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寂靜，方才刺殺云仙兒的黑衣人仰頭望著旁邊那落葉的樹丫，喝道：“出來！”

　　月光下，一個黑影自一旁林中閃出，正是冷月。她垂首一拜：“冷月見過公子！”

　　“你跟蹤我！還跟我動手！可是奉麗華之命？”黑衣人摘下面巾，正是楊廣。

　　“是！”冷月頷首。她所認識的楊廣，他的心就如一片冰封的湖水，無論風如何猛烈，都吹不起半點漣漪。可是，只要提起楊麗華，那層冰封便會消融，他的臉上也會有喜樂悲愁。她知道，楊廣最恨算計和背叛，可她能夠感受到，楊廣此刻壓抑的憤怒。

　　楊廣無言，轉身回了云仙兒所居的小屋，早已人去樓空。

　　已近三更，我聽得有人輕叩窗子，我打開窗，見是冷月。我迫不及待地問：“怎樣？云仙兒救下了么？”見冷月抿嘴不言，我悵然，“我也知道，楊廣要殺的人，沒人能救得了。”

　　“公子放了云仙兒。”冷月道。

　　我有些難以置信：“你說，楊廣放了她？”見冷月頷首，我才松了口氣，讓冷月下去歇著。我也才安心入眠。翌日一早，府里的人就忙得不可開交，因為獨孤伽羅吩咐準備去元府提親的聘禮。我昨日見楊堅書房有不少藏書，便去借了幾本來。吃過早點，就在房里看書。冷月端茶遞水地伺候著。冷月話不多，人也勤快。我看著她跑來跑去的身影，便想起了如詩。也不知高風到底能否找到如詩的下落。

　　吃過晌午飯，我睡了個午覺，精神好了不少。遂和冷月換上男裝，準備出府游玩一會。此時，楊堅和獨孤伽羅去元府提親未歸，我也可進出無阻。冷月本欲著一身黑袍的，我硬是給他弄了套靛青色的袍子。我為了看起來和她搭調，著了套靛藍色的袍子。我倆一人拿著一柄劍，走在街上，似兩個少年劍俠。

　　哪知剛出門口，就有個乞丐攔路，遞給我一封信，說是一位公子給了他賞錢托他交給我的。我拆開信封，由飄逸行書寫道：“你要找的人在風月樓。今日酉時三刻，不見不散。高風。”我納悶，高風既然知道如詩在風月樓，花錢贖她出來再交給我就是了，為何還約我去那里？不過，他既相邀，我也敢赴約，我定要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冷月，我們去風月樓。你可知風月樓怎么走？”我問。

　　“小姐？”冷月訝異地喚了聲，疑惑又帶些勸阻的意味。見我心意已決，又道：“南街錦繡巷，距此兩里路。”說著，便在前領路。

　　長安自古繁華，雖已是黃昏，街上還是行人如織。冷月顯然從未如此悠閑地逛街，到哪里都緊握著劍，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不消半個時辰，我們就到了風月樓門口。夜幕初降，風月樓門口的大紅燈籠迎風微微擺動，像是在招人進去度過一個銷魂的夜晚。

　　那老鴇還是分外殷勤，見到我，她分外熱情地將她的手搭在我肩上，尖著嗓子道：“公子，您有些日子沒來啦，可想死我們這兒的姑娘了。”

　　“金媽媽，這位是我的朋友，二樓雅間早就訂下了。”高風從里頭走出來，面帶笑意，眼帶桃花，一看就似混跡風月場的浪蕩公子。

　　“原來是高公子的朋友，瞧我這眼拙的。丁香，帶二位公子去二樓雅間，好好伺候著。”老鴇喚來一名姿色不錯的女子。

　　我們三人便跟著那丁香上樓去。進了雅間，一扇仕女圖屏風將內室和外間分開。外間正中紅木方桌上已備好酒菜，四壁掛著名家字畫，屋角的琴臺上還備了一把好琴，豪奢而不失風雅。

　　丁香給我們倒了杯酒，道：“公子來得可真是時候，今夜我們風月樓新來的如詩姑娘會登臺獻舞，到時候要是入您的眼，只要您銀子夠多，就可抱得美人歸了。”她見高風手輕輕一揮，便識趣地退下了。

　　“這就是你叫我來的目的？”我沒好氣兒地道，“既然知道我要找的人在這里，你為她贖身再交給我不就行了嗎？”

　　“我也想給她贖身啦。那老鴇是個財迷，非要弄個摘花會，將人的身價抬高，再議贖身之事。再說了，我若真為那姑娘贖身，她誤以為我對她有意，非要以身相許，我該怎么辦。”高風無奈地一笑，將手中的折扇打開，優雅地扇了兩下，“所以，思前想后，還是讓你親自來贖她，至于銀子，自然是我出。”

　　“嗯，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我頷首。

　　“我還有些應酬，先失陪了。你先且自便。”高風道，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分明帶著幾分算計。

