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沒聲息滑向嚴冬。屋里也沒個炭火,眼見天色昏暗,浩煙早早關上廳堂的大門,回到房間里秉燭夜讀,讀了會兒見蠟燭不多了,她吹滅蠟燭沉入茫茫黑夜。自道長別后,江楓出外做官,總沒人來看望她,蠟燭短缺也無法添補;這偌大的梅林,就一個又聾又啞的廚子做飯,做好飯他便走了,余事一概不管。她不能走出梅林,不能與人隨意交流,曾經的身份成了永久的禁忌,抑或者公主繼續懲罰她?能經常見到親人,有書有琴有梅花,算最大的寬容了。余下的,需要她那顆靜澈至極的心,安度眼下的歲月。
月光漏進,映照地上如霜如雪。浩煙欲脫衣躺下,忽然聽得大門外響起“咚、咚、咚”有節奏的敲門聲,她應了聲“來了”,下床點上蠟燭,走出房間來廳堂開門。門開了一陣透骨的寒氣襲來,月光下來的不是微雨,而是個戴面具的黑衣人!
“你……”浩煙急忙想去關門,哪里來得及,那人搶先一步進來反關了門,浩煙轉身逃開,江楓曾給她留了一把匕首,她急忙奔入房間來,那人緊追來,浩煙驚慌下撞倒屏風,跌倒,那人趁機將浩煙壓倒就扯衣裳,浩煙掙扎,聞到了奇異的花香,猛然醒悟:“公主!”
“哈哈哈!”錦川爆發一陣狂笑,放開浩煙,站起身,扯下面具,止不住笑聲。她似乎許久沒這么痛快玩過了,笑得暢快淋漓!
浩煙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借著月光摸到火折子重新點燃蠟燭。她理理衣裳行禮見過公主,錦川止住笑,嘲弄的眼神捉住浩煙,上下察量她。烏發如云如霧四散,一派柔情綽態。忙亂中,青色帔巾也掉了,浩煙撿起來撣了撣披好,輕移步伐搬了凳子給錦川坐。
錦川坐下來,伸手劃過琴弦,扭頭笑問浩煙:“你以為誰來了呢?江楓嗎?”
浩煙正色說:“公主莫拿他開玩笑,他可真是我親哥哥。”
“哦?”錦川唇邊又浮現嘲弄的笑。
“當年我母親改嫁崔應有時就懷了我………這事,江家全不知情。”
錦川似信非信,又打量浩煙一眼,笑說:“你們哪里像呢?性格有點像么!……”她又輕捻琴弦,“道長向我要了這把琴原來送你的呀。長夜漫漫,一個人該多耐得住寂寞才住在這偏僻的地方呢。”
“這里很好,多謝公主恩賜!”
“你不要謝我,要謝就謝你哥哥和道長,如果是我,我寧可親手結果了你!”錦川說著站起身,逼近浩煙,浩煙猜不透她的來意,退了幾步,順手拈起一枝梅花獻給錦川,說:“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錦川心里領會,饒有興致望著浩煙,浩煙將梅花擱置琴邊,轉了個身,迎著錦川盛氣凌人的目光:“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錦川覺得好笑:“我這里還缺少什么人手呢?你又能做些什么?”她的目光劃過浩煙修長的手指,又落在浩煙明亮黝黑的眼睛上,浩煙只覺得她無處不在嘲諷自己。
“你的氣色好多了。”
“承蒙公主照拂,我在這里能調養身心。”
“也只有你喜歡這般清冷的日子。”
“命運安排了我,我就得接受……”
“是嗎?命運安排了你,還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樣的路走?”
“我明白,我似乎活成了個笑話。但從一開始,我沒想過會攪進這么多人進來,我……我留在這里,會不會將公主你也攪亂?”
“這你大可放心,崔氏已經死了,你現在是江楓的妹妹,誰會亂懷疑?只要不是謀反,我怕什么!只是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是男子,不然何忍你空守西樓?”錦川說著摘下一朵梅花替浩煙插上。
浩煙見慣了錦川的放誕不羈似的,不再訝怪,直言說:“公主心里并不開心。”
“所以來尋開心。”
“公主其實比任何人孤獨。”
“你呢,呆這里,半夜怕不怕有鬼怪來找你?”
浩煙心里怕提這個,望了望愈加短小的蠟燭,催促錦川:“請公主回去歇息吧!我這兒蠟燭快點完了,地方又冷。”
“正好。你可借著月光,給我彈奏一曲。”
浩煙差點無語,雪夜里,讓她開窗戶向月亮借光,豈不凍死她?幸好莊笙走時又留了一只塤給她,于是浩煙拿起塤,向錦川深施禮:“夜間寒,請公主早些回去,也免外面等候的人著涼。我吹塤,公主也可遠遠聽著有趣。”
錦川也覺冷,她抬手捏了捏浩煙的下巴,笑侃一句:“吹得好,明日賞你!”
浩煙被弄得很不好意思,她送錦川出了門,錦川裹緊斗篷,只身一人走入雪地里,走到一塊石頭旁取下燈籠,慢慢消失梅林深處。
浩煙不關門,隔著厚厚的帷幕,緩緩吹奏一曲,極幽渺蒼茫的曲調,使得月色更寒,梅香更冷,卻也使心清澈見底。
蠟燭滅了,浩煙關好門,定睛一會兒走入內室,摸索上床,已經冷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