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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灣灣

十到十六

小河灣灣 喬喜成 16785 2011-03-18 17:40:35

  十

  虎生和海成送走了歡春后,他們剛剛走進村委會,大花兒就又是哭又是鬧地從外面闖了進來,虎生和海成剛剛才有了的好心情就又叫大花兒給攪亂了。這時海成抬起頭不高興地說:

  “大花兒你別這么吵吵鬧鬧的行不行,前幾年你跟亮亮過不到一起,今天打架明天吵鬧,那是因為你嫌他窮。現在你嫁給了樹根,錢也有了,你還有啥不滿意的事?還要吵鬧啥哩?”

  大花兒聽見海成這么說倒也收斂了幾分,她停了停后說:

  “我折騰了甚了,我不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么。”

  “你有甚氣?”海成問。

  “有啥氣,我的氣多著呢。”大花兒說:

  “他三天一進城,兩天一進城,見了閨女媳婦連眼珠子都不轉,你說我能不氣?”

  “嗨!我當是多大的事,他想看就叫他看去么,這還值得你去氣!”海成說:

  “我看你們也都是受了外界的壞影響,不然哪有像你們這么過日子的呢。叫我看咱村里的人啥時候也得按村里頭的規矩辦,咱不能看人家沿海,更不能看人家外國人。尤其是像咱們這樣的貧困區,你就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就得吃苦耐勞,就得爬田拾地,不然你就永遠也沒個盼頭。”

  大花兒聽了這些后“撲哧”一聲笑了。說:

  “大叔你當還是前十幾年,再說我大花兒也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好大的耐心。我憑啥要去那么做,我該了他甚欠了他甚!”

  “不該不欠也得有點人情世故么,人總得替對方想想才行,不能老是考慮自個兒,自個兒;不去考慮別人。”

  “樹根他替我考慮過啥?他是個啥東西,流氓!”

  “他是流氓,你是啥!我看你也有問題。咱們不能總是把個人看得那么高,把別人看得那么低,看問題總得一分為二么。”

  “大叔,你愛咋說就咋說,反正我跟你們都打過招呼了,我能跟他過一天就過一天,一定不能過就走人。現在的社會看對誰好就跟誰過,他氣也是白氣!”

  這時虎生的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那天柳六回到家里后是虎生和眾人把他送到縣醫院里的,柳六臨死的時候斷斷續續地對虎生說:“虎生大爺不行了,我死了后你得給大爺操辦這場事。亮亮窩囊給自己做不了主,我看他們的這個日子也肯定過不下去,以后你要多幫一幫他。”說完后就咽了氣……。虎生想到這里后便抬起頭看著大花兒說:

  “大花兒你先回去吧,這離婚也不是一種好現象,當然離不離婚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不過我們是不會隨隨便便地給你出個離婚介紹,希望你們能和和睦睦地去過日子。”

  在海成和虎生的勸說下,大花兒總算是離開了辦公室,海成又一直把大花兒送到了家門口,這時只見樹根卻氣恨恨地從家里走了出來,他嘴里罵道:

  “**個臭婊子,你也看見我樹根云里沒雨了,是不是?你看見誰好就跟誰過去,老子也不稀罕!”

  大花兒挨了樹根的一頓臭罵之后頭也沒回地又返了出去。這時高高低低的房子,長短不齊的院墻漸漸地都落在了她的后面。大花兒邊哭邊朝前走了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海成看著這些氣憤地說:“樹根你還算個人嗎?我給你把她領了回來,你反到不要人家,我看你小子有多大的本事!”

  十一

  常青把他請來的技工們都安排妥當后,又和虎生他們商量,決定把村里的壯工分成三批。第一批負責拆房子扎根基壘院墻。第二批負責起主體,放大梁蓋房頂。最后一批則負責安門窗和裝修室內……。每天太陽一露頭工地就是一片熱火朝天。

  跳跳是第二批里的壯工,這一批的壯工共有二十多人,他們中有二十左右和三十歲左右的人,也有年紀稍大一點兒的。年齡最大的要數韓四,今年六十五歲,他干不了別的重活,但能和了灰。這時工地上已經來了不少人,他們推水的推水,拉磚的拉磚都開始忙碌了起來。根據跳跳的要求常青安排他去鏟灰,把下面的沙灰鏟到架子上供上面的老師傅們用。跳跳供的這個老師傅不是別人正是常青。

  天漸漸地熱了起來,跳跳的頭上臉上也都掛滿了汗水,這時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望著上面的常青沒好氣地說:

  “常師傅,歇一歇吧!機器時間長了還得涼一涼,別說是人了。”

  常青低頭看了一眼跳跳說:

  “咋,還沒干多長時間,莫非你都乏了?要不我下去給你鏟兩下?”

  “不用不用,你是老師傅我是壯工,我能用得起你么。”

  “啥老師傅不老師傅的,都還不是受苦人。”常青又看了眼跳跳說:

  “你當我沒干過你這種活,說了你還不信。我在外面當壯工,開始干的就是你這種活兒,我一個人供三個老師傅,干你三個人的活兒。一到了下午,除了穿一個大褲衩渾身都不掛一絲衣裳,后來才學的放磚抹灰。”

  跳跳聽著常青的這些話心里很不服氣,他想,你常青憑啥這么興,不就是憑這點亂手藝嗎。跳跳很后悔自己這幾年沒有到外頭去闖蕩闖蕩,他想自己若要是出去闖蕩幾年說不定也會學點啥手藝回來。跳跳看著常青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于是把鐵锨一扔,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常青見灰架上沒了灰就喊跳跳上灰,跳跳便懶洋洋地說:

  “歇一歇再說吧,這活兒真他媽不好干。”

  “剛上工就歇,歇到啥時候哩。”常青說。

  “那該歇也得歇,再說我跳跳能跟你常青比么,你一天掙二三十,我才掙得十來塊。”

  “那你來做甚了?”常青盯住跳跳問。跳跳看著一臉慍色的常青只好又從地上站起來往上鏟,只是每鏟一次只鏟一點兒。常青越看越生氣,他呼地一聲從架子上跳了下來,奪過跳跳手里的鐵锨鏟起來,幾鏟上去就是一大堆。他把地上的灰鏟完后又把鐵锨扔給跳跳,又一用勁跳到了架子上。說:

  “做營生還能做死人,你留下勁兒能吃還是能喝!”

