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隋國公府，管家一見我們，便憂心忡忡地道：“哎喲，二公子、大小姐，你們可算回來了，老爺和夫人都在書房等著呢。”

　　“知道了。”楊勇道，隨即匆匆往書房而去，我和楊廣跟在后面。書房布置很簡樸，書架上擺了不少的書，墨香很重。書房里只有楊堅和獨孤伽羅，顯然是將閑雜人等都打發走了。他二人坐在書桌里側，我們三人站在他二人對面，朝他們行禮問安。楊堅只用那肅然的目光白了我們一眼，又繼續低首看書。獨孤伽羅給他添了茶水，又以責怪而不忍的目光望了我們一眼，微微一嘆。待楊堅一碗茶喝完，獨孤伽羅柔聲道：“你們都坐吧。”

　　我心里暗嘆，果然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我們謝過，便各自就坐。

　　楊堅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獨孤伽羅問道：“勇兒，你和麗華昨夜上哪兒去了，也不知道爹娘擔心啦？麗華，你一個大家閨秀，徹夜不歸，這要是傳出去，于你清譽有損。”

　　楊勇一直魂不守舍，我道：“爹，娘，昨日我們在街上逛了會。見天色不早，本已打算回來。誰知，竟見到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倒在巷子里。我們便將他救回了客棧，大哥還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

　　“麗華，街上這些人太多，遇到了施舍點銀子就行了，別給自己惹麻煩。”獨孤伽羅道，“勇兒，麗華不懂事，你也不知道嗎？就任她胡來？”

　　“不關大哥的事，是我硬要救人的。那人沒一會就醒了。他很感激我們，還說他日飛黃騰達，定當涌泉相報。”我道，“我就玩笑道，你都淪落到這份上了，何談報答？那人還夸口，別看他今日潦倒，明日就會封侯拜相。只須他將一封信交給皇上，隋國公楊家便是抄家滅族之罪，他也便是有功之臣。”我說至此，故意頓了頓，書房內很是寂靜，甚至可以聽到楊堅那有些混亂的呼吸聲。顯然，楊堅很是在意那封信。

　　我接著道：“后來，我和大哥便多番試探他關于信函之事，他卻總是含糊其詞。無奈之下，大哥將他打暈。便想便將那男子帶回府中細細審問，云仙兒也要一起跟來。哪知馬車開到半途，那個男人竟然醒了，就和大哥在馬車里扭打起來，大哥失手便將那個男人殺了。”

　　“那封信呢，在哪里？”楊堅再也按捺不住，問道。

　　我掏出懷里的信遞過去，楊堅一見信封上的幾個字，臉都黑了。我繼續道：“我們便駕著馬車出了城，天黑之后，找了個地方將人埋了。而城門這會兒又關了，我們便在城外過了一夜。等天亮，城門開了之后我們才進城來。”

　　楊堅撕開信封，拿著那封信看著，雙手竟止不住地在發抖。獨孤伽羅也湊過去看，臉色瞬即煞白。看完之后，楊堅瞬即用力將那封信撕得粉碎。

　　楊廣則和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楊勇聽到我說他殺人，清醒了幾分，不解地看著我。獨孤伽羅還安慰幾句。

　　“那個男人，真的死了？”楊堅問道，聲音有些啞，眸子深處還帶著深深的惶恐之意。我頷首。他才松了口氣。

　　“昨夜雖事出有因，但今后你們還是莫要夜不歸宿才好。”獨孤伽羅語重心長地道，又轉而看向楊勇：“勇兒，我和你爹商量著，你和元小姐的婚事也該辦了。”

　　“這？”楊勇沉吟片刻，起身離座，躬身道：“娘，孩兒不能娶元小姐！”

　　“你和元小姐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若不是這次太子選妃，她已經是我楊家的人了。”獨孤伽羅有些氣惱，“你因何要悔婚？莫不是為了那個煙花女子？”

　　楊勇道：“娘，不關仙兒的事。是孩兒的心里，再容不下其他女子。”

　　“你，你竟然為了那個賤人，頂撞你娘？”獨孤伽羅氣得七竅生煙。

　　“夫人息怒。”楊堅勸道，“勇兒只是一時糊涂——”

　　“父子倆都一個德性，被個煙花女子迷得神魂顛倒的。”獨孤伽羅沒好氣兒地道。

　　楊堅臉上露出尷尬之色，有些無奈地道：“夫人，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懷呢？當著孩子的面，你也不該讓我難堪啦。”

　　獨孤伽羅也覺失態，遂壓住滿肚子氣，道：“明日我和你爹，就去元將軍府上提親。”

　　“娘，孩兒——”楊勇才開口，又被獨孤伽羅堵了回去。“你若想娶那個賤人做正妻，除非我死了！”獨孤伽羅氣急，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楊勇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眼底雖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

　　聽他們說了那么久，我回首問楊勇：“大哥，你早有婚約？那女方是？”

　　“元妙可！”一直默然的楊廣開口。

　　“什么？”我有些懵了，竟然是元妙可！我又想起那個宛若清風的少女，本應有一個如意郎君，有一個幸福的婚姻，不應該嫁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我道：“爹，娘，大哥既然心中另有所屬，又逼著他娶元妙可，是不是對元妙可太不公平？”

