就可以對社會有貢獻了么。如果你不去,別說你對不起你自己,對不起鄉親們,就連村里三歲的娃娃也對不住。當然那就更對不起你的祖國,對不起生你養你的父母了。”

  茹夢在靜靜地聽著虎生的這些話,起初,她還不時地抬起頭笑一笑,漸漸地就再也笑不起來了,只見有一滴晶瑩的淚珠掛在了她的臉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痛,這樣心酸……

  天漸漸地又暗了下來,但虎生又不忍心催茹夢走,他不忍心去傷害這個少女的心,去破滅她美好的憧憬以及她那色彩斑斕的夢想。但是虎生又畢竟是一村之長,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都要對村民們負責,更要對自己負責。他想,這些日子村里已有一些人開始對他們之間的來往說長論短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受傷害的不但是自己,而首先是茹夢,還有她的父母。

  虎生正在感到左右為難的時候,只見茹夢抬起頭,用火辣辣的目光看著他說:

  “虎生哥,咱們走哇。”

  “咋,想通了。”

  “想通了。”茹夢用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說:

  “再說你也該回去了,免得有人再說你的閑話……。”

  韓四見女兒辦回了貸款,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是又落了地,心想還是女兒行,他想這要是靠她父母孩子還不得失學。再則這還得感謝人家虎生,若不是虎生幫了這一忙,單靠茹夢一個人這款恐怕也貸不回來。但不管怎么說,孩子去念書的錢現在總算是湊夠了,到那天讓孩子高高興興地走比啥都強。這幾天親戚朋友街坊四鄰,還有茹夢的一些同學,男男女女的家里每天都是人來人往,他和老伴兒忙里忙外的,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這天韓四又特意辦了幾桌酒席,把該感謝的人都請了過來,酒席一直進行了一天,傍晚他和老伴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回來后卻見茹夢不在了。“這個灰女子,眼看著明天就要走了,不在家里呆著,還出去瘋跑啥。”韓四說。這時老倆口又不由地嘆起氣來。他們左等不回來右等不回來,韓四便叫老伴兒出去找一找,老伴兒出去后他一個人坐在炕上又抽起了悶煙。韓四一連抽了兩支煙,也不見老伴兒回來,他擰息煙下了地正要出去,只見老伴兒從外面走了回來。老伴兒一進門就急忙問:

  “尋見了沒?”

  “沒尋見。”老伴兒說:

  “別尋他了,她莫非不知道回家,尋她干啥!”

  “你這個人,你不把她尋回來,你一個人回來干啥!”

  “還能丟了她。”老伴兒不高興地坐到了炕上,喘著氣說:

  “要尋,你自個兒尋去,反正我是不想再東一頭西一頭的地去尋她了。”

  十八

  這一年的老天爺真稱心,說下雨就下來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一直響了兩天兩夜,下得滿街滿巷都是水,烏泥河也發了洪水。太陽出來后,人們又都來到了街上,聚在一起打撲克下象棋。但也有的人閑不住,趁著不能鋤地的時候到地里去,或修理那些被洪水沖塌了的田埂,或者翻一翻地頭地畔的荒地,等等。

  這一天早飯后,周富坐在椅子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大門外街上的積水在發呆。這時他老伴兒從旁邊走過來說:“趁雨天沒事干,你也不出去轉一轉。再說你也該去歡春他們羊場去看一看,那些寒羊有的都產下羔子了,那一只都產三四只。人們說他們養的那種羊,可是一本萬利的事,現在誰都想養。”周富聽了后狠狠地擰熄了手里的煙,說:“你個婦道人家懂得個啥!我去他們那兒有啥看的。”說完后又把頭扭了過去。

  窗外是高高的院墻和寬大的院子。這時老伴兒生氣地說:“不去就不去,你跟我發的甚毛。叫我看這寒羊肯定能成氣候,用不了幾年村里就得全養上這種羊,咱們不如趁早去跟人家聯系聯系,免得別人家養,咱們家沒有。你不想養,你給我往回弄幾個,我養!”

  周富扭過頭看了老伴兒一眼,又把頭扭了過去。任憑老伴兒自己去嘮叨……

  周富自從那次到鄉里見了王鄉長之后,他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他回村后很少出門,雖然有時也偶爾出一趟街,但又總和大家站不到一塊兒。再說大家伙兒也不愿意和他站到一起,即使站到了一起,有的人也總是要話中帶話地捎跨他幾句。他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于是就只好又回到家里去。雖然如此,周富的心里總是感到不服氣,他在家里又呆了一段時間后,夏鋤開始了,他便一個人跑到地里去。當然周富到地里去鋤地也并不是他的目的,他跟老伴兒說能鋤多少算多少,荒就荒了,反正咱也不靠這幾畝地打田。說來也怪,周富自從到地里忙里偷閑之后,他的情緒倒也好了許多,坐在地頭看著那一片片綠茵茵的莊稼,還有那高高的云彩,藍藍的山頭,心里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享受。漸漸地周富便每天都要到地里一趟。他想,我周富用得著你們誰,總有一天,我周富還要做出了個樣子來叫你們再看一看。