  跳跳悶悶不樂地接住鐵锨又繼續干了起來,他雖然不像剛才那樣磨蹭,但又不像常青那樣賣勁兒。中午十二點后工地上收了工,人們都開始往出走,但跳跳卻沒走。跳跳蹲在側所里一直蹲了半個鐘頭,然后才站起來一邊系著褲帶一邊躡手躡腳地朝食堂里走去。

  大食堂里已經開飯了,大燴菜蒸饅頭,雪白的饅頭一個夠半斤重。大燴菜里的油水也不少,只見上面還飄著一塊塊肥肉。跳跳探進頭朝里看了看,只見里面吃飯的都是一些鄰村的人。常青不在,村干部們也都不在。于是跳跳趕緊縮回頭往出走,這時只見二嫂從里面追了出來,她一把揪住跳跳的后背。說:

  “他大伯,你走了干啥?碰上就吃嗎!你家里的飯還沒準熟了沒熟。”

  “不吃,我不吃。”跳跳央求似地向二嫂說。

  “碰上就吃么。”二嫂說:“你不看這都是鄰村的一些人,咱們村的人都在家里頭吃。虎生不在,海成不在,有錢不在,就連常青都不在這兒吃。你管他們吃不吃,反正誰碰上誰就吃么,不就是我多蒸一個饅頭么。”

  跳跳覺得現在跟過去那會兒真的不一樣了,那時候的干部們就是吃一頓油炸餅也得偷著吃,只怕叫人看見。現在誰還去瞅這頓飯么。甭說是饅頭燴菜,就是有十盤八盤擺在那也沒人稀罕。跳跳想到這里頭上便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正在這時,忽然從屋子里大搖大擺地走出一個老師傅來,他一邊喝水一邊用鄙夷的目光看著跳跳說:

  “吃飯嘍,看看這菜里的油水有多大,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嘍。”說著便又大大地喝了一口水。

  “你——”跳跳氣憤地看著這位師傅,他萬萬沒想到常青不在這兒吃。跳跳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一擺手掙脫出二嫂,快步離開了大食堂。

  十二

  周富下臺以后,一直在村里頭溜溜跶跶,甚至比當干部那會兒還活得瀟灑。他想當干部還能當一輩子,遲早都得走這條路。但有時又覺得自己的臺下得不體面,于是決定到鄉里去找一次王鄉長,希望通過王鄉長的關系也搞個什么專業戶之類的頭銜,以挽回一點面子來。

  這天上午十點多,周富來到了鄉政府,在鄉長辦公室里見到了王鄉長。王鄉長見是周富來了,也顯得十分稀罕,他點了點頭叫周富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然后站起來親自給周富遞煙倒水……

  周富自從下臺之后,王鄉長還一直沒見過他哩,對于周富,王鄉長自然有著自己的一番認識的。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王鄉長對周富的印象確實一直不錯,他覺得周富這個人敢作敢為,腦子也好使,在村里的威信也是比較高的,在全鄉也算是一個比較得力的村干部。正因為有這樣的認識,王鄉長才把鄉里的一些項目落實到了烏泰村。有了這些項目之后,他們之間的個人來往也就漸漸地密切了起來,這些年來,王鄉長從周富手里接過的錢物究竟有多少,這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當時他并不覺得這樣做有多大的過錯,覺得人情世故吃吃喝喝的事啥時都得有,自己不這樣做反倒有點不合情理。再說周富也有周富的難處。如果你不接受他的“心意”,他心里就不踏實,在他看來這就等于不信任他。誰知道越做越離譜,以至于到了難以收場的地步。后來村里的人來告狀,要求周富下臺,他只好說情。后來鄉里又委派其他領導到村里去調解,誰知道村里的人卻不答應,他們說如果鄉里不把周富免了,他們就要告到縣里去。在這種情況下王鄉長只好違心地同意了村里的要求。他想如果不這樣做,自己也恐怕得跟上吃虧。

  王鄉長點著煙后邊說邊坐到了椅子上,他讓周富也坐下來說話。這時,他抬起頭一邊抽一邊看著周富說:

  “怎么樣,輕閑了吧?”

  “輕閑了,輕閑了。”周富也看著王鄉長誠惶誠恐地說:

  “王鄉長你得常到咱烏泰村去走一走呀。”

  王鄉長笑了笑說:

  “那為啥?”

  “你熟悉那里的情況嗎么。”

  “熟悉當然熟悉了,這幾年我就一直在包著你們的村子么,這你知道。”這時他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富,若有所思地說:

  “今年我可能就不一定包你們村了,現在我也想開了,工作哪里都一樣,干啥也沒有多大的區別。現在我是巴不得馬上就退下來,也像你這樣過幾天輕閑的日子,可是人家不答應呀。”

  “王鄉長,你可不能退,你可得去管一管烏泰村。”周富急忙挪了挪身子說:

  “王鄉長你大概還不太清楚,現在烏泰村快要成了何虎生一個人的村子了,他們又搞工程又栽樹,聽說還準備要在烏泥河上修建一條攔河大壩。這要不是你們鄉里的安排,由他們幾個人瞎搞,這錢還不是全都到了他們的腰包了么?”

  王鄉長聽了周富的這些話后,臉上明顯地露出不快,他抬起頭又看了一眼周富說:

  “老周,你來鄉里到底有啥事?”

