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跺腳,便飛身而起。
積雪的松枝,凌冽的峭壁,被我用腳輕輕一點,身形一閃,已經躍到懸崖邊上。
我伸手向前一探,便觸到了臘梅花枝。
臘梅花苞繁密,玉色剔透,濃香陣陣。
我微微一笑,攀枝便要取花。
誰知,到手的鴨子,居然,飛了。
本已在我手中的花枝,就在我眼前,大喇喇地,不見了。
我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人影一晃。
我急忙一蹬峭壁,一個翻身,躍回堆秀山頂。
剛站穩,我便看見,一個人施施然地站在不遠處,舉著一枝臘梅,對我擠眼睛。
奶奶的!
居然敢跟我祁明玉搶東西!
活膩歪了是吧!
我雙手叉腰,就要破口大罵。
但我的破口大罵,生生地被困在喉嚨里。
這個人,一身明黃色盤龍紋金錦窄袖降紗衣,外穿暗金色團紋漳絨大氅。此人面目輪廓分明,劍眉星目,卻帶著一絲兇狠之相。
不是狗皇帝是誰?
我愣了愣,跺著腳道:“梅花這么多,你非要搶我的?”
狗皇帝嘴角一勾:“朕恰好也看上了這一枝。”
我也不是個小氣的人。我也懶得和某些人浪費口舌。
于是我揮揮手:“拿去,拿去……最多我祁明玉再折一枝……”
狗皇帝似笑非笑:“朕見你飛了許久,才看中這一枝。再折一枝豈不是要把腳凍壞了?”
我低頭看看我沒穿鞋的腳,嘟囔道:“雖沒穿鞋,但我有穿襪子……”
其實我的雪白絹絲羅襪,已經被泥水弄得烏漆麻黑,尷尬地貼在我的腳上。
我想了想覺得不對勁,便抬頭問道:“你怎么知道我飛了許久?”
狗皇帝正望著我。他微微一笑:“朕在山下便看到你了,便一路跟著你。”
我吃了一驚:“喲,小朱,你的輕功不錯吶,居然能跟上我……”
狗皇帝目光如水:“朕的輕功自然是比不上祁女俠的,但跟著你還是綽綽有余。”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那……你跟著我干嘛?”
狗皇帝摸摸鼻子:“怕你跑了……”
我嘆了口氣:“我是挺想跑的……想想做人要講誠信……罷了……所以沒跑成。然后便順便折枝梅花……”
狗皇帝的目光閃動,他舉著臘梅朝我走過來,柔聲道:“你即使要跑,也可以穿著鞋跑。光著腳會被凍壞的……”
我有點不好意思,將烏漆麻黑的襪子,朝大氅里縮了縮。
皇帝顯然又注意到了我的大氅。他皺著眉頭:“明玉,你怎么還穿著這件舊大氅?每年踏雪尋梅上,妃嬪們都會做新斗篷,爭奇斗艷。你是不是又被內務府欺負了?你告訴朕,朕為你懲治那群攀高踩低的奴才……”
我翻了個白眼:“沒有,沒有……我好的很。我只是懶得做新衣服。我對爭奇斗艷又不感興趣……”
皇帝盯著我看了半天。終于他嘆了口氣,走到我跟前,將手中的臘梅塞給我。
“啥意思?”我抬起頭,望著他:“你愿意把梅花物歸原主了?”
皇帝笑了笑:“每年踏雪尋梅,大家會把自己的梅花送給自己覺得最好看的人……朕的梅花,就送給明玉吧……”
說到后面,這廝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都聽不見了。
我欣然接受,一把將臘梅接過來擎在手里,得意地道:“甚好,甚好……我剛好可以把臘梅送給張昭媛。”
皇帝臉一沉,不滿地道:“不可!朕送給明玉之物,你怎可轉送他人?”
我將嘴一撇:“小氣鬼!不送就不送……”
皇帝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他抬起手,想摸摸我的頭。
不出意外,我一把將他的咸豬手打落,并給了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皇帝也不生氣,只是柔聲道:“明玉,你冷不冷?你的臉都凍紅了。”
我抹了一把鼻涕,點點頭:“有點凍腳……”
皇帝啞然失笑:“看你剛才甩掉鞋的時候,倒是豪情萬丈的。”
我哼了哼:“你不會一直在暗中觀察吧……”
皇帝的眼睛望向天:“朕去了欽安殿,碩太妃說明玉你去了堆秀山方向,所以朕就過來尋你……”
我開始呼哧呼哧流鼻涕:“那你觀察我半天,有沒有幫我帶雙鞋上來?……”
皇帝從腰間取下一張繡著雙龍戲珠圖案的燒絲手巾,往我的臉上擦了擦。他邊擦邊道:“鞋?你還想讓朕幫你拿鞋?”
我奪過手巾,使勁擤了擤鼻涕,有點鄙夷:“就知道你是個虛情假意的。”
皇帝一愣,嘆了口氣,竟將自己的暗金色漳絨大氅脫下來,一把披在我身上。
這廝的大氅又厚又長,將我裹了個嚴嚴實實,連我的烏漆麻黑的襪子,也完美地擋住了。頓時,一股暖意襲了上來,我瞬間舒舒服服的。
皇帝認真地望著我:“明玉,朕知道你不相信朕的真心。朕只想做到問心無愧。”
我雖沒太聽明白這廝在說什么,但我看這廝穿得單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我有點于心不忍。于是,我將自己的紫色鴨絨斗篷脫下來,遞給皇帝:“要是把你凍死了,我還脫不了個弒君之罪……”
皇帝好像有點感動。他接過我的斗篷,一把披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明玉,你……你是在關心朕嗎?”
皇帝披上我的鴨絨大氅,大氅只到了皇帝膝蓋的位置,顯得滑稽可笑。
我忍著笑:“關心,可關心了呢。其實你這個人也不錯,可以當我祁明玉的兄弟……”
“兄弟?”皇帝愣了愣。
我吸著鼻涕,催促道:“我說,小朱啊,我們聊天可以坐在欽安殿里,喝著鹿肉湯聊。再不走,我的腳就要凍死了……”
皇帝深以為是,不再研究關于兄弟的問題。他對我使了一個眼神:“明玉,趁現在沒有別人,朕背你下山吧,要不然你凍腳……”
我樂了:“小朱啊,你背我啊?我可沉了呢……”
皇帝一臉霸氣,命令道:“快上來,少廢話。”
我也不理會狗皇帝的命令,只是走過去,將他的手一拉,幾步便走到堆秀山懸崖邊。
我扭頭對狗皇帝擠擠眼睛:“小朱,你相信我不?”
皇帝的目光柔和,卻很堅定:“相信!”
我微微一笑,將皇帝一扶,便從堆秀山懸崖上跳了下去。
香氣濃郁的臘梅,從我們身邊劃過,留下一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