　　“麗華，這個世上，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元妙可嫁入我楊家也是門當戶對，又何曾委屈了她？”楊堅道，“麗華，你也別太天真了，你馬上就要是太子妃了，將來還會是皇后。哪個君王不是后宮佳麗三千人，你如果看不開，將來只會苦了自己。”我無言以對。

　　“娘，如詩失蹤了，麗華身邊缺個貼身丫鬟。我給她找了個人，已經和麗華見過了。您要不要見見。”楊廣道。

　　“只要麗華滿意，就將人留下吧。”獨孤伽羅一揮手，“你們也累了，先下去吧。廣兒留下。”

　　我和楊勇便告退。臨走時，我望見獨孤伽羅的目中，透著殺機。我走出書房，冷月在外候著，我問：“冷月，你殺過人嗎？”冷月頷首。

　　“也是，你之前就是殺手。如果，我讓你去救人呢？”我思緒很亂，我不敢相信，獨孤伽羅真會命楊廣去殺云仙兒，但我又隱隱有種預感。冷月微微一愣，繼而頷首。“如果，我讓你救的人，是楊廣要殺的人呢？”我又問。冷月愕然抬首，莫名地看著我。“你可以拒絕的。”我嘆了口氣。

　　“小姐，我去。”冷月道。

　　我有些訝然地看著她。“謝謝你。”我欣慰地一笑，“我要你救的是云仙兒。盡量別和楊廣正面沖突。辛苦你了。”

　　回到清雅園，我太累了，便先睡下了。待我睡醒起來，已過了晌午。吃了點東西，便一個人在院子里看看書，直到天黑。云仙兒已離開了天仙閣，不知楊廣能否找到她，但愿冷月能救下云仙兒。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京郊一個山村，忽而來了位蒙面女子借宿，她平淡的衣飾還是難掩她絕世的氣質。她身邊跟著的那名婢女，長得倒是靈秀可人。眾人不由感嘆，婢女都長得這般美，那這小姐豈不是跟仙女似的。她們跟村里的人租了間空房，借住一晚。這間房因有些偏僻，許久沒住人了。

　　“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婢女問。

　　“秋兒，你不該跟我出來的。跟著我，你只會受苦。”女子接下面巾，正是曾經舞動長安城的云仙兒。

　　秋兒稍稍收拾一下，欲吹燈睡下。哪知，窗紙上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啊，小姐！”她嚇得大叫一聲。

　　“你是天仙閣的云仙兒？”窗外之人低沉的聲音傳來。

　　“你是誰？”云仙兒不愧久在風塵，倒是有些膽識。“我已不是天仙閣的姑娘了，請你不要來擾我清靜。”

　　劍光一閃，一黑衣蒙面人破門而入。他只掃了一眼云仙兒，那眼神，似冰窖里刮出的風，冷徹骨髓。云仙兒渾身一顫，從未見過如此冷傲的人。即便那些故作冷酷的男子，見了她這美人，心也便熱了起來。可眼前這個男子，卻似乎是一塊永遠化不開的堅冰。照面之下，黑衣人已舉起劍，朝云仙兒的心口疾刺而去。

　　忽而，“嗖”地一聲，一枚袖箭穿過窗紙射進來，飛向楊廣的手腕。楊廣回劍將袖箭一撥，但他的衣袖，卻被削掉了一片，他朝窗外喝道：“誰？”

　　只見窗外黑影一閃，楊廣追了出去。屋頂之上，一身白衣的高風盯著那黑影，目中閃過一絲狐疑，這身形，他似曾相識。那是一年前，齊周兩國交兵，他去主帥營帳探望父親蘭陵王，此人正從營帳離去。父親似乎對此人惱恨又頗有些忌憚。他追問父親，那黑影是何人。父親只無奈地道了句“招惹了他，禍事不遠矣”。

　　待高風從回憶中回神，那黑衣人已不見了蹤影。云仙兒不顧嚇得瑟瑟發抖的侍女，撿起從黑衣人身上遺落的那塊衣料，雖是黑色，上面卻繡了暗花，這針腳花紋，她都很是熟悉。

　　“你認得來殺你之人？”雖是詢問，卻很肯定。高風躍下屋頂，來至云仙兒跟前。

　　“我已離開了天仙閣，與楊勇一刀兩斷，為何楊家的人還是不放過我？”云仙兒的聲音在發抖，目中的淚水難掩恨意。

　　“你是說，方才的刺客，是楊家的人？”高風不知是激動還是不信，他已不自覺地抓住了云仙兒的肩膀，盯著她問。

　　云仙兒忽而跪在地上，垂淚道：“謝高公子救命之恩。但你救了我又如何，天地之大，已無我云仙兒的容身之地！”此刻的她，洗盡鉛華，不是往昔那回眸一笑萬人空巷的舞女，只是一個寂寥無助的柔弱女子。

　　或許是同病相憐，高風的目中閃過一絲憐憫。他道：“你若無處可去，我可為你安排。楊家的人，動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