  “我——,”周富沒想到王鄉長會這樣問,急忙回答說:

  “我來是——也想養羊。”

  “那你得前去找人家村里的干部。”王鄉長長長地吐了口煙,說:

  “你前去找一找人家何虎生,人家現在不是村支書么。”

  “王鄉長,你說我——”

  “你咋了,你在烏泰村不是挺好的么。”王鄉長接著說:

  “老周,我告訴你千萬不要不知足啊,你現在雖然不是一名村干部,但你還是一名黨員一個村民么。咋,你下了臺就覺得臉上不光彩,就覺得低人一等是不是?我現在告訴你老周,村里頭的事你不要來找我,至于你個人生活上有啥困難需要幫忙,那我當然會盡力去幫忙的。我看你老周現在還沒有到了生活困難的地步吧。”

  周富聽著王鄉長的這些話,一時竟找不出插話的理由,他低著頭,不住地擺弄著手里的那截還沒抽完的香煙。忽然,他看見茶幾上放著一杯濃茶,正在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清香,于是便伸手探過茶杯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他仿佛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品償過這么好喝的茶;這一次非得嘗個夠。

  “老周,你還有沒有別的事?”王鄉長問。

  “我——”周富急忙放下手里的杯。說:“王鄉長,我就是那件事兒,我雖然不當干部了,但我養羊養牛總可以哇。”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了!”王鄉長的口氣又似乎緩和了許多。他接著說:

  “現在國家允許個人致富,只要合理合法,干啥都行。至于你個人如何發展,那就得根據自己的情況了,聽說你們村準備發展養羊,村里不是已經派人到外地學習飼養技術去了,這很好。你要想養羊就找他們,我看何虎生不會不讓你養吧。”

  “我是想個人鬧,不跟他們發生關系。”

  “那倒不一定。”王鄉長用勸解的口氣說:

  “老周你現在畢竟是一名村民了,你是當過干部的人,這還不明白。現在你想在村里發展,那就得依靠村里的人,就得依靠村里的干部,你想離開他們自己干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有招商引資的本領,不過那也得跟村里的人打交道,更得跟村干部們打交道。”

  周富聽著王鄉長的這番解釋,倒也心平氣和了些,他想王鄉長說的也不是沒有一定的道理,俗話說強龍壓不倒地頭蛇,現在自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村民了,站在房檐下咋能不低頭,從今往后烏泰村的天就再也不是我周富的了。想到這里周富慢慢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

  “王鄉長,那我走了。”

  “那好,要有事就來找我啊。”

  周富慢慢地從沙發旁走出來,仿佛覺得自己的腿上有千斤重量。他走出鄉長辦公室后,便推著自行車出了鄉政府大院……

  周富推著自行車一邊走一邊想,思緒也在漫無邊際地飄逸著。他想現在有錢人有有錢的苦惱,沒錢人有沒錢人的難處。沒錢便罷,那些有錢的人又能咋了,你有了錢就得住洋樓,買汽車。有了錢你就得下館子進舞廳,進了館子你就得多多的買,你買出來的東西壓得餐桌“吱吱”響,哪怕是叫眾人看一眼,這也是你的體面。還有什么買春光、洗拿浴哪一回不得三千五千。村里的一些后生,你別看他們屁股底下壓著個冒煙的家伙,看起來挺威風,其實他們哪個人沒饑荒。周富想你王鄉長還說啥好聽話,你拿啥大道理來嚇唬人。現在誰還信你那一套,再說你連你自己恐怕都不相信,你還去教訓別人……

  周富一直推著自行車走回了村,這時,他遠遠地看見自己家的那幾間磚瓦房,思緒仿佛才又回到了眼前。為了這幾間房子,王鄉長還曾吃醋過呢。他說,我當了幾十年國家干部也沒弄下一處像你這樣的院子。

  十三

  這是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整整地響了一個晚上。這場雨下得真是太重要,太適時了,這不但是因為村里的工程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而更令人感到高興的是,地里的莊稼也都在等著這場透雨呢。這時,天已經放晴,太陽照在地上,天地間像是剛剛洗過了一樣。上午十點左右,虎生剛剛從學校的工地上出來,只見狗旦推著自行車從旁邊急匆匆地走了過來。說:

  “虎生,你快去看一看哇,西坡的樹地里頭有一群羊。”

  “你說啥!哪的羊了,咋大濕天到樹地里頭放!?”

  “不知道,說不定還是咱們村里的哩。我早上見二喜的羊群從西面走了。”狗旦說:

  “反正你得快去看一看,我瞭見這群羊正在樹地里頭!”

  虎生看著狗旦著急的樣子,就從他手里接過自行車,急急忙忙向村外騎了去。

  虎生騎著自行車上了西梁后,遠遠地望見西坡有一群羊,不偏不倚正好在樹地。他仿佛覺得有人在拿刀子捅他的心。這時他恨不得全身都長滿翅膀,一下子就飛到那里去……

  在這些日子里,虎生幾乎每天都在工地上忙,這倒不是他對常青不放心,而是因為常青一個人忙不過來。特別是因為材料不全,有時候就得當時想辦法去解決。他們就是要爭取在下雨前把學校蓋起來,這樣就會避免窩工,造成勞力和材料的浪費。昨天工程已經全部結束了,常青和有錢他們也把工程的有關賬目全都結算了清楚,所有的用工都已列表登記,經本人核對后簽字確認。昨天中午村里還特意招待了技工們一頓,下午大家就各回各村去了。雖然大家都沒有拿到工錢,但是他們中沒有一個有怨言的。總之無論是虎生海成等村干部,還是常青和他的施工人員,還有那些一直在掛記著烏泰村小學的人們,他們心里的這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可現在誰又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原來這群羊就是村里的羊群,羊倌名叫二喜。二喜今年三十八歲,小學文化,他在村里放羊大概也有十幾年的時間了。開始放一只羊掙八九塊,后來養羊的人家多了,羊工錢也就跟著一漲再漲,最近幾年放一只羊能掙到二十多塊,他每年都掙一萬好幾,比鄉干部們的工資還高。但是也許是因為婚姻不到,二喜至今還是光棍一條,為此他隔三差五地托人去說媒,但都因種種原因不能成婚。

  二喜往天肯在灘地里放,今天因為灘地潮濕不好放,便把羊群趕到了西坡。二喜不是不知道這塊荒地已經載上了樹,這些年來二喜已習慣于在樹地里放羊了,他總覺得羊是大伙的,大伙的羊在大伙兒的樹地里頭吃,這也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再說了這羊們也總得有個吃的地方么吧。所以當二喜把羊群趕到西坡時,這羊們就自然而然地全都跑進了樹地里去了,二喜也就由著他們,他便一邊看著低頭吃草的羊們,一邊在旁邊的一塊兒石頭上坐了下來。