  那是土地剛剛承包后,有一天晚上周富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渾身都長滿了翅膀。這時從遠處走來了一個老者對他說:“年青人你想不想發財?”周富聽了后急忙回答說:“想呀,我朝思暮想的就是發財,過去農業社那會兒他們不讓我發,現在我自由了,我咋能不想去發財呢,我就是為了發財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能不想發財嗎?”“既然這樣我就給你指一條路,”老者說。“什么路?”周富趕緊問。老者看著周富這么著急,于是捋了捋雪白的胡須說:“如果你想發財,那么你就得把你身上的翅膀全都折下來,丟進深山老林。這還不算,你還得一個人在家里靜坐七天七夜,不能吃飯,也不能喝水,你要是能做到這幾條,你的發財夢就能實現。”周富聽了這些話后不由地又著急了起來,正要插話老者又擺了擺手說:“年青人你不要著急,現在我還要告訴你的是:一個人如果想發財,那么他就不能光是想著自己發財,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發財更要緊的事,那就是良心。”“良心我不要,我就要發財。”“你既然不要良心,那我就再跟你無話可說了。不過我還是勸你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你的前身后世,也想一想別人和自己,想好了后再做決定,免得將來后悔。”“我不后悔,不后悔。”“年青人你不要這么固執。”老者說:“我是想叫你發財,也想叫天底下的人都能發財,但是蒼天有情也有因。所以只有明白了發財的意義這才行;否則那就不叫發財,那是在造孽。我叫你把身上的翅膀全折下來,又讓你靜坐七天七夜,就是讓你知道一點人世間的沉浮,體味一下世人的苦難,這樣你的心里也就清楚得多了。”“不——不——”周富看著老者飄然而去,便急忙大喊大叫起來,誰知道睜眼一看,原來是一個夢......

  周富覺得太陽越發地高了,這時他伸了伸腰從地上站了起來,向里屋走去。這是他平時居住的房間,房子很大,也很講究,周富走進屋里在一張鐵床上躺了下來,他伸了伸雙臂,覺得格外的舒服。這時便有一股涼風從窗外吹進來,他翻了一個身后便漸漸又地睡著了。

  十九

  當地里的莊稼開始鋤頭遍的時候,樹根卻忽然不見了,這一天,他父親六十三老漢一直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見樹根回來。第二天他又在家里家外找了個遍也沒找見,六十三老漢又到地里轉了半天,還是沒見到樹根的影兒。他回到家里后卻突然看見柜頂的水杯下放著一張紙條,于是就急忙拿起紙條去找虎生。六十三老漢來到虎生家把紙條交給虎生后,這才知道樹根到外地去了,說家里的東西就留給他父親去處理。六十三老漢聽了后不由地痛哭流涕的說:“虎生,我這是哪輩子作的孽呀,這是我哪一輩子作了孽!”幾個月前大花兒跑了,現在樹根也跑了,這對六十三老漢的打擊可想而知。虎生急忙給他搬過一個凳子讓他坐下來慢慢地說。六十三老漢便顫微微地坐了下來,他擺了擺手痛苦地說:

  “虎生,大爺我這是那一輩子作了孽呀。他跟大花兒鬼混那會兒,我就說過他,我說你不好好做你的買賣,這么鬼混,憑你有這份買賣,還愁沒個媳婦。他卻不聽,后來亮亮也跟大花兒離了婚,亮亮為啥跟大花兒離了婚,虎生這你也清楚,開頭還不是因為周富。咱們村不就是叫周富一個人害了么,好好的一個村子就叫他一個人折騰壞了。可是樹根偏要跟他混,喝燒酒,下館子,后來他聽了周富的話跟大花兒結了婚。你說,大花兒能跟他過么,這不是三天一打架,五天一吵鬧,一氣折騰得大花兒也跑了。后來我叫他去找一找,我說大花就是一天也跟你做過夫妻,你找見找不見也得去找一找她呀,他偏不聽,說是咽不下這口氣。你既然有這個志氣,當初你為啥要去娶她,大花兒是個什么人,你樹根莫非不知道么。”

  “這回他也跑了,大爺我也不知道他去了甚地勢。我看他出去好不了,大爺我不是盼他,他出去不是干正經事,你說他專往灰炕里頭跳,誰有甚辦法。唉,大爺我今天不是見了這張紙條還真不知他是死是活呢。大爺雖說老了,可身子骨還行,三年二年還能動彈了,就憑種那幾畝地也餓不起。大爺放心不下的還是樹根,他再不好也是我六十三的骨血,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往火炕里頭跳。大爺求你把他給大爺尋回來,哪怕是叫警察把他捆回來也行,大爺我就是這么一條后呀。”六十三老漢滿眼都是淚水,他伸出手擦了一把,抬起頭,望了眼窗外又不由地流起了眼淚。

  這時玉琳從旁邊走了過來,她給六十三老漢倒了一杯水,安慰他說:

  “大爺別難過,樹根出去或許是有啥買賣,說不定兩三天就回來了。”

  “虎生媳婦,他不是做買賣。”六十三老漢又伸出手擦了擦眼接著說:

  “虎生媳婦,他不是出去做買賣。他做買賣也得跟我說一聲呀,我還能把他拽住。我知道樹根這一走是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的,他這心里頭根本就沒有我這個當大的么。”

  冬冬和蘭蘭在旁邊的一個小凳子上坐著聽。他們都托著腮,一動不動地看著六十三老漢的那張刻滿皺紋的臉,仿佛那里有無數個他們想要找到的故事。這時,冬冬忽然睜大眼睛沖著六十三老漢說:

  “爺爺,我樹根叔叔到外頭,會不會去參加黑社會?”

