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到這一日晚上,約莫戌時三刻,鄭州城照例是熙熙攘攘。雖然受災最嚴重的便是中原河南一帶,但與某地三十年前苦難行軍類似,雖然有些緊缺,但是城內的糧食只要有錢還是可勉強維持的。
桌上擺著店小二剛送上來的半只燒雞,一壺酒,在如今皆是稀罕食物。但此時,桌前的高昆卻并無興致享用晚飯,他深知武帥其人,老謀深算,絕不止于此,若是他有心算計,自己也絕不可能平安返回京城。
想到此處,他快步踱回桌前,撕下一只雞腿,大口吃了起來。半晌,他回想起自己在總兵府遭遇的情況,不禁對那書架后的洞天起了疑心,他想著,越是靠近那道書架,氣味便是越濃。即使之前是湯灑在地,地上也必然留痕,然那里卻干凈非常,如此想來也絕對不簡單。
不知為何,霎時間,他打定了一個主意。喝下半壺酒,又幾口將那燒雞吃掉大半后,他輕輕吹滅了油燈。
鄭州的夜間,與那些鬧市不同,由于缺糧少酒,有的街巷十分安靜。
武帥此時,正剛用罷晚餐,思來想去,總覺得高昆其人來者不善。即使自己白日里對他恭敬有加,在夜間,他還是有些忌憚,于是就在剛才,他秘密派了些人出去。
他又命仆從去四下點起油燈,將帥府一方地界變得亮如白晝。接著,他便信步走向廊橋,打開書架之后,除白日里宴請四害的八仙桌外,一旁的熊皮之下,此時已整齊地擺放著五個大箱子,其上雖多處損壞,但封箱條上卻有黃龍印。
他又令兩名心腹把守住大門,自己卻將箱子全部打開,小心清點著財寶數目,分文未少。除狄壯分得一萬兩,嚴振風山寨分得十萬兩,自己取之于家中妻兒老小之用為二十萬兩,還有九百余萬兩。此時,他忽地想起了唐末時期的節(jié)度使。擁兵百萬,雄踞一方,挾天子以令諸侯,留的千古名聲,豈不快哉!
想到此處,他不經笑出了聲。用這些錢財來募兵,眼下正值饑荒,打一個為民解憂的旗號,將四下丁壯盡數招募,另向山西山東等地購糧,亦可教手下喬裝去奪糧,必能得之不在少數。
但幾乎無人注意到,一個身影正悄然向帥府摸去。今夜格外晴朗,月明星稀。為走夜路減少了諸多麻煩。
“天下所慮,無非兵糧。兵強則國盛,糧足則民附。”武帥放聲大笑道,“如此看來,募兵聚糧,逐鹿中原,也是近在咫尺耳!哈哈哈哈!”
正當武帥沉浸在自己君臨天下的幻想之中時,忽地,一個聲音將他從美夢當中拽將下來。
眾所周知,從古至今,言多必失總是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此時正巧有二人從廊橋直奔此處而來,正是青龍白虎。
“將軍今夜好雅興啊!”孫浩不免的冷笑一聲,門外兩個侍衛(wèi)卻將這二人攔住,令他們進入密室不得。這二人遠遠地看著這些不知何時搬來的大箱子,心里也是明白了七八分。
“二位賢弟,這些錢財用在吃喝上過于可惜,我有一長遠之計,需用此銀先行鋪墊,只是現在還不是道出來的時機。”武帥卻解釋道。
“將軍,如今有了這番橫財,若是沒有問鼎中原之心,實在可惜啊!”孫浩話里有話地對武帥道。
“大哥,你這么說就不厚道了,”孫忠卻搶過了話頭,“如此錢財,何事做不得?無非吃喝玩樂與養(yǎng)兵二者。供起如今數萬人的大營又有何難?再說我等當初隨大哥上山時就曉得大哥你不是個圓滑人,做不出使錢打點之事。若是供不起時,我等去周邊府縣,搶了便是,如何在此作故弄玄虛之言?”
“此事不似平日,不可意氣用事。”武帥卻沒有反駁,冷靜下來說道,“孫浩兄弟所言雖不入道,然古往今來,遍覽二十三朝,不過二十三姓家譜耳。若有兼并天下,氣吞山河者,未必不可取而代之。”
高昆一直伏在房頂之上,不由得心中一團火直往上冒。原以為,武帥只是怠兵不動,如今卻偷聽得他欲謀反!然而,正當他分神之際,右腳處有一片瓦慢慢滑了下去。
“到了那時,則大將軍為大將軍王,坐擁中原,君臨天下,豈不美哉?”孫浩接著附和道,“那時我等,也能正大光明地享受榮華富貴。”
“兄弟且慢。”武帥忽地止住了笑容,仰頭向上望去,嘴角卻露出一絲詭異之笑,“時之不濟,連房頂都生了大耳鼠!”說罷,只見其手腕微動,手中那把扇子忽地飛了出去。
“不好!”高昆耳邊隱隱有風聲作響,他猜中了八分,武帥此時已經發(fā)現了自己。正待著急要走時,拿扇子卻從他衣服邊上擦了過去,將他的黑衣劃出了一道三寸長的豁口。他一眼看去,卻見那扇子柄兩邊皆是極其鋒利的刀片。
他一個站立不穩(wěn),從屋頂直接跌落下去,正好落在廊橋口。“喲,這不是高僉事嗎?深夜來此,有何公干?”武帥一見面前之人便是白天所見之高昆,頓時也面露兇光,他深知無論是賑災銀還是剛才的那番話,如果被高昆所知,那此人斷不可留!