  這里是由一個接一個的小土丘組成的丘嶺地帶,坐在半坡能遠遠地望見西梁頂下村莊的那一家又一家人家的房頂。向左看是一個又一個并不寬大的坡面,向右看則是一道深溝,溝底有一股泉水,在陽光下正閃著銀光。二喜看著這些精神便馬上又恢復了過來。他低頭看一眼腳底濕碌碌的土地,再抬頭看一眼藍格茵茵的天空,正想吼幾聲“光棍哭妻”,這時卻忽然看見坡底有一個人正在往坡上跑。二喜屏住氣仔細一看,便不由地大吃一驚,原來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村支書何虎生。二喜急忙從地上站起來,揮舞著羊鞭向羊群里跑了去。羊們見他這么兇,便都一窩蜂地朝坡上涌了去……

  二喜一鼓作氣把羊從樹地趕到坡頂,然后便躡手躡腳地朝坡下走了過來。這時虎生正好走了上來,他鐵青著臉從二喜身旁走過去,在旁邊的一個樹坑下蹲了下來,看著這些被羊群踩扎過的樹坑,神精仿佛全都麻木了似的。他不由地伸出手一點一點地刨著樹坑里的土,刨著刨著忽然刨出一顆又粗又壯的樹苗來,他把這顆樹苗埋好后又去刨別的樹坑,結果都一樣。但也有一些樹苗已經出了土,卻被羊全吃掉了。這時二喜就跟在虎生的身后,他看著這些心里不由地膽怯了起來,抬起頭看了一眼坡頂的羊群正想遛,虎生便從地上慢慢地站了起來。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看著二喜問道:

  “二喜你知道不知道這里是樹地?”

  “知道,知道。”二喜急忙回答。

  “噢,你知道。”虎生盯住二喜一句話也不說。

  二喜被虎生盯得很不好意思,漸漸地頭上臉上都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他擦了一把后結結巴巴地說:

  “虎生,你看——這羊們吃也吃了——你說——我該負啥責?”

  “你當然得負責了,再說這也不是一個負責不負責的事呀。”虎生看著被羊群扎踩過的樹地,仍然感到無比氣憤,他一字一句地說:

  “二喜,你明明知道這里是樹地卻偏要到這里來放牧,你說咱們春季人馬山驚地來栽樹,又是挖又是埋,這還不算;栽完后還要澆上水。你說這為的是啥,為的不就是讓這些樹都能上來么。你卻好,專門把羊群趕進來放,你想過沒想過,你這樣做豈不是把這些樹全給毀了么。二喜你這是在害人,你是在害全村的人!”

  二喜低著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這些年來他還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批評,心里便不由地生出幾分怨氣來。他想現在的事情哪兒都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說是你虎生,就是王鄉長來了也還不是那么回事。你不去好好地當你的干部,撈你的油水,才來管這等閑事。再說這樹還都沒上來,就算是全長上來又有誰能保得住不被牲畜糟蹋。想到這里二喜不高興地踢了踢旁邊的一塊石子,說:

  “虎生,我以后操點心不就行了么,再說現在哪兒都是種草種樹,弄的羊們連個吃處都沒,你說這羊群總得有個放處么。”

  “二喜,照你這么說是你有理,你的羊群就應該在這里放是不是?”

  虎生又看了一眼那滿地都是羊群踩過的樹地,本已平息的怒火又不

  由地被點燃了。

  這年春季,村委會根據上級的精神,多次召開各種會議,他們研究決定把西坡的一些耕地全部都退下來,然后一次性地全栽上樹。這樣就形成了一條長一千米,寬二百米的防風林帶。如果這條防風林帶一旦成林,將對改變村里的氣候,以及發展村里的養殖業都有很重要的意義。為了防止牲畜糟蹋這些樹木,村委會在造林前就把《護林公約》下發到村里的每家每戶,并且還在墻上寫了標語、口號。但盡管如此到底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虎生心里明白,現在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單靠怒氣是不行的,相反自己必須得冷靜。他想現在自己只有憑借手中的這個權力,才能向二喜徹底地討回這個公道。想到這里他放低了聲音,但語氣沉重地說:

  “二喜,村里下發的《護林公約》你看過沒?”

  “見過,見過。”二喜說。

  “你既然見過,為啥還要去這么做,你這不是明知故犯么。二喜,現在你也不用再跟我爭辯,咱們就按《護林公約》上規定的辦,村委會必須得對你這種惡劣的行為進行處理!”

  “咋處理?”

  “除了罰款外你還得做出檢討。”

  二喜抬起頭,一臉疑惑地看著虎生,他想由你們當干部的說去吧,周富那時候也咋唬過人,事后屁事兒都沒,還不是一句空話;甚至連他自己都去那么做。我看你何虎生還能變出個啥花樣來。二喜想到這里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他說:

  “虎生,隨你的便,誰叫我二喜犯了王法哩。你們把樹栽到了山頭上,還能避免牛羊群進去放,你這一次處理了我,下一次別的牛羊群進去咋辦?”

  “誰進去糟蹋我就處理誰!”虎生說。

  二喜看著虎生又要向他發火,便急忙離開了這里,去追趕他的羊群去了。

  太陽落山后,二喜趕著羊群又回到了村里,羊們照例都各回各家,二喜也回到了家里。吃過晚飯,二喜準備出去串個門子,這些年來二喜已經習慣了,雖然放了一天羊有點累,但早早地睡下還有點不習慣,覺得不如出去散散心再回來強。二喜出了屋子把門鎖住后正要走,一扭頭看見有錢走了進來。有錢說讓二喜到村委會一趟,不用說還是為了上午的事。二喜只好跟著有錢來到村委會。這時虎生和海成早已在辦公室里等候著他,二喜坐下后,虎生便說:

  “二喜,我們找你來就是關于你在樹地里頭放羊的事,這件事我在上午已經跟你交待過了,因為這件事的情節比較嚴重,所以村委會必須得進行處理。因為你是責任人,所以我們就把你叫過來。我們的處理意見是,除了罰款五百元外,你還得寫出檢討,印發全村每戶一份,所用的錢也由你出。你看有啥意見?”