  “冬冬,不許胡說!”玉林急忙打斷了兒子的話說:

  “那里有那么多黑社會,小孩子家大人說話你們摻得個啥嘴,還不快跟姐姐到里屋去做作業。”冬冬和蘭蘭聽了后還是不肯離開,玉琳也只好由著他們。這時她也不由地長長地嘆了口氣,感慨地說:

  “這世道也不知道是咋了,有錢沒錢都不叫人安生。今天這個跑了,明天那個在外頭混上了,好好一個人說變心就變了,別說是窮,就是有金山銀山也叫人高興不起來。”

  虎生好像一直在想心事,他轉過身對玉琳說:“玉琳給大爺熱點飯去哇,大爺肯定也沒吃飯哩。”

  “不,不吃。我吃過了,我也吃不進。”六十三老漢慌忙站了起來,虎生也急忙站起來,他把六十三老漢按在椅子上說:

  “大爺您坐著么,咋,怕吃我家的飯。我們剛剛放下,叫玉琳給您去熱一熱,你好歹也得吃一口,不了弄壞了身子更是麻煩事。至于找樹根,那也不是著急就能辦到的事,他要是打算回來,三天兩天也就回來了,如果近日不回來,咱們再想辦法去找他。”

  “虎生,你說他沒事兒?”六十三老漢抬起頭看著虎生,急忙說:“虎生,大爺聽你的,大爺在烏泰村沒有別的親人,你就是大爺的親人。虎生你把心都鋪在了路上,這老天爺是有眼的。”他接著說:

  “虎生,大爺我活了七十多歲了,經歷的事也不算少,好人灰人都見過。有的人是表面好,你去殺人他也說你殺得對,他知道這栽跟頭的是別人,不是他自個兒。我看周富就是這種人,過去咱烏泰村有那么多的樹,長的都那么好,那時候要是你當支書,你能叫人去那么做么。讓眾人進去亂砍,那么多的樹就這么全毀了。當時是有人說周富的好,說他是為了大家,心眼好,這會兒人們知道也遲了。那幾年這樹行里頭能養多少羊,每年秋天單樹葉就掃不完,有誰用點枝枝杈杈的也都方便。可現在別說是樹枝、樹葉,滿地都是樹墩,誰見了不傷心。”

  “樹根的做法就連大爺我都看不慣,有錢的人來了一個樣兒,沒錢的人來了又是一個樣兒,缺斤少兩不說,還有不少假東西,一天就是思謀咋去吭人、騙人,你說這不是把人都毀了。為了這些大爺我不知道說了他多少遍了,他就是不聽。他把周富的話當寶貝,只要是周富說的他沒有一句不聽的,這不是他連他的爹都不管了。你說他到外頭還不是吃喝嫖賭,還不是去送死!”

  “你把他抬回來,哪怕是在村里頭坐也叫他回來,大爺我不稀罕他去掙那兩個錢。只要他安分守己,大爺我養活他也行,不了,我死都不能瞑目。”

  玉琳已經把飯熱好了,她把蒸籠端出鍋后,又把切好的土豆和白菜下到鍋里,一會兒就把菜炒熟了。她從廚柜里取出一碟辣椒,又到里屋撈了一盤酸菜,拿出幾頭大蒜。在玉琳的催促下,六十三老漢不得不吃。

  但他剛端起碗,雙手就抖個不停,玉琳看著這些眼里也不由地濕潤了。這時冬冬和蘭蘭又都從里屋跑到外屋,六十三老漢非要叫他們和自己一塊兒吃,玉琳只好給他們每人分了一點,但他們倆誰都不肯去吃,玉琳只好又收到一個碗里自己去吃。

  二十

  春季調整完土地后不久,村委會就按照上級的有關精神,把南洼原來準備種植糧豆的倆千畝下濕地,全都安排種植了甜菜和玉米,將西洼的倆千畝比較肥沃的土地都種植了土豆,剩下的坡梁地除了大部分種植了油料外,少部分的才是小麥、莜麥。為此,村委會規定每人種植一畝甜菜、二畝土豆和一畝玉米。虎生給大家算了一筆賬,他說在同等的下濕地里種植一畝小麥,收入不到二百元;而種植一畝甜菜就能收入一千元。在同樣一塊兒坡梁地里,種一畝油料能收入一百多元,而種植一畝小麥也只能收入幾十元。另外甜菜、土豆和油料的副產品又是喂豬、喂羊的好飼料。至于玉米桔桿則既可以喂豬,也可以喂羊,喂牛。這一賬算得人們心里都有了底,也算得人們都有了信心。春播后不久,村委會又從縣技術推廣站請來了技術員,把種植舔菜和玉米的一千畝地全部都覆了地膜,由原來的廣種薄收一下子變成了精耕細作。

  這一年,常青沒有出外工,蓋完學校后青苗就出了土,他就開始給玉米培土定苗,給田菜定苗鋤摟。到了秋天,就更不能走了。往年也就這么十幾畝地,從鋤摟到收割打碾就老婆一個人干也不算太忙。今年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忙,從農歷七月中旬開始收割,到十月初場收結束,整整的兩個半月的時間他們天不亮就起床,晚上頂著星星回家,起土豆,起田菜,中午連家都不能回。但忙也忙得高興,忙得踏實,忙得有信心。

  這一天,太陽剛露頭常青就趕著大車出了村。這時,他返回頭看了眼坐在車右手的妻子翠娥,又看了一眼車箱里被捆綁著的兩口肥豬,心里不由地感到一陣興奮。前面是一道大坡,馬兒一邊打著響鼻,一邊大踏步地向坡上走了去。上了梁后路上的車輛也越來越多了,有騎自行車的,有騎摩托的,也有趕著大車的。常青不時地拉扯著僵繩,吆喝著牲畜,在一陣緊張地忙碌之后,他的這輛馬車也漸漸地匯合在了這車流當中……

