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鴛鴦獄中難別離,鬧市口前血高濺
白攸之正臥床休息,聽到前衙一陣吵鬧,他按住傷口,輕輕轉(zhuǎn)動肩膀,覺得好些了,便披衣著靴,上前去探個究竟。
“當心。”一旁的疏桐扶住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擔憂,“你是要去衙門看看嗎?”
“嗯。”白攸之點頭,二人緩緩向前走去。
只見薇薇神色渙散,眼淚如珍珠般往下墜著,身上那件紫羅蘭色彩繪芙蓉拖尾拽地對襟收腰振袖的長裙褶皺不已,細腰處還掙了幾個小口子,全然不似先前的高貴與氣度。
“那人是劉知州的妻子,薇薇。”疏桐在不遠處攙扶著白攸之,解釋道。
“姑娘……”薇薇見了疏桐,回想起適才在劉府曾打過照面,她猜想這姑娘的身世定不簡單,便哀求道:“讓我見見我家夫君吧。”
疏桐動了惻隱之心,她望向白攸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薇薇見狀,拖著膝蓋來到二人身邊,梨花帶雨地仰視著他們。
“……”白攸之抿了抿嘴,“我可以帶你見他,你先回去洗漱好,兩個時辰后衙門口見。”
兩個時辰后——
三人一行前往天字大獄。“你先陪著薇薇姑娘在這稍等片刻,我進去打點好一切便讓你們進來。”
“嗯。”薇薇和疏桐齊齊點頭,目送攸之進去。
天字大獄陰冷潮濕,粗大結(jié)實的木樁將一間間獄房隔開,不遠不近處似乎總能聽見老鼠吱吱磨牙的聲音,五大三粗的犯人們或縮在稻草鋪就的床上呼呼大睡,或是隔著柵欄互相對罵著。
最里側(cè)卻霎是冷清,因為這里只關(guān)押著寥寥幾個重級死刑犯。他們讓人捉摸不透,或捻著手指嘴里念念有詞,或只是漠然坐著,讓人猜不透正在想些什么。
劉知州背對著柵欄,原本白凈的后背上多了幾道驚心觸目的傷疤,傷口處的皮肉向外翻著,還殘留著幾滴血跡。
“劉知州,”白攸之喊道,“好久不見。”
劉知州應聲回頭,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說什么。
“白某實在佩服知州的瞞天過海,”白攸之沒有絲毫情緒地說道,“竟然能在府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造如此規(guī)模完備的煉造密室。”
劉知州依然冷漠,眼神如冰刀,如深淵,讓人看不真切,更讓人毛骨悚然。
“不過有一事我始終不太明白,那便是你如何避開眾人的耳目,將神像運進府中的。”白攸之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為何要告訴你。”劉知州終于開口說話了。
“因為……你那嬌妻,來找我了。”白攸之一挑眉,帶著幾分威脅說道。
“混賬……”劉知州扒住欄桿,惡狠狠地問,“你把薇薇怎么了。”
“欸,是她來找的我。”白攸之故意吊兒郎當?shù)卣f,“只要你告訴我運神像的秘密,我讓你見她最后一面,否則……”
“否則如何?”劉知州始終冷漠的聲音此刻竟有些顫抖。
“你知道的。”白攸之道。
……
約莫過了幾秒,他低頭回道:“好,你先轉(zhuǎn)過身去。”
白攸之雖有些疑惑,但依然如其所言,轉(zhuǎn)過了身子。
“我轉(zhuǎn)過來了?”白攸之試探地問。
無人應答。
幾番詢問無果后,他回過身子,發(fā)現(xiàn)監(jiān)牢里的劉知州不知所蹤,不大的牢房里空空如也。
白攸之的瞳孔有些地震,這劉知州,竟然在監(jiān)獄里演了出大變活人?!
“這便是送運神像的秘密。”劉知州的聲音緩緩想起,他一閃而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白攸之面前。
“障眼法……”白攸之托著下巴,盯著劉知州說道。“沒錯,這法子,是我教給張?zhí)斓摹!眲⒅菡f道。
“張?zhí)炜墒悄隳鞘窒拢俊卑棕_認道。
“是。”他點點頭,“我這障眼法可利用視覺上的錯覺瞞過眾人的眼睛。”
“可有破解之法?”白攸之思忖著問道,他心下不免感到好奇,既然是障眼法,騙過了在場所有的人,為何偏偏沒騙過那十歲的孩童。
“有,只要不利用慣性思維,不以常法看待周身的事務,便會看到一塊布……和全部的真相。”劉知州緩緩地說,一邊從右側(cè)扯下監(jiān)獄里的被單,在手中揚了揚。“我已將手法說出來了,可否讓我見薇薇?”