  二喜真沒想到虎生會動真格兒的,說處理就處理。要說罰款這倒也算不得啥,什么三百五百,二喜出得起,我二喜不缺錢。可是這名聲不好聽呀!二喜想著這些,不由地抬起頭看了虎生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也沒說出口來。

  如今村里的人家家都想養一些羊,但這養羊也并不那么容易。這首先得自己下辛苦,但是除了個人因素之外,村里還得有個好羊倌。比如說羊的膘成、羊的產羔成活等等,這都與羊倌有著密切的關系。原來這羊倌們也都精明的很,在羊群里只要他們上眼一看,就總能認得出里面的羊那一只是誰家的。你別看都是一個群里的羊,但放出來的羊就大不一樣了。如果是跟羊倌關系好的戶,或者是羊倌的親戚朋友,他們養得羊產羔率成活率都高,而且膘成也好。其他人家保持中間不好也不差。但是那些跟羊倌關系不好的人家,特別是得罪過羊倌的人家,他們養的羊就明顯地不如別人家的。無論是產羔率或成活率都明顯地低于別的人家,特別是每當到了青荒不接的時候,他們的羊就一個接著一個地死。雖然如此,這些人家也只好自認倒霉,因為這些羊的死亡與羊倌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是一樁沒法打贏的官司。再說村里的羊倌都是由那些養羊多的人家說了算,而這些人家的羊又往往被照看的特別周到。沒辦法,吃虧的啥時候也是那些沒錢沒勢的人家。二喜就是一個這樣的羊倌,他放羊一直放到如今。但是現在二喜難道能把他的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都講出來,去嚇唬別人么。

  海成見二喜不吭聲于是也不高興地補充說:

  “二喜,你是不是有點接受不了,你想想看,你這一回如果不處理,那以后再出現這種情況該咋辦。這幾年咱們村的護林管理一直都比較松,村里那么多的樹,有哪一塊沒被牲畜糟蹋過,這些你二喜難道不清楚么。這些樹過去是啥樣子,現在又是啥樣子,那一片一片地都成了沒頭樹樁,這都不是牲畜糟蹋的么,你說要照這么下去還行不行?栽下的樹還能不能成活?”

  前些年也正如海成所說的那樣,由于村干部們管理不嚴,村里所有的樹木都不同程度地遭到牲畜的毀壞。就說村西的這一片吧,有的被牲畜啃得沒了頭,有的被啃的沒了皮,但周富為了應付檢查,每年春季都要雇人用紅土去涂刷一次,直到這些樹干死為止。就這樣這三十多畝好端端的樹木就全都毀了。二喜想到這些再也沉不住氣了,雖說這些樹不全是他的羊群毀的,但是哪一塊也都被他的羊群糟蹋過。如果虎生一旦追查起來,那就不是五百塊了,他不但得被重重地罰款,甚至還得丟掉放羊的這個差事。想到這里他急忙抬起頭,看著虎生說:

  “虎生,這錢我交,檢查也寫。羊我還放。”

  “這就對了。”海成接著說:

  “對于過去的這些事情,村里也不打算再去追究了,追究不清么,但是以后絕對再不能這么下去了。你二喜要想繼續放羊,那就得徹底改正過去的壞毛病,不能因為樹是大家的就任意去毀壞。咱們不論干啥都不能昧著良心去干,不能像過去那樣一點道德都不講。”

  二喜聽了海成這么說,心里也稍微放寬了點兒,他覺得眼下最當緊的是趕快回家去取錢。破了財免了災,這也是一件大好事,至于以后的事那還得看他們村干部們咋做。二喜出去以后不一會兒就拿來錢,不久他的檢查也印發到了每家每戶。

  十四

  村子的早上很寧靜,仿佛只有那一縷一縷的炊煙在升騰。但村子的早上又很不寧靜,每有一個兩個趕著牲畜的人走出來,行走在大街小巷,街道上就馬上會熱鬧了起來,帶著鄉村人粗野的說笑聲,在充滿快樂和希望中回響著。村外則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綠的像海洋。一條白色的小路由村口伸出,然后彎彎曲曲地向南延伸了去,為這優美的景色又增添了許多詩情畫意。劉校長吃過早飯,騎著自行車從學校里走了出來,他拐過一條街道后便出了村,然后就順著這條小路一直向南騎了去。

  前些日子劉校長一直處在一種激動與興奮之中。每當他站在寬大明亮的教室里上課,或是組織師生們做早操;無論是在校院里散步,還是和同學們在一塊兒說笑。他的臉上總是掛著掩飾不住的笑容,就像是有一股甘泉流在心里,讓他感到幸福甜蜜和無比自豪。但這幾天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反而又陷入了往日的那種焦慮之中。

  原來按照縣委的有關文件規定,烏泰村翻修這所學校本應該享受一定數量的維修費,但是鄉里卻以種種借口拖著不給,加上春季下撥的造林費,鄉里總共拖欠烏泰村的資金就有九萬多。這幾天虎生和海成一直在辦理著這件事,但至今也毫無結果。如果村里一旦拿不到這筆資金,工人們的工錢咋辦?那些把錢借給了村里蓋了學校的村民們該咋辦?另外還有村民們賣給村里的椽檁,以及賒下的紅磚和水泥等材料,等等。除此之外還有那些春季栽了樹的人家,他們的家里也都在指望著這些錢。所以爭取拿回這筆資金,對于改變村里干部和村民們的困境,防止問題的發生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劉校長想現在學校是蓋起來了,但村里卻遇到了這么大的困難,自己作為一校之長,難道能無動于衷么。再說王鄉長和自己也算是半個同學,雖然不是同班同屆的畢業生,但畢竟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學生,憑著這一層關系他也該幫一幫他們這一忙吧。不然,自己就真的對不起烏泰村的父老鄉親們了。

  劉校長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鄉政府。他把自行車打好后,急忙朝鄉長辦公室走了去。這時王鄉長正在和一個胖子在聊天,見劉校長從門外走進來,便欠了欠身子說:

  “喲,老同學,你這老大遠的跑來有啥事?”