  在往年常青別說是搬上老婆進城了,他們就連在一塊兒說話的時間都不多。除了冬春這幾個月能呆在家里,其余的時間就得全在外頭。老婆在家里頭忙,他在外頭忙,雖說已經不是貪花作樂的年齡了,可是那沒老婆的滋味也實在不好受。有的人自己在外頭忙,老婆卻在家里頭給他養野男人,你說苦不苦,不少人因此打架吵鬧,甚至還離了婚,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再說到了外頭又能比在村里頭強多少,沒文化沒技術,有多少苦有多少累這都不說,有不少人干一年竟然也拿不到幾個錢,甚至連家都回不去,血一滴,汗一滴掙下的錢說叼就叫人家叼了。有的人除了要不上一分錢還得受人喝嗒;弄不好甚至還得挨打。常青在工程隊里還算是一個技工,說起來一天能掙五六十,可又能比別人強多少,平時除了跌工下雨,伙食費,再加上扣這錢扣那錢,到了結工的時候又能落下幾個。再說出門在外免不了得吃吃喝喝,人家請你兩頓,你也得請人家一頓,這三百那二百,每年真正能拿到手的錢也沒有幾個。但是,村里沒有別的收入,再苦再累也得出去。但今年就不同了,除了田地里的收入外,家家的副業都不錯。常青昨天進城打聽了一下生豬的價錢,豬販子說拉到殺房稱下倒每斤三塊,加上頭蹄下水,他拉的這兩口肥豬,少說也能賣一千伍。今年常青單養豬一項就能收入三四千塊錢,如果明年再養上寒羊,這日子就更有指望了,照這么下去用不了幾年村里的人手里就都有了錢。

  常青想到這里,心里不由地有點激動,也有幾分緊張,他讓坐在旁邊的妻子翠娥坐穩,自己便伸出皮鞭在空中響了一個“脆鞭”。馬兒聽到響聲后也興奮地打著響鼻,又一邊甩著尾巴一邊大踏步地朝前面走了去。

  翠娥也是感到心情格外地激動,這幾年她很少這么進過縣城了,她想:自己一個婦道人家進了城,人多車也多,說轉向就轉了向,今天有丈夫在自己就再也不怕轉向了。再說今天自己也非得進一趟城,這兩口豬單靠丈夫一個人去也不行。這又是車馬又是豬的,準得兩個人去才行。翠娥想,這幾年家里家外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忙,可是忙來忙去這日子越過越緊,今年總算是有了這么個好年景。她想等賣了豬有了錢后,她一定要給丈夫買一件三緊服,這種衣服正合丈夫穿。然后再給兒子買一個大書包,接下來還得給妹妹買一件好看的衣服。當然了,父母那頭更少不了,這幾年常青每年從外頭回來都得去看望這兩位老人。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一個掙錢的人,人家說某某的女婿是一個技工,其實是破鼓擔了一個響名聲,每當去的時候常青都感到為難,不知道該拿點啥好,今年就再也用不著他犯愁了。翠娥越想越高興,越想越激動,便不由地伸過手給丈夫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馬兒仍在大踏步地朝前走著,縣城里高高的煙囪,城外灰色的青山,以及城市上空的煙氣都漸漸地浮現在了眼前。馬車進了城后常青急忙跳下了車,翠娥也趕忙從車上跳下來,她緊緊地盯著前面在車箱里捆綁著的這兩口肥豬,大一步小一步地在車后跟著走。馬車走進了大街,他們穿過一段攤販擁擠的街面,向南一拐就走進了一個小胡同。胡同的兩面是一些小商店、飯館和旅店之類的門面,過了一家餅干店再往南走就是屠宰場了。從這里已能遠遠地聞出一股豬腥味,屠宰場也沒掛什么招牌,只是用墨汁在大門口的墻壁上重重地寫下了兩個字——“殺豬。”常青把車趕進院子里后,有幾個豬販子馬上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常青急忙把馬栓在旁邊的木樁子上,他給馬添了草,然后把上衣脫下連同手里的皮鞭一起交在了翠娥的手里。這時已有幾個幫工站到了車旁,常青把車上的繩索解開,和豬販們一起把豬從車上抬下來,拖進殺房。

  二十一

  這年的十月底,王鄉長和小賈等人又都來了到烏泰村,他們的具體任務是征收稅費。和往年一樣,他們一行幾人全都吃住在村委會里,原因很簡單,一是因為村里的老百姓不愿意給他們做,再說他們自己也不想去吃配飯。至于休息那當然都得住在一塊兒了。但這一次也有與往年不同的地方。過去烏泰村在全鄉來說確是一個出了名的欠稅村,每年的稅費征收,別的村全都交了,但烏泰村卻交不上去。于是,鄉里就集中全鄉的干部來,拉豬的拉豬,捉羊的捉羊,每年都是打腦子拼命的一折騰就是半月二十天。然而,今年卻與往年就大不相同了,村民們聽到通知后都自覺地把該交的稅費都交到了村委會,鄉干部們連門都不用上。

  但是盡管如此,他們的臉上卻還是布滿了烏云。因為在別的村,村干部們真把鄉里的干部們當客人看,每天都又是酒又是肉的招待,可是在烏泰村,喝不喝也是那瓶子二鍋頭,割上一斤豬肉也得做好幾頓。鄉里的那幾個小伙子早就想走了,只是王鄉長不放話,因為烏泰村還有九萬多塊錢沒有交上來。王鄉長想,你遲交也好,早交也罷,反正稅費都是國家的,這些錢都得往上交,你何虎生有天大的本事還能違反這個規定。

