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老者話語刺激,平日里需要三刻才走完的路,這樣的細雨天,小仆用了兩刻多入了城,街道并無多少行人,沿街商鋪也大多閉門,馬車緩緩停下,再一個路口,便是汪家。
“先生,我….醒了啊。”
小仆拽住韁繩,回身掀開布簾,正好看見緩緩醒來的白廷,不由地語氣有點失落。
老者收起白廷腦袋上最后一根細針,瞪了小仆一眼,溫聲問向白廷,“感覺如何?”
白廷撐著身子要起來,老者將其按住,“你此番力竭,風寒入體,不宜動,需靜靜將養(yǎng)。”
聞此言,白廷不再有動作,感激地看向老者和小仆,“多謝先生和小哥搭救,能否告知二位姓名,來日必報此活命之恩。”
他聲音孱弱,語氣甚為誠摯。
小仆哪里聽過這等奉承,嘴角不住地上揚。
老者搖搖頭,“些許小事,無足掛齒,不過,你一小小兒郎,怎地出現在那郊野?”
小仆疑惑的目光也落到白廷依舊蒼白的臉上。
白廷并未立即作答,短暫沉默后,他才張口,“其中因果,不愿叫二位恩人沾惹。”
小仆聞言,有些不悅,“這么大口氣?我乃是江都汪….”
“那你在揚州城內可有親友?”老者打斷小仆的話。
白廷眨了眨眼,“二位慈悲,若是不嫌麻煩,可否送我去南桂巷?”
南桂巷?
南桂巷在內城最邊緣,挨著城內河,多是幫傭盥洗衣物之所。
明明這少年不像農家子弟,怎地親友在這處?
小仆不由變了眼神。
老者一如既往,“也好,不過一會功夫,便先送你去南桂巷。”
小仆不解,對上老者的深沉目光,立即收回上本身,調轉馬頭,往南邊去。
好在路程不遠,與之前的匆忙此消彼長,一來一往,再回汪家,小仆也好交代。
用了半塊餅子,送了些溫水下肚,白廷恢復了點氣力,感知馬車一停下,撐著虛弱的身體下車。
見他搖搖晃晃,老者想讓小仆送他,白廷卻朝兩人作揖,搶先開口,“先生,小哥,大恩不言謝,若他日有緣再見,必重酬二位。”
小仆興致姍姍,覺得白廷是在夸口,只點點頭。
老者笑了笑,遞去一把油紙傘和一張藥方,“順手為之,不必記掛,照此方抓藥煎服,你這點風寒,不日即愈。”
“多謝先生。”
白廷也不拒絕,才被輿內暖爐烘了半干的身體經不起第二次濕透。
“快些去尋你親友吧。”
老者囑咐了聲,合上側窗。
白廷駐足目送著馬車走了一段,才轉身往巷里去。
循著記憶里多出的信息,他很快走到一處小院門前。
咚~咚咚
中指輕扣,院里很快來人開門。
“何人….哥兒!”
開門的是白廷當下這個身份的母親的舊奴,常嬤嬤。
白廷的外公是揚州白家家主,白老爺子膝下有二女,大女嫁與汴京寧遠侯顧偃開;小女招婿入贅,與一舉人成親,后染病去世,舉人帶著孩子,即白廷,去了淮陰縣安生。
常嬤嬤陪著二女長大,與兩人感情很深,后來還做了大女兒孩子的乳母。
白家大女兒去世前,給常嬤嬤脫了奴籍,如今她一人居住在南桂巷,與人做盥洗衣物的中介,也算是牙人。
“哥兒,你怎地孤身一人來?衣服都濕了,快,快進來。”
常嬤嬤見白廷臉色不對,再一摸白廷的衣服,趕忙扶著他進屋。
一進里屋,她緊緊合上門,將白廷扶至暖爐旁,搬來一張椅子供其坐著;抱來一床厚棉被,不顧白廷衣物臟污潮濕,直接給他披上,又拎起小爐上的銅壺倒了一大盞。
“哥兒,你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灶上有些熱水,怕是不夠,我再燒些,與你沐浴。”
從常嬤嬤的一系列舉動語氣,不難能看出她對白廷的感情。
看著常嬤嬤急急忙忙地出了側門,白廷來不及回一聲。
他雙手捧起桌上的大茶盞,任熱水的溫度透過瓷片燙熱他的掌心,目光隨之沉下來。
那時在郊野,他就覺著顧偃開名字熟悉,此時再見常嬤嬤,他便想到這世界的出處。
對于劇情,他依稀記得些,不過任務不急,還得緊著眼前。
如今,性命之虞這關算是了了。
下面該是尋根溯源,好好捋捋自己之前口中的因果。
尋仇不緊當下,難道再等三十年?