  “還不是為了學校的事么。”劉校長急忙掏出煙遞給王鄉長一支,又遞給胖子一支。胖子出去后,劉校長坐了下來詳詳細細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后,便難為情地說:

  “王鄉長,這次你一定得幫一幫老同學這一忙。前些日子我就想來找一找你,可是又怕影響了學校里的工作,再說虎生他們也不肯讓我來。這一次我也是偷偷地跑出來的。這所學校拆的是有點急,但是如果那時不拆,恐怕到今天也蓋不起來。再說這所學校你不是不知道的,如果今年不拆那非得出危險不可。”

  王鄉長一邊抽煙,一邊聽著劉校長的這些介紹,心里感到明顯的不快。他想,這些日子,何虎生他們幾乎每天都要往鄉里跑一趟,我都沒有答應他們,你劉校長來了我能答應你嗎。王鄉長耐著性子聽完了劉校長的這些話后,吐了一口煙,慢條斯理地說:

  “關于烏泰村小學的經費問題,我已經跟何虎生交待得很清楚了,今年縣里給咱們鄉下撥的是一筆教育經費。你聽清了沒,是教育經費。顧名思意,這些經費是專門為解決教育上經費不足而設立的,這跟烏泰村蓋學校沒有任何關系。你們那是屬于維修費,用途不一樣。”

  “王鄉長,這怎么能說不一樣呢?”劉校長邊說邊從提兜里取出一份文件遞給了王鄉長。這份文件是他前些日子從縣文教局拿回來的,那天縣文教的王局長還對他說,這筆資金今年已經下撥給了各個鄉政府,由鄉里具體支配。他說像你們這樣的危險校舍是可以領取一定數量的資金的。

  王鄉長接過文件看了看又遞給劉校長,笑了笑說:

  “劉校長你也真會鉆牛角,這畢竟是縣文教局的一個文件。但是每個鄉的具體情況都不一樣,對于咱們鄉來說,即使有這樣一部分資金,那首先要解決的還是那些非常貧困的學校。像你們烏泰村,還達不到能享受這筆資金的標準,所以這回鄉里不準備給你們學校安排。”

  “王鄉長,那究竟什么樣的村子才能達到這個標準?”劉校長的聲音有點嘶啞。

  “那當然是一些窮村子了。”王鄉長說:“有的村子窮得叮鐺響,甚至連買粉筆的錢都拿不出來,這就更談不上去維修學校了。像你們烏泰村起碼村里的人有錢,在蓋學校時,他們不是捐出好多東西么。”

  “王鄉長,你難道能說烏泰村是一個有錢的村子么,你難道能說這是一個富裕的村子么?”劉校長看著王鄉長一股無名的怒火不由地在胸中燃燒,他目不轉睛地看在王鄉長接著說:“在維修學校時,村民們是拿出了些錢物,但他們都是咬緊牙關拿出來的。再說村里也都給他們計了價,就是等著拿這部分錢付給他們。難道鄉里就因為他們這樣做才拒絕付給他們這筆經費的么?難道鄉里就因為這些就說烏泰村是一個富裕村子么?”

  “當然,這也不是一個主要原因,原因主要還在你們村里。”王鄉長接著說:

  “劉校長,對于這件事情我看你就不要再摻和了。你回去也告訴何虎生一聲,就說是我說的,讓他以后也不要再跑了。有你的不跑也有,沒有你的跑也沒用!”

  劉校長聽著這些心里反倒平靜了下來。他覺得既然王鄉長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么自己也就沒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便慢慢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說:

  “王鄉長你既然這樣說,那我也就沒有再打擾你的必要了。不過我還是要說,鄉里應該支持和表揚烏泰村的干部們才對。過去為了這所學校我不知找過周富多少次,找過鄉里多少次,但學校照樣還是老樣子,沒有維修過一間。但今年虎生上任的第二天就到學校和我商量這件事,他又是召開會議又是找人商量。村民們正是被他的這種精神所感動,所以才肯把自己家里僅有的一些錢物拿出來。對于這樣好的村干部鄉里難道不應該感到高興么,難道不應該大力地去支持他們的工作么?”

  劉校長滿臉不快地走出了鄉長辦公室。他很后悔自己不該瞞著虎生一個人跑到鄉里來。他原以為王鄉長多少也得聽一聽他的意見,給他一點面子,但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他想既然鄉里不管,那么自己也得想點辦法。劉校長想起家里正好有五萬多塊錢的存款,這都是一家三口平時省吃儉用省下來,準備為女兒將來念大學時用的。他想現在離女兒考大學還有一年的時間,他只要回去和妻子商量,妻子也一定會同意把這些錢拿出來借給村里,以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

  西城鄉所在地離華縣只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劉校長決定先回到縣城拿上錢,第二天再回到烏泰村。

  十五

  虎生沒有接受劉校長從家里拿來的這五萬元錢,他說:“你家里頭的情況我還不知道么,家里供著個孩子念書,正需要錢。再說鄉親們知道了后,也是不會同意你去這么做的。”在虎生的一再拒絕下,劉校長只好把錢暫時拿了回去。

  這時春播已經結束,夏鋤就要開始,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村里的一些村人卻都紛紛地出了外工。原來,前些日子他們聽到風聲說,鄉里要免去虎生村支書的職務,讓周富再當支書,村里的班子也要重選。他們想如果虎生一旦下了臺,他們在村里就會受到排擠,再說王鄉長他們還不知道要再咋折騰烏泰村哩。有其這樣坐等待斃,倒不如現在就出去,能掙一分算一分,能掙一塊算一塊,免得將來措手不及。

  當然虎生也是知道這些情況的,為了追回鄉里拖欠的這些錢,那一次王鄉長曾拍著桌子對他說:“何虎生同志,如果你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鄉里過不去,那么,我們就準備考慮免去你目前的這個職務。周富同志不是還在村么,現在他完全可以擔任你目前的這個職務。”誰知道這些話很快就傳到了村里來。那天虎生也明確地表示說:“鄉里可以免除我這個村長的職務,但是我決不會看著村民們的利益受到傷害,而自己袖手旁觀。”王鄉長聽了后只好拂袖而去。

