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檣突然就醒來了。
一潑雨水打在前風擋上炸開,沉重的啪啦撞擊聲音,仿佛炸在了她的心里。
怎么回事?
她睜開眼觀察,邁巴赫正沿著一條岔道爬升,高架路延伸出去,像是道灰色的虹,沒入白茫茫的雨中。
高架橋!臺風雨夜!奧丁!蘇曉檣僵硬轉頭,看到了后座上楚子航面癱的臉。
我擦!今天不是周末嗎?你丫仕蘭違規補課是吧?周一到周五我都小心翼翼擔心出事,以為周末了終于能放輕松了,千算萬算沒算到,仕蘭居然周末上課?
蘇曉檣懷疑自己此時同楚子航一樣面癱。
“曉檣你醒了啊,今天臺風天氣,叔叔先接兒子回家,然后再送你。”男人余光瞥見蘇曉檣的動作,“子航在學校等著急了。”
誰等著急了。但楚子航也沒反駁。
“能不能別走這路啊?”蘇曉檣感覺自己語氣像是一條快死了的蛆。
“放寬心,這路走得通。”男人毫不擔心,“能上來就不怕下不去,頂多給出口的警察遞根煙的事兒。”
楚子航有點擔心,外面風速不知是多少,尖利的呼嘯聲像吹哨似的,感覺男人把車開上高架橋真不像是件好事。
“開慢一點吧。”蘇曉檣簡直是在懇求。她知道上了高架橋就已經進入奧丁的尼伯龍根了,但多拖一陣是一陣:她還沒有做好直面奧丁的準備。
尼伯龍根,龍族用煉金術構建的自有領地,同現實世界之間存在很小的出入口。尼伯龍根里實際上是沒有“方向”可言的,現實被扭曲,即使你調頭逃離,卻很可能重新回到原地。
一行人既然進入了尼伯龍根,除非得到其主人的允許,不然只有經歷血戰才有可能離開。
“穩著呢,”楚天驕拍拍方向盤:“你楚叔叔的車技加上這車,你就放心吧。”
邁巴赫在空蕩蕩的高架路上飛馳,濺起一人高的水花,男人自作主張地打開音響。
The trees they grow high, the leaves they do grow green,
Many is the time my true love I've seen,
Many an hour I have watched him all alone,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Father, dear father, you've done me great wrong,
You have married me to a boy who is too young,
I am twice twelve and he is but fourteen,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蘇曉檣剛從M國回來,英語不錯,聽出這放的音樂是愛爾蘭樂隊Altan的《Daily Growing》。但不是從M國那聽來的,而是她在鋼琴十級的柳淼淼那了解到的。
蘇父一直致力于把蘇曉檣培養成完美的家業繼承人,從小教她品酒和藝術鑒賞。所以蘇曉檣跟柳淼淼的幾次音樂交流還算順利,這首曲子也因此給她留下了印象。
“不錯吧?他們都說是張好碟我才買的,講父愛的!”男人說。
楚子航哭笑不得,“你聽不出來么?這首歌是女孩和父親的對話,不是男孩的,你放給我們聽不合適。”
“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樣?都是父愛嘛。”男人大大咧咧地,“你聽得懂?我聽人說你英語在你們中學里頂呱呱,競賽得獎了……可你媽都不跟我說一聲。這首歌講什么的?”
“說一個父親把二十四歲的女兒嫁給一個十四歲的富家子弟,女兒不愿意,擔心等到丈夫長大了自己已經老了。但是父親說自己的安排沒錯,他把女兒嫁給有錢的年輕人,等他老了,女兒就有人能依靠。”楚子航說,“但是后來那個富家子弟還沒長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傷,在綠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蘭絨為他織壽衣。”
“什么鬼歌?一點意思都沒有。”男人果真不是感情細膩的生物,楚子航從小就知道自己親爹是個糙到爆的主兒。
蘇曉檣也覺得挺尷尬,她可不覺得嫁給有錢人是件好事。而且奧丁馬上就要來了自己卻在聽情情愛愛的歌簡直是煩爆了。
“還是聊聊天算了。”男人關了音響,“你們兩個最近怎么樣?”
楚子航的臉色變了,他發現事情有點不太對勁,什么叫你們兩個?
蘇曉檣的臉色也變了,她現在覺得自己醒來后應該一直裝睡的,現在搞得跟修羅場似的。之前就應該使用強硬手段趕跑那群仕蘭花癡女生,然后騙到楚子航的友誼。現在好了,沒把事情早點辦成,翻車了。
兩個人一齊沉默。
好在楚天驕沒收到回復也不在意,他一向在情感上面大大咧咧。“看不看DVD?有《怪物史萊克2》,不過是槍版。”
“不看,”楚子航猶豫了一下說,“周末我們仨要一起去看。”
這“仨”是指楚子航和蘇小妍鹿天銘三個人,跟這楚天驕沒啥關系。
“可以呀,”男人說:“一起去看。”他心說曉檣可真行啊,原來背后幫我跟子航父子關系搞緩和了這么多。
楚子航愣了一會,才意識到男人誤會了些什么。也難怪,車上有三個人,“我們仨”被理解成車上三人也沒問題,但感覺更不對勁了。
但他沒有去解釋。
蘇曉檣把頭埋進衣服里,強行裝睡。
天漸漸地黑了,路燈亮起。透過重重雨幕,燈光微弱得像是螢火。
“你媽最近怎么樣?”男人打破了沉默。
“跟以前一樣,上午起來弄弄貓,下午出去買東西,晚上跟幾個阿姨泡吧喝酒,喝得高興一起回來,接著聊到后半夜,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中午。反正……”楚子航遲疑了一瞬,“爸爸老是出去應酬,沒時間陪她。她這樣自娛自樂,爸爸也覺得蠻好的。”
這些話說出來有點傷人。一個落魄的男人問起自己過去的女人,而女人過得很開心,根本就把他給忘了。
“好好照顧你媽。”男人說。
從后視鏡里看去,他還算英俊卻又有點老態的臉上沒啥表情。
“嗯,按你說的,晚上睡前盯著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幫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給她熱好端過去。”楚子航說。
這是男人唯一要求楚子航做的事。真奇怪,把女人都給弄丟了,卻還記得一杯牛奶……媽媽從小就養成每晚要喝一杯熱奶的習慣,加半勺糖,這樣才不會睡睡醒醒。如今她大概已經忘記多年以前的晚上是這個男人給她熱牛奶喝,反正有這個男人之前有姥姥給她熱牛奶喝,這個男人之后有兒子給她熱牛奶喝。
好命的女人始終有人給她熱牛奶喝。
“仕蘭中學真他媽的牛,今年十七個考上清華北大的,兒子你努力!不要丟我的臉啊!”男人裝模作樣地關心楚子航的學習。
“‘爸爸’說不在國內高考了,出國讀本科,我下個月就考托福。”楚子航冷冷地頂了回去。
“那就出國,”男人哼哼唧唧,“小蘇是準備上美國大學的。照我說,你可以考個芝加哥大學,還挺不錯的……”
……

星月逝
專門查過了,那天絕對是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