  這一天,王鄉長又起了一個大早,他在家里就有早起的習慣。這幾天他每天都是這樣,從村委會大門出來,然后順著門前的路一直走到西梁頂,在上面轉一會兒,做做操,打打太極拳,再轉到村后,然后再從村后轉回來。這些天,他的心里總是覺得不舒服,吃飯的時候既沒有書記也沒有主任,只有一個會計有錢。更何況村里尾欠的這些錢,他雖然催過村干部們幾次了,但他們就是推著不交。他們遲遲地不往上交,難道是想把鄉里拖欠的錢全都扣下來不成,王鄉長想到這里不由地加快了腳步,不一時就走進了村委會大門,抬頭一看正好跟虎生碰了個對面。

  “喲,是王鄉長,又鍛練去了?”虎生忙向王鄉長打招呼。

  “鍛煉,鍛煉,你也不是在天天鍛煉么,我這是向你看齊呀。”王鄉長說著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時只見小賈急匆匆地從屋子里走了出來,他把王鄉長叫到一邊,小聲地嘀咕著,虎生看了他們一眼后,便一個人走進了辦公室里。

  原來王鄉長出去鍛煉的時候,村里有幾個人來找過他,他們說他們春季栽樹和蓋學校掙的錢村里都沒有給過一分,這一回他們要跟鄉里把這些錢都要回來,所以特意來找王鄉長商量。王鄉長聽了小賈的匯報后半晌沒說一句話,過了好一會兒后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說:

  “小賈,咱們上當了。”

  “上甚當?”

  “你這還不清楚么。”王鄉長抬起頭又看了一眼小賈說:

  “他們口口聲聲的說等收齊了一塊兒交,其實那是借口,你想想看,他們多次到鄉里領過造林費和學校的維修費,但是都沒領到,現在他們就是不準備把這些錢交上來。我看他們早就有了準備,只是等著找機會把事情捅出來。”

  王鄉長和小賈又在地上合計了一會兒后便急忙走進了他們住的地方。這時鄉財政的小張、鄉信用社的小李,和鄉派出所的大王都在被窩里睡大覺。小賈喊了幾聲他們也不起來,王鄉長看著有些生氣,便大聲喊叫了起來。

  “起來,快起來!還睡什么覺,這幾天的覺你們還沒睡夠嗎!今天都回鄉,咱們不能老在這兒呆著呀!”

  “這里的錢,不是還都沒交上來,咱們就這么走了?”小張從被窩里爬出來睡眼朦朧地說: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當天收起來的當天交,你們不聽,非要等人家一起交,現在都知道了哇!”

  “交不交這沒你的事兒,我還怕他烏泰村不往上交,都反了他們了。”王鄉長說。

  小張他們見王鄉長又要發火了,都急忙坐起穿衣服。

  其實,來找王鄉長的這幾個村民,并不是虎生他們指派來的,這幾戶在村里都是一些相對貧困的人家。前幾天,他們見別人都主動到村委會去交稅費,本來他們也想去交,但又苦于手里沒錢。于是就找虎生商量想緩交幾天,虎生便一口答應了下來。他說鄉里還欠咱們村九萬多塊錢,他準備把上交鄉里的這部分錢都扣下來,他說不過還沒有和王鄉長他們商量。誰知道他們自己竟然去找王鄉長他們去了。

  王鄉長見小張他們起來穿衣服,便和小賈出去到辦公室去了。虎生見是王鄉長進來了,就急忙站起來,讓他坐在自己坐的椅子上,但王鄉長卻擺了擺手,自己選定了一個坐位坐了下來,他剛坐下小張他們也都從門外走了進來。等小張他們坐下后,王鄉長便點了一支煙,他看了看大家后語氣沉重地說:“小何呀,咱們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吧,這些日子以來,我王某對你如何,我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苗條我答應了你,沒說空話吧,我王某夠朋友,講義氣,在朋友面前我沒有失信吧。可是話又說回來,我也有我的工作,你說我來這里也有八九天了吧,可是到現在還有九萬多塊錢沒收上來,你說這叫別的同志咋看我,你讓我咋回去跟其他領導們交待。”王鄉長猛吸了幾口煙接著說:

  “聽說有幾個村民到這里來跟我要錢,我短了他們什么錢,他們來跟我要錢?過去他們掙下的錢那是掙村里頭的,現在他們該上交的錢是國家的,是鄉里財政的。再說你們村還有鄉里的歷年尾欠,小何啊,我看你現在是該往上交這些錢的時候了。”

  “你是**員,是黨的干部。既然是黨的干部,那就要服從黨的紀律,聽從黨的指揮。在具體的工作中,那就得聽從鄉里的安排。特別是在征收稅費的工作中,一定要積極主動,決不能拖鄉里的后退,更不能指使一些村民來胡鬧。現在我再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一句話,你必須得把該交的稅費都交上來;一分都不能少!”