  這一天早上,虎生剛剛來到街上,只見郭輝匆匆地向他走了過來。原來郭輝也準備要出外工。他前幾天就接到了朋友的來信,要他到那里的工程隊去當代班,為了這件事郭輝的心里一直很矛盾。他想:春季自己主動參加了村議事小組,并且也參與了村里的各項活動,現在卻也要走,這叫村里的人咋看自己,叫虎生咋看自己。但是他父母卻堅決主張他出去,他們說村里要山沒山要水沒水,糧食是一年比一年不值錢,提留款是一年比一年要的多。你不出去家里頭怎么活呀。但竟管如此,郭輝還是往后推了幾天。他想既然自己要出去,那也得去跟虎生哥去打一聲招呼……

  這時虎生和郭輝一邊談一邊朝村外走了去,他們走出村后便在一道土埂上坐了下來。坐在這里,能一眼望見春季在西坡栽下的那塊樹地,以及樹地頂頭下的那一股泉水。當然村民們外出打工,這倒也不是一件壞事,何況不少村民到了外面都有不同程度的發展。他們中有的人做了經理,有的人當了代班,還有一些人學成了技術,在烏泰村你又能斷定他們不會出現幾個這樣的人物。但是村里也確是需要他們,如果照這樣下去,他們春季設想的那一大堆計劃就會落空,什么養羊養牛也只能成為紙上談兵。然而現在,虎生難道能不讓郭輝他們走嗎?,難道他能跟郭輝說,留在村里比到外頭強嗎?他難道能說為了別人的利益,而讓郭輝去犧牲他個人的利益嗎?想到這里,虎生收回目光看著郭輝慢慢地說:

  “郭輝,你的心情哥理解,你覺得自己這樣走有點不合適,其實這也沒啥。你春季參加了村議事小組是你的自由,現在你要出去這同樣也是你自己的自由。現在哥想要跟你說的是,你到了外頭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干,決不能出現任何差錯。這也是哥對你唯一的要求。但我不明白的是咱們村的人為啥會一下子走了這么多呢,你說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郭輝聽了后不由地抬起頭,看著虎生消瘦的面孔心里好不難過。他想這些日子以來虎生拼死拼活地干,啥惹人事,啥為難事,啥吃虧事他全都干了,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村里的人誰都知道,過去周富是村里的紅人,但是他有哪件事像虎生這么干過,但是人家在鄉干部們的眼里卻是個好干部,想咋辦就咋辦。可虎生呢?想到這里郭輝看了一眼虎生說:

  “虎生哥,要不你也跟我一塊走哇,到了工程隊我一月掙多少錢也讓你掙多少錢。憑你這個人干啥都行,為啥非要呆在村里,我保證你到了外頭后,不出三年就是一個萬元戶。現在的社會不就是活錢么,有了錢啥事都好辦,你說是不是?”

  虎生聽了郭輝的這番話,心里又不由得生出許多感慨。他用沉靜的目光看著郭輝說:

  “郭輝你的好意我領了,但我是不會跟你出去的。我從部隊回來的那天起,就決定要留在村里。這幾年我雖然也參與了村里的一些事情,可惜的是都沒有什么結果。現在我好壞還是村里的一個干部,我的任務就是要把咱們村里的事情辦好,你說我現在能跟你走么?”

  “說實話,我也不是不重視金錢,但是我總覺得有了錢就不等于有了一切,有了錢也不等于什么都好。我是希望自己有錢,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單靠錢就能辦得到的,相反有的事情卻往往需要奉獻和犧牲,在這兩者之間,你難道能說金錢比奉獻還重要么。金錢是屬于自己和他人的一種身外之物,而奉獻則是一種精神,是為了社會,為了他人。當然奉獻和犧牲都要講究實際,這些都不是靠說說話就能辦到的事情。”

  郭輝又不由地抬起頭。他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虎生,覺得坐在他面前的,不像是春季組織分地的那個虎生,也不像是蓋學校時的那個,他究竟是誰又一時想不起來,但他再仔細一想才覺得他就是虎生。這時他看了看虎生難為情地說:

  “虎生哥,那你說我明天該走不走?”

  這時,虎生似乎才覺得剛才自己有點沖動,他想自己為何要跟郭輝說這些呢,這跟他的走又有什么關系呢!想到這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

  “走,咋不走,如果你不走,你的那個朋友就得白等一趟;如果你不走,你父母就會跟你生氣。走,對你郭輝來說也許就是一種機遇,是一種改變命運的機會。”

  郭輝聽了這些后再也忍不住了,便哽咽著說:

  “虎生哥,說實話兄弟我又何犯不想留下來呢,但是情況不允許呀,不過你放心,兄弟我遲早是會回來的。至于村里的事情你千萬別著急,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想只要你把情況跟大家講清楚,我看鄉親們都是會支持你,都是會替你想辦法的。”

  虎生聽著郭輝的這些話,又慢慢地把頭抬了起來。他望著明凈的天空明仿佛是在想著什么。這時郭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什么話也不再說了,他和虎生緊緊地坐在那里,在一起靜靜地遙望望著天空。啊,這里的一切是會好起來的。這里就是他們的期盼和未來。

  十六

  在村里,該走的人都走了,沒有走的也都又開始干自己的事情。虎生和海成他們這些村干部們,也仍然像往常一樣在忙忙碌碌地工作著,這天虎生又去和海成商量羊場里的事情,這時他們邊走邊談,慢慢地朝羊場里走了去……

  歡春的這個羊場起名叫“興德羊場”,即有點以德興場的意思,羊場就坐落在村子的西北角,離古城遺址不遠。這時圈棚里正圈著三十只寒羊,這些羊在不時地抬起頭,看著站在圈棚外的陌生人。他們像是本地羊,又不像是本地羊,再說誰也不會想到還有一年產兩茬羔子的羊。從古到今羊就是羊,牛就是牛,一胎能產兩只的就好得不得了,哪會有這等奇怪的事情。真是世道變了,啥都在變。