“武總兵,你好大的膽子!”高昆強裝著鎮(zhèn)定下來,對武帥說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方才之言我也聽得真切,還有何抵賴?”
“抵賴?你單槍匹馬闖入帥府,還妄想威脅本帥?”此時武帥已是撕破偽裝,冷笑道。
高昆見到勢頭不對,正要拔劍,忽地感覺手腕一陣劇痛,他慌忙閃到一邊,一柄青霜鐵劍從他剛才所站立之處劈來,他再低頭看去,手腕已然鮮血直流。
這便是孫浩之陰毒之處,不是光明正大之劍法,而是先廢對方手腕,使得其劍無力可施。“差點忘了,還有你們這兩個爪牙!”高昆卻見孫浩,孫忠二人,皆面露兇光。“而方才那一招,也確實狠辣,不過可惜用錯了地方!”他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拔出劍來,擋下了孫浩那一劍。
原來這高昆,從小便練就了反手劍法,為的便是提防小人的暗算,只是沒想到,卻在這樣的關頭,救了自己一命。
眼下,三人武功,約莫都在高昆之上。且自剛才武帥之動作,此人似有摘葉飛花之本領。加以右手被賊人所傷,今日,恐怕自己兇多吉少!想到此處,高昆把心一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哪里去?”孫浩卻是帶著戲謔之表情,也向著高昆逃竄的方向一躍而去。頃刻間二人便再次交鋒。哪料到孫浩的劍術快的離譜,電光火石之間,高昆已漸漸招架不住,孫浩卻并不急著了結了高昆性命,而是抓住了個破綻,直直地將那高昆手中握的劍挑了下來。
卻見那劍,此時正直挺挺地釘在廊柱之上,高昆一個趔趄,卻向下倒去,方才已然消耗掉他太大的氣力。
“高僉事,僅僅是我一個部將,就令你如此吃力,我想,你便不要白費功夫了。”武帥則是大步走出了密室,語氣間充斥著嘲諷。
而出人意料之處在于,高昆卻不似其他莽撞之人,在大勢已去時慷慨陳詞一番,而他也抓住了個破綻,雙腿用力朝廊柱蹬去,借助此力,向另一個方向逃去。而院子池塘中的荷葉,被他之氣力震落了好幾滴露珠。
“休走!”孫忠手里的拿柄鐵錘,此時卻如同蝙蝠一般向空中擲去。高昆轉頭見到此景,心中想到此人竟有如此蠻力,且聽此風聲定不是什么輕如鴻毛之物。又一個側身,他還未來得及走脫,那飛錘便正中他的大腿。
“呃!”高昆之能力,確實不如這幾人。他只覺得左腿腿根又一陣劇痛,緊接著他一個翻滾,摔落在屋頂之上,將四下里瓦片砸碎了許多,傳來了不少清脆之聲和沉悶之聲,卻令人聽的心中有些發(fā)毛。
他死命扒住飛檐,總算穩(wěn)住了身形。眼下左腿與右手腕皆被賊人所傷。只怕自己今日,難以逃出生天了!“生不逢時,遇此賊人,苦也!”高昆在心中默念道。
不知是照應了吉星還是別的,他所臥之處不遠,又有另一人飛馳而來。
孫浩一個飛身,竄上房頂,卻只見得那些被打碎的瓦片還有一點兒血跡,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將軍,這廝不知遁去哪了!”孫浩回頭報去。
“孫兄弟莫慌,此人功法,遠不及江湖中人。在他來此之前,我已略施小計,將一奇毒打入其身,此毒不出一日必定身亡,故方才我并不著急。”武帥則又慢條斯理地說道。
“原來如此!”孫浩則收起了他的青霜鐵劍,舒了口氣。“大哥,我方才擊中他的大腿,這一錘,我料此人多半也無力回天。這可功一件,大哥可千萬要記上啊!”孫忠卻湊上前去說道。
“這是自然,孫忠兄弟,明日我便在醉仙樓與幾位不醉不歸!”武帥哈哈大笑道。
“報!我等送去飯菜,高昆已食,但其人并不在驛館內!”一小頭目忽然從門外飛奔而來,稟報。
武帥卻又露出一絲獰笑。“不必慌張,方才我已打過照面,他必然逃不出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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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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