  虎生在那里一動不動地坐著。他認真地聽著王鄉長的每一句話,心里不由地有幾分氣憤,但他馬上又鎮定了下,他在心里暗暗地告訴自己:現在事情已經到了水逼墻埃的時候了,自己必須得旗幟鮮明地堅持自己的意見,自己必須得替鄉親們討回這筆冤枉債。想到這里他抬起頭說:

  “王鄉長你的話我也聽明白了,說來說去你是要我把這些錢全交上來。我是**員,是黨的干部這沒錯,但是既然是黨的干部,那就得實事求是。當然了,下級應該服從上級,這個道理我也懂,可是話又說回來,是鄉里拖著我們的錢不給。當然了,在翻修學校時,我們承認在沒有申請批下來的情況下就把房子拆了,為了這件事我多次在全鄉干部會上做過檢討,但是烏泰村小學那是一所什么樣的學校,王鄉長你也不會不知道哇。再說我們在拆房子以前也跟鄉里打過招呼,有的村連申請都沒寫,他們也不是照樣把維修費領回來了么。”

  “另外,還有造林費,春季鄉里在大會上宣布造林一結束,造林費就能兌現,鄉親們為了完成造林任務,他們中午連飯都不回去吃。難道說他們這樣做僅僅是為了這些錢么,但是我們得說話算數,不然群眾還怎么會相信我們呢。再就是烏泰村歷年尾欠的稅費問題,當然了這部分尾欠我們也準備打,只是必須得一筆一筆地查清楚,我倒是要看一看烏泰村究竟有多少尾欠!”

  王鄉長聽了虎生的這番話后,火氣明顯地小了許多,他完全清楚,事情的原因全都是由于鄉里拖欠一手造成的。至于烏泰村歷年的稅費尾欠,那也沒有什么真憑實據,其實那只不過是由周富打了一張白頭條子,甚至連花名都沒有。想到這里王鄉長的頭上不由地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他掏出手絹緩緩地揩了揩額頭上的汗說:

  “不管你咋說,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現在你們必須得把這些錢全都交上來。當前全縣的中心工作就是征收稅費,該上交多少就得上交多少,一點兒折扣都不能打,至于其他問題都只能推到以后去解決。一切工作都得為稅收讓路,一切工作都得服務于稅費征收,至于你剛才所說的話,你就是有天大的理,也不能在今天解決。”

  那天,村委會大院里忽然進來很多人,他們有的在院子里站著,有的便圍在了窗口和門口。這時候,忽然從門外闖進兩個后生來,王鄉長轉過身看著他們說:

  “你們進來干啥來了?”

  “來要錢了。”

  “來要啥錢,跟誰要錢!”

  “跟鄉里要。”

  “鄉里欠了你們什么錢!”

  “王鄉長莫非你都忘了,你們欠了我們村的造林費,維修費,這都是我們掙下的錢呀。王鄉長,你們就知道來村里要錢,我們辛辛苦苦掙下的錢,你們為啥就拖著不給!”

  王鄉長聽了這些話,臉色更加難看,他正要去反駁,忽然坐在他旁邊的小張“忽”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氣沖沖地朝著這個后生說:

  “出去——哪有你們這樣說話的人。”小張邊說邊走過去抓住其中一個后生往出拉。后生也抓住了小張的手,厲聲問道:

  “你憑啥叫我出去,這要不是你們的家!”

  “哈哈,你還挺嘴硬。”小張說:

  “我看你們這些人都是錢燒的,別村的人見了我們躲都躲不急,你們卻擰在這兒專門跟我們頂牛,咋,想比試比試?”

  “出去!叫他出去——”小李也開了口。

  “出去,叫他們出去!”小張、小李幾乎是同時在喊。

  “你憑啥叫我們出去,”站在屋子里的另一個后生也插了嘴。

  這時在院子里站著的人聽到喊聲后都一下子圍了過來,虎生看著這些急忙站起來說:“你們都出去,不要吵鬧了,吵鬧能解決問題么嗎?”

  小張見虎生這么說這才把手松開,正在這時海成和有錢也從外面走了進來,海成說:

  “都出去,吵架能解決啥問題!”海成邊說邊推著這兩個后生往出走。剛走了出去,王鄉長便忽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虎生吼道:

  “何虎生,算我看錯了人,想不到你原來是這樣的人,我問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是想造反,還是想怎么搞!”

  海成見王鄉長在吵鬧便急忙走過去,笑了笑說:

  “王鄉長別發火么,有話慢慢講,有啥事咱們坐下來再好好地商量么。”

  “還商量啥,還有啥商量的余地!”王鄉長兩眼瞪著海成說:

  “老齊,你是村主任,按說這件是由你來決定,你說這件事該咋辦?”

  “這個么,王鄉長——鄉里我們不是沒考慮過——”海成吞吞吐吐地說。

  誰知道海成想說什么,他也許是說要給王鄉長他們去送禮,包括小張、小李和大王給他們送很多很多的禮,但此時他怎么能開口呢。

  “嗨!虧你還是一個十多年的干部,改革開放以來出了不少好的干部,他們都是有一定的責任心和工作能力的,怎么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干部。我問你,你還有沒有一點改革意識,還有沒有一點大局觀念?”

  一直坐在旁邊的派出所的大王這時再也忍不住了。說:

  “你問老齊還不是白問,他這個干部還不是個配伴兒,他放個屁也得去問一問別人。周富那時候人家吃肉他也許還能喝一碗湯,現在人家連骨頭帶肉全吃了,他啥都沒。”

  海成聽了這些后仍然一動不動地在那里站著,他想,只要王鄉長不把話題轉到虎生的身上,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哪怕是把他罵個狗血噴頭,面目全非。他更希望鄉里的那幾個后生也這么罵他,或者走過來打他兩個耳光——不然虎生就得吃大虧!