  一個月前,歡春從東北學習回來,經過一個多月的滾打撲鬧,現在羊場已經初步建成。昨天,他們又接到了從東北送來的這三十只寒羊,一時間,村里的孩大男小都來他這里看熱鬧,他的這個羊場就又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展覽館。但現在讓歡春感到頭疼的是羊場的產權問題,他想:羊場雖然是他一手籌建起來的,但羊卻是別人的。這三十只寒羊雖說是王師傅賒給他的,但這畢竟是別人的投資,都不能全算在自己的名下。那天他去找虎生商量這件事,但虎生卻不這樣認為。他說:“你學習了這么長時間,現在把羊場也建起來了,這都是投資么。雖然羊是別人的,但人家只是幫一幫你,你到時候再還給人家不就行了么,這與羊場的產權沒有任何關系。現在你就不要再考慮那么多了,場子由你經營盈利這是合情合理的。”但歡春卻覺得:既然自己是村里派出去學習的。那么,自己學成后就得為村里的鄉親們辦事,為鄉親們服務,為鄉親們謀福祉。如果自己只是顧了個人,這怎能對得起村里的鄉親們,怎能對得起送自己出去學習的村干部們。那天,他堅決地對虎生說:

  “虎生哥,我決不能把這個場子辦成我自己的私人場子,即使以后利潤再大,也絕對不能歸我個人所有,而應該歸集體所有。這就是說他的產權應該屬于集體,我只能從中提取一定數量的工資就可以了。我決不能唯利是圖,只顧個人發財,不管鄉親們。如果這樣,這個羊場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這也違背了你和海成叔送我出去的初衷。”

  說實話,這幾天虎生也一直在考慮著這件事,他想歡春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按理說誰經營誰得利,這既不違背政策,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說,現在不是正在鼓勵私人辦場么,私人辦有私人辦的好處,好就好在是自己的事情,不相互扯皮,推諉,但現在歡春不同意這就只能考慮辦集體的了。但是,要想搞好這個集體企業,人員得安排好,待遇也得合理。再說關鍵的是還得有個好的合伙人。這個人如果選不好,將會直接關系到經營等各方面的事,從而會影響養羊業的發展。那么這個人究竟用誰合適呢?這時虎生忽然想到了亮亮:

  那還是前幾年的事,那時候村里正在搞那些豆腐渣工程,什么粉絲廠、榨油廠、揚水站……那時周富在村里用了許多人,但唯獨沒有亮亮。有一天虎生找到周富后說:“亮亮從學校回來,還一直在村里閑著,現在工地正用人,我看也應該讓他出來干點兒事。再說亮亮有文化,他總比那些沒文化的人強吧。”周富聽了后卻一本正經地說:“亮亮這個后生,心眼太死,他就知道死受、實在;別的啥本事都沒。”

  “要啥本事,本事是靠自己慢慢地去掌握么,誰也不是他娘一生下就有了。起碼亮亮辦事實在,不耍花,這對村里也有好處么。”虎生說。周富聽了后卻把眉頭皺了起來,說:“現在的社會用得全是能人,不是庸人。像亮亮這種人,八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他能干個啥。用了他這個人還得影響村里的聲譽,讓外人說我周富用的人沒出息,我可不想叫外人小看。”他接著又說:“虎生,我用你跟我一塊兒干,你不干,橫挑鼻子豎挑眼,說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現在反倒叫亮亮出來,你到底是啥意思?”“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覺得叫亮亮出來干點兒事,無論對村里,還是對他的這個家庭都有好處。”“家庭咋了,他家庭能怨別人嗎,對他這樣的家庭我可不想幫。”虎生想,這幾年亮亮又當爹又當娘,并且還得照顧他老母親,這真不容易呀。他雖然遭受了這么大的打擊,但卻并沒有選擇放棄,而是在更堅定地生活著。他誠實勞動,尊紀守法,這難道不是自己正要選擇的人嗎?再說去拯救這個在苦難中掙扎的人,也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況且歡春和亮亮的關系也比較好,由他們倆個人去經營,這個羊場肯定能辦好。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歡春這時也正好想到了亮亮。他覺得亮亮人實在,辦事情也踏實,再加上他干啥事都有一股鉆勁兒。他想,今年這三十只寒羊到了明年就可以產羔一百二左右,加上成羊總共就有一百五,這么多的羊,無論是飼草飼料的配制,還是疾病的防治,都不是一件小事。讓亮亮去搞這個工作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再說他們在一起還可以相互學習交流,取長補短,這對羊場今后的發展是十分有利的。就在歡春這么考慮的時候,虎生和海成都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幾天,海成也在反復琢磨著這件事。當初他們送歡春去學習的時候目的只有一個,這就是通過他去學習,把別人的技術和經驗全學到手,然后再回到村里來,在村里發展養羊業。當時,他并沒有過多地考慮是私人辦,還是集體辦,反正都是為了村里發展養羊。再說現在私人辦和集體辦也并沒有多少區別,說集體也無非是多了幾個合伙人(其實也是一個股份制),這和私人辦也沒有多少不同。但歡春找他們談了自己的看法后,他的認識就發生了變化。他覺得歡春所說的集體,確實不同于股份制這種形式,他要把場子的利潤歸給集體,這倒是和原來農業社的那種集體很相似,但與原來不同的是它具有自己的獨立性,不受過多的集體限制。因為他的資金仍然屬于場子,怎么使用還得場子同意。這個辦法確實好,那天虎生也表示贊成。他說:“這種形式很適合村里養羊業的發展,因為既然養羊的利潤屬于場子的積累,這樣一來,村里就可以利用這部分資金去發展村里的一些其它事業,同時還可以去照顧一些孤寡老人和家庭狀況比較弱的農戶。再說羊場還可以利用這部分資金去增設一些相應的行業,擴大再生產,從而帶動村里其它農戶發展,這對于村里養羊業的發展是十分有益的。再則,養羊業的發展畢竟離不開村子,它必須要以村里的勞力資源為依托,現在反過來又返饋于村里,這不就是一種良性循環么。虎生的這些認識更加堅定了海成的信心,于是,他便主動要求去和歡春商量這件事,他覺得如果照這么發展下去,村里的養羊業既可以得到發展,也可以保持平衡,這對村里的每戶都是一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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