禁海的前提下,水運為第一運輸,揚州地處長江與運河交匯口,交通便利,漕運發(fā)達,是全國最大鹽運集散地,大量鹽商聚集揚州,這幾大鹽商中,數一數二的當有白家一個。
白家老爺子前些日子過世,白廷依照外公臨終前發(fā)出的信函來揚,于途中遭遇伏殺。
這伏殺幕后之人,他有些猜測,畢竟無利不起早,他是來繼承外公家業(yè)的,他若死,誰得利最多,誰嫌疑最大。
若非對劇情人物不熟,照這個推理,他的懷疑對象首先應鎖定的是同樣繼承外公家業(yè)的人,姨母的兒子,他表哥顧廷燁,汴京寧遠侯爵府嫡二子。
現在,他有九成的把握,確定這幕后黑手到底是何人。
思考著前因后果、往后對策,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此時,汪家前門。
馬蹄聲漸漸平息,小仆正要下馬,老者聲音從輿內傳出,“知樂小哥。”
那小仆名為知樂,為汪家家主隨行小廝之一。
聽老者這么喚他,小仆嚇了一跳,當即靠著馬駕,低著頭顱,“不敢應先生此稱呼,先生但有吩咐,小奴莫有不從。”
老者提著藥箱,掀起布簾出來。
小仆連忙接過藥箱,又伸手撩開布簾。
老者下車,撐起油紙傘,望著正緩緩打開的大門,壓低聲音,“知樂,不管何人問起,今日救人之事,切勿提起。”
小仆點點頭,以為老者與他一個想法,白廷不過一夸口之徒,他神情一松,“是,先生,小奴必三緘其口。”
老者覺得小仆可能有點曲解他的意思,不過小仆既應諾,他也不必費心解釋。
這小仆,書是讀了些,眼界還是低,怎曉得那樣的少年郎身上糾纏的麻煩到底多大。
……
“哥兒,姑爺沒與你一同來嗎?”
熱水沐浴后,常嬤嬤服侍白廷著衣,道出心中疑惑。
白廷不想叫這真心對自己的老人家,擔上外公家里那些事,“嬤嬤也知道,父親對母親的感情。”
常嬤嬤目光頓住,隨即眼眶有些濕潤,想來也是憶起當年情。
白廷不語,換上一身干凈的白袍,坐在暖爐前,任常嬤嬤用汗巾擦拭他濕漉漉的頭發(fā),等常嬤嬤狀態(tài)有所回緩,他才切入正題,“嬤嬤,先前我托人帶給你的東西可有收到?”
常嬤嬤點了下頭,“收到的,我給你取來。”
方才整理多出的信息,一些特殊的點引起白廷奇怪。
此世界背景或與他印象里的宋朝有些許細微出入。
比如最簡單的,宋時的身份證為魚符、魚袋、腰牌,但平民百姓不能佩戴,只有官職在身或顯貴大戶才可佩戴。
可記憶里,他離開淮陰縣時,衙門給了他一份路引。
路引可是明朝才出現的,是離鄉(xiāng)證明,也可間接證明身份。
宋時,只有去參加科舉,鄉(xiāng)里或衙門才會開具一份證明文書,證明你確實是某某人。
常嬤嬤捧著一個包裹,坐到白廷一旁的小憮上,“哥兒,是家主讓你來的吧?”
白廷接包裹的動作微頓,眉頭輕皺,“嬤嬤怎地?”
常嬤嬤輕嘆一聲,“哥兒心思細膩,想是為嬤嬤著想,不過,嬤嬤已從燁哥兒那兒猜出幾分。”
白廷神色稍緩,“表哥到揚州了?”
常嬤嬤點點頭,目光轉到通紅的炭火上,“前些日子,寫信說來的,可一直沒見著。”
白廷一聽這話,剛松開的眉頭當即一緊,“不好,要遭!”
“咳咳~咳咳~”
心緒調動氣息,本就風寒入體,一急之下,白廷忍不住咳嗽起來。
“哥兒莫急,何事要遭?”常嬤嬤連忙起身,輕輕拍撫他的后背。
白廷忍著咳嗽的沖動,蒼白的臉一陣漲紅,紅暈未退之時,他抓著常嬤嬤的手,“嬤嬤,快,快些收拾些衣物細軟,離開此地。”
他陡地想起一個細節(jié)。
顧廷燁在白老爺子喪禮上出現之時,常嬤嬤也很驚訝。
說明顧廷燁在遭遇刺殺之后,都未曾去尋過常嬤嬤。
難道常嬤嬤有問題?
顯然是常嬤嬤這處被一些人監(jiān)視著,顧廷燁一怕再有性命之憂,二怕拖累常嬤嬤,所以沒來此處。
白廷心里不由著急。
一時疏忽,可不要遭?
“這….哥兒,你這身子?”
常嬤嬤見白廷目光堅定,不覺這是胡話,只是擔心白廷身體。
白廷搖著頭,“嬤嬤無須擔心,我還撐得住,請嬤嬤快些。”
“好,哥兒莫急,我這就去收拾。”
常嬤嬤當即回里屋去收拾,不到片刻,她拎著一大行李包出來,“哥兒準備去哪?”
白廷腦袋飛速運轉,“嬤嬤,此處可有新面孔,能信任的那種?”
顧不得危墻不危墻,燈下黑,可以試一試。
常嬤嬤不解。
這要求?
新來的,還可信任?
她略加思索,“有一叫小蝶的,前天才來,我見她勤快,分了不少活與她。”
“好,那便先去她那處,走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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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簾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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