  “何虎生,你到底是啥意見?”這時,王鄉長又扭過頭盯住虎生追問。

  “王鄉長,你別問他,這個主意是我提出來的。”海成忽然高聲嚷道。

  “你的意見?”王鄉長一下子被弄糊涂了,他跟鄉里的幾個后生對視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王鄉長畢竟不是一個一般的人,這時,他一眼就看穿了海成的詭計。王鄉長很后悔自己不該去這去追問海成,現在反倒叫虎生躲到了一邊,想到這里便緩了口氣說:

  “齊海成,我不是叫你承認是誰的意見,是問你如何解決。”

  海成聽了王鄉長的這句話后,不由地緩了口氣。他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然后不慌不忙地向南指了指說:

  “王鄉長,你別問我,你先問一問外頭的群眾,先聽一聽他們的意見,錢是他們的,你問一問他們該咋辦。”

  王鄉長這才朝門口看了一眼,這一看不由地叫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在外面的窗口和門口都圍滿了人,他們的目光都在對著王鄉長,這目光就像是餓虎瞅著獵物,只要有機會就會不顧一切地撲進來,撲向王鄉長,撲向鄉里的其他幾個人。這時王鄉長不由地膽怯了起來,他想,看來事情再不能這樣僵持下去了,別看鄉里有四五個后生,要是真的動起手來還不一定真行。如果一旦弄出啥問題來到時候自己恐怕連場都收不了。想到這里他慢慢地扭過頭來,拿出煙盒取出一支煙,然后便大口大口地抽了起來,仿佛一下子成了一個泄了氣的皮球。

  這時,在旁邊的凳子上坐著的小賈,便急忙站了起來。小賈剛才似乎一直在看一個什么材料,有時候還在上面勾勾劃劃,他好像非常忙,以至于才忘掉了其他事情。這時他把材料卷起來拿在手中,看著外面的人,清了清嗓子說:

  “誤會,這都是一場誤會,其實王鄉長對咱們烏泰村一直都懷有感情。再說咱們村今年的工作也確實大有進步么,特別是新班子成立后,他曾多次在鄉干部會上表揚過咱們村。尤其是稅收以來,他不止一次表揚過咱們村的干部和群眾,確實,咱們村今年的稅收工作要比往年主動,這對全鄉的工作也是一個促進么。當然了,鄉里畢竟有你們的錢,所以說這也是一個特殊的情況,叫我看咱們就不必再這么爭論下去了,沒有必要么。現在大家都回去,等我們研究出了結果之后再通知你們來,這樣總可以吧。”

  其實,虎生并不主張大家鬧事。他完全清楚靠無秩序的吵鬧是不會把問題解決的。只有把握好主動,事情才能得到有效的解決。這時,海成也站起來對大伙兒說:“大家都回去吧,至于怎么辦,這還得開會商量,你們都爬在這兒也會影響這里開會。”在海成的催促下,人們這才離開了這里。

  二十二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幾次降溫之后樹上的葉子便全都落光了,冷風吹來滿街滿巷都是樹葉和雜草。這時有錢和常青、狗旦等人正操著手,踏著這滿是雜草和樹葉的街道向村委會走去……

  這些日子以來,有錢的工作特別忙,稅費征收結束之后不久,縣里的貸款清欠小組就來到了烏泰村,有錢除了要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外,還得安排清欠小組人員的吃住。這天,清欠小組要在村里召開會議,他便一大早就來到村委會,等把會場布置好后已是上午九點了,回到家里匆匆地吃了口飯,就急忙去參加會議。出門后正好碰上了常青等人,于是便一塊兒朝村委會走去。這時他們邊走邊說,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村委會。他們走進會議室里后,見里面已經坐滿了人,于是就和大家擠著坐了下來。

  這時,縣清欠小組的領導和成員們也都來到了會場。清欠小組組長王副檢察長和縣鄉領導就坐在臺上。臺下則是一片煙霧,這時人們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但也有幾個卻像是受了驚的雞,在翹首望著講臺。會議開始后王副檢察長首先講話,他說:

  “這幾天,大家大概也都清楚了,這幾年咱們村前后共向銀行貸款五十萬,現在還款的日期早已超了,原因是那幾年咱們村的年景不好,所以才沒有來。這一次行里通過和鄉里的領導取得聯系后,決定要在今年把這部分貸款全都攤下去。開會前有人曾對我說,村里既沒有給我們留下一臺有用的機器,也沒有留下一間像樣的場房,至于機井和揚水站那更連個影兒都沒有,憑啥叫我們打饑荒。憑啥,就憑咱們村跟銀行的貸款憑證。當然了,這些項目是都沒有搞起來;這也是事實。但話還得說回來,那時候鄉里也是為了咱們村好,所以才肯把這些項目安排到咱們村,至于工程搞起來沒搞起來,那是你們村里頭的事情,這跟銀行沒關系。”

  王副檢察長話音剛落,會場上就有一些人站了起來,他們說:五十萬呀,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們跑到地里頭亂鉆了幾個窟窿,亂挖了那么幾道土埂,就把這么多錢揮霍了。什么粉絲廠,炸油坊更是哄人。他們買回的機器,哪一臺能用,賣廢鐵都不值錢,現在叫我們打饑荒,這合理嗎?這邊的幾個村民還沒說完,那邊又有幾個村民站起來說:他們貸款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搞工程,說搞工程那是個借口,這幾年,周富別說是吃的、喝的、穿的、花的,就連打伙雞也都花的是這里頭的錢,現在叫我們打饑荒,我們堅決不打!