　　“小姐，你要小心此人。”等高風走后，冷月提醒道。

　　我只是淡淡一笑，高風這等人物，風流倜儻又多金，該很容易俘獲女子的芳心才是。冷月為何第一次見他，便心生敵意。或許是跟楊廣太久，看誰都不順眼吧。

　　戌時初刻，樓下響起一陣絲竹之聲。我循聲望去，舞臺上步出一群身姿曼妙的少女，她們著緋色紗衣，露出水蛇一般的纖腰，舞動時，肉光致致，令人意亂情迷。隨著樂師的旋律由低轉高，一位黃衫女子在舞女簇擁下出現。她彎著腰，垂著頭。她忽而抬首，凌空一躍，身子頓時好似翩翩驚鴻，掠地而起。頓時眾人皆看到，她梳著飛仙髻眉心點著一滴朱砂，明亮的眼眸，憂傷中帶著堅強。只可惜她的下半張臉，被黃色面紗遮住。但我可以肯定，她便是如詩。只是數日不見，她的目光更為哀傷，或許這幾日，她受了不少苦吧。

　　我的目光全然落在舞臺之上，未發覺對面的廂房里，臨窗而坐的兩名男子，也正饒有興味地看著舞臺上的黃衫女子。

　　“高風，你說過會幫我找到那個對我不敬的賤女人，你該不會說的就是她吧？”宇文赟面上帶著不耐煩的諷笑。

　　“文公子何必心急呢，好戲還在后頭呢。”高風臉上笑意不減，“我答應過的事情定然辦到，只是您答應我的事——”

　　“你放心，只要你幫我找到我要找的人，本宮，本公子定然推薦你入宮做侍衛。讓你能夠見到宮里的心上人。”宇文赟道。

　　一支舞結束，老鴇金媽媽走上舞臺，對著臺下尖著嗓子道：“各位大爺，這位便是風月樓新來的如詩姑娘，今日摘花會，只要各位大爺肯出銀子，自然是抱得美人歸。底價一百兩。”此言一出，立即有不少人開始競相開價，十兩十兩地往上加，已經開到了二百兩。

　　“三百兩！”我高聲喊出價碼。看著樓下那些如饑似渴的猥瑣男，我一陣惡心。如詩是因為我才淪落風塵，我一定要救她。我一下子加了一百兩，頓時全場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都朝我這邊看過來。我只是投給他們一個不屑的眼神，轉而望向舞臺上的如詩。果然，她看到了我，目光迷離，叫人看不透。

　　我沒留意，對面雅間的高風嘴角微微揚起。宇文赟身邊的那個隨從，睜大眼睛指著我：“公子，就是他。那日在風月樓門口，奴才見到的，穿著您衣服的那個人！”

　　宇文赟的目光變得陰沉，他順著隨從的手指看向對面，但見臨窗而坐的我，正盯著舞臺上的如詩。他有些不解地回望那個隨從：“你肯定？”

　　“公子，常青不會看錯。就是他。”那隨從肯定地道。

　　“四百兩！”樓下竟有人在此時抬高了價碼。金媽媽滿臉堆笑：“劉員外出價四百兩，還有沒有更多的。”

　　“五百兩。”我再次報價。拉起窗邊垂著的一條紅綢，借力跳到舞臺上。冷月隨即不借任何外力自窗口跳下，這身手，讓在場之人不由驚嘆。她握劍在手，冷冷地掃過臺下眾人。我站在如詩身旁，抽出手中短劍，揮舞幾下：“今日如詩姑娘我是要定了，誰敢和我搶，就上來比劃比劃！”

　　我本欲敲山震虎，給那些不自量力的色鬼一點顏色瞧瞧，以五百兩將如詩買下。可誰知，我這幾下劍招，竟讓樓上的宇文赟大驚，他的腦中立即閃現出那日皇宮御花園舞劍的女子——楊麗華。

　　“哎喲，公子，有話好好說，何必舞刀弄劍動劍呢？”金媽媽驚得退了半步，勸道。

　　“那好，就問如詩姑娘，可愿隨公子我走？”我道。如詩緊握著我的手，熱淚盈眶，不需任何語言，已表明了態度。

　　“一千兩，為如詩姑娘贖身。銀子高風會給你。”我說完，拉著如詩走下舞臺，出了風月樓。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我實在不想再待片刻。

　　“跟上去！”宇文赟帶著身邊的兩個隨從趕緊起身下樓來。

　　我們剛走出風月樓，如詩握著我的手跪在地上，粉淚簌簌：“小姐，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的。小姐，你帶我回府，帶我入宮，我會好好伺候你的。”

　　“如詩，我不會再讓你留在我身邊的。”我欲攙起她，她硬是跪在地上，我也不去理睬。只繼續道：“我來找你，只因賊人是把你當成我才擄走你的，你是代我受過。我只問，你會讓一個幾次三番想殺你的人留在身邊嗎？”

　　“公子，就是他！”我聞聲扭頭過來。就見兩個人影匆匆往這邊而來。正是宇文赟和他那名喚常青隨從。“就是你。那日就是你穿著公子的衣服鬼鬼祟祟從風月樓出來的。”常青義憤地指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