白攸之恍然大悟,那孩童行為舉止不同常人,怪不得能看破這一切,白攸之點點頭,出去喚薇薇進來。
每在這陰冷潮濕的囚牢里走一步,薇薇的心便如針扎般心痛一次。她那夫君雖不是什么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貴人,卻也是從小不愁吃穿,哪里受過這樣的苦,她走到劉知州的囚房前,強忍著擠出了一個微笑,眼淚卻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夫人別哭。”劉知州的聲音軟了下來。
“我沒哭。”分明臉上掛著兩行清淚,薇薇卻固執(zhí)地搖搖頭道。
“夫人不是去鄉(xiāng)下了嗎?怎么在此處?可有用膳?”劉知州的問題如連珠般吐了出來,字里行間全是關(guān)切。
薇薇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只看著他道:“真的是你殺了人?”她期待著他告訴自己,人不是他殺的。
“夫人,我有苦衷……”劉知州頓了頓,慘然道。
“那便說出來,白大人會替我們主持公道的。”薇薇臉上掛著淚,仿佛看到了一線生機,她走上前握住了夫君的手。
“沒有用的,木已成舟,薇薇,殺人償命,我認。”劉知州抽出一只手,如往常那般摸了摸她的頭。
薇薇驚愕得后退了兩步,蓄著眼淚搖頭,聲音嘶啞:“夫君,你走后,我該怎么活下去……”
“照顧好囡囡。”劉知州道。
……
五日后——
是個好天氣,碧空萬里,惠風和暢。
西市人山人海,擠滿了前來圍觀的看客們。
坊間一則童謠流傳得沸沸揚揚,連黃口小兒都能傳唱:新娘到,白府鬧,御史死在神像坳,知州笑,府鑄窯,易容障眼手段好,白院首,斷案神,稟告皇帝抓犯人,西市處斬沒商量呀?jīng)]商量……
“肅靜——”監(jiān)斬官咳了咳,向著喧鬧的人群大聲說道,“帶犯人——”
劉知州、臉頰上帶痣的男子和那會易容術(shù)的年輕后生被幾個膘肥體壯的斬首大漢帶了上來。
他們身著白色囚服,跪在臺前,雙手被捆綁在身后,上面插著一個巨大的木牌,上面赫然寫著一個“斬”字。
看客們瞬間騷動不已,指著三人在臺下指指點點,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我對不住你們。”劉知州看了看身旁跪著的二人,說道。
“知州,我們的命都是你救下的,赴湯蹈火都是我們自愿的。”那帶痣男子說。
“黃泉路上,我們再做兄弟。”年輕后生看見那明晃晃的大刀,終究還是有些害怕,強鎮(zhèn)定著口氣說道。
“好。”
“哈哈哈哈哈……”
“時辰到,行刑——”那大漢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大人,劉知州等三人已伏法。”曉龍走進衙門,拿起碗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對坐著的白攸之道。
“卷宗整理好了嗎?”白攸之點點頭,問道。
“好像還差一點,我這就去瞧瞧。”工作狂曉龍馬不停蹄地又出去了。
聽到劉知州伏法,疏桐的心下有些五味雜陳,她托著腮幫子,坐在白攸之身側(cè),歪著頭問他:“你說劉知州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的家中查抄出了黃金千兩,許是怕貪污之事敗露,就殺了負責監(jiān)察的御史官吧。”白攸之說道。
“可他一知州,俸祿也不低啊,況且家中還有一位妻子,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夫人想想吧。”疏桐嘆了口氣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白攸之只道。
“可憐他們二人真心相愛。”
白攸之只淡淡吐出了幾個字:“不要和犯人共情。”
“難道犯人就不配有真摯的感情了嗎?”疏桐搖搖頭,對白攸之的看法表示不能贊同。
“對了,我有個問題。”疏桐道。
“問。”
“那日在牢中,你同劉知州說了些什么?”
“你真想聽?”白攸之瞥了她一眼,確認似的問道,末了還說:“你還是不必知道了。”
“我真想聽。”疏桐追問道。
“如果劉知州愿意說出搬運神像的手法,我便同意他和妻子再見一面。”白攸之淡淡地說。
“所以……你在……利用她?”疏桐藏不住眼底流露出的震驚,“我以為你是同情他們之間的感情……”
“是利用?”白攸之摸了摸下巴,“是利用吧。”末了他確認道。
“他們兩人間的山盟海誓我不管,我只知道劉知州殺了人,犯了法,就應該伏法。”他繼續(xù)說,“如若世人只看那海枯石爛、地久天長的愛情,那百姓們的安危誰來負責?”
“……”疏桐一時語塞,她看著攸之,卻感覺周身冰冷:“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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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府旁的小宅院,新入住的薇薇面無表情地抱著手中的嬰孩,雙手機械地搖晃著,哄著孩子入睡。
“是劉夫人嗎?”門外傳來了聲音。
“是。”薇薇沙啞地回答道。
“你的東西。”那人從門外探了探頭,說道。
“什么東西?”薇薇疑惑地問。
“不清楚,小的只負責差送。”
那人走后,薇薇打開包裹,一小箱金條滿滿地映入眼簾,那金燦燦地光芒映得薇薇的臉也閃著金光。
“這……”她震驚不已。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撫摸著金子,用纖纖玉手抽出其中一條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淚便吞入口中,金子方直有棱角,硌得脖頸生疼,薇薇幾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
她連孩子也不顧了,只將衣服首飾穿戴齊整,上炕躺下了。
那孩子嗷嗷哭了一夜,隔壁方大娘好心推門而入,想察看這位新鄰居的情況,卻無論如何也喚不醒炕上的薇薇,以食指一探鼻息,竟已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