  王副檢察長聽了后也不生氣。接著說:

  “我不是跟大家講過么,周富的問題是周富的,如果周富有問題,法律自然要處理周富,但是村里的貸款還得你們打。現在大家誰都不要有怨氣,咱們能怨誰呢?怨我,怨劉副行長,大家誰都不要怨,汗啥時候都得從病人身上出!”

  這一次王鄉長沒有來,他委派了鄉長助理小賈和辦公室秘書小葉等人來參加了這個會議,這時小賈也代表王鄉長在會上發了言。他說:“王副檢察長已經講得很清楚了,鄉里完全擁護。對于烏泰村的情況我還是比較了解的,大家對周富有意見,當然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但意見歸意見,貸款還總得去打。前些日子,在稅費征收中,鄉里也不是按照大家的意見還了你們的九萬多欠款么,為了這件事鄉里確實還為咱們村承擔了不少風險,所以說大家都要互相體諒么。”

  有錢坐在那里,在認真地聽著每一個人的發言,心情卻顯得越來越沉重。他想:國家把大量的資金投放在貧困地區,目的就是想幫助這里的群眾能早一天脫貧致富。但王鄉長他們卻根本不把這些當回事,他們就像扔土坷垃一樣地把這些錢全都糟蹋了,國家沒有受益,集體沒有受益,村里的人更沒有受益……。五十萬呀,這就是說除了國家的投資外,在周富擔任村支書期間,烏泰村人沒吃沒喝人均純收不但沒有上升,而且還平均每人每年下降了一百多元,可現在他們該向誰去討回這個公道呢。鄉里說他們的目的是好的,是想叫村里早一天富起來,縣里說要利用能人去帶頭致富。至于周富當然更有自己的一套說法,說工程雖然沒搞起來我也盡了力,誰不知道現在的事情難辦,錢少了辦不成。說來說去這筆錢就成了一筆合法的開支。可是又有誰完全清楚里面的情況呢。

  有錢在村里當會計已有近十年的時間了,周富被大家趕下臺后,他也提出過辭職,但是大家都不同意。他們說周富下臺那是大家不要他了,你為啥要辭職。后來有錢又去找虎生,說:“既然周富下了臺,我也能平平安安的辭職了。”虎生聽了后卻笑著說:“有錢你不要辭職了,大家既然都希望你留下來,你為啥要辭職呢?現在你還要拿起你過去的那種精神,為村里當好這個家。”后來有錢又再三申請辭職,但大家還是不同意,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好留了下來。

  有錢過去雖然是會計,但是周富卻總是要去干涉他的工作,就說村里的這些貸款吧,無論是手續還是資金全都是周富一個人包辦的。當時有錢曾多次向周富交涉過這件事,但他總卻是以種種理由為自己辯解,有一次他甚至還對有錢發了脾氣。說:“款是我貸的出了事我負責,你有幾張單據就下幾張單據的賬,沒單據就空賬本放著!”有錢聽了后十分生氣,第二天他就去找海成,在海成的堅持下周富才不得不把貸款憑證交了出來。因為這件事海成還挨了王鄉長的一頓批呢,他在全鄉干部會上宣布說:烏泰村的工程由周富一人主持,齊海成只負責村里的其他事務,就這樣海成便被王鄉長排斥在工程之外了。

  有錢雖然有了貸款憑證,但錢卻還在周富的手里。有一次周富拿著一沓單據讓他下賬,這些單據不但不規范而且還有大量的非法開支,有錢看了后就堅決地把這些單據退了回去。但是沒過幾天周富就又來找他說:“我去找過王鄉長了,王鄉長同意下賬。”有錢又看了看這些單據后說:“既然王鄉長同意,那就叫他在單據上簽上字。”周富聽了后就又氣乎乎地出去了,過了幾天,他領著王鄉長來到了辦公室,王鄉長顯得很生氣。說:“有錢你是會計是負責管賬本的,至于怎么開支你就不必多管了,單據上不是有周富簽的名字么,你還怕啥!至于一些非法開支那也是普遍現象,這種情況不只是你們烏泰村有,在鄉里其他地方也都存在。”王鄉長不但批評有錢不服從領導,甚至還揚言要撤換他,但有錢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說:“我被撤職這是小事,但那五十多萬的開支卻是大事。”在有錢的堅持下,王鄉長也不得不做出讓步,他不但同意讓周富按時向他報賬,而且還讓周富在單據上加注了說明,從而為事后檢察機關對周富等人的審查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有錢曾多次提出要公布賬目,但周富卻一直加以阻攔,他說:“里面的單據你不是都叫我簽了字么,還公布啥!”有錢后來又去找王鄉長,但王鄉長卻說:“公布不公布也無所謂,反正錢都花到了工程上了,大家不是不清楚。如果你要公布,你就自己去公布去吧,反正別人都沒有這個時間。”

  會議一直從上午十點持續到下午兩點,當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虎生便從旁邊走過來對有錢說:“有錢,今天咱們就把這些賬目都公布出來,要一筆一筆地詳詳細細的公布。當然咱們不是不準備償還銀行的貸款,而是要向群眾作個交待,我們有責任要讓大家知道,王鄉長他們是如何把這些錢揮霍掉的。至于那些領導們他們愛聽也好不愛聽也罷,那是他們的事,但是不管他們想聽不想聽咱們都要公布出來,因為這是一個原則。”有錢聽了虎生的話后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他想現在自己終于盼到了這一天,他相信有虎生的支持,自己一定能夠很好地把這些賬目都公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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