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五品畫
人群之中,蔡奚元一張老臉陰沉無比,羞憤難當。
他已經料到了自己會遭遇什么場景,但是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
看著漫天飛舞的白紙,鄭祭酒的臉色也變了一變,他知道從今天起蔡奚元將淪為士林的一個笑話,永無翻身之日。
一個連學生都要背叛的眾叛親離之人,只會被世人遺忘在嶺南那個不毛之地。
原本還打算仗義執言的幾位鴻儒老人,動了動腳,但是礙于高讓的淫威只能怒目而視。
紅袍太監的權勢,不是誰都敢挑戰的!
對方是以欺君之罪的大義為立足點,光這一點就讓他們很難為蔡奚元幫腔。
“我道李兄是攀上了哪門子高枝,原來是走上了閹黨的路子,怪不得上躥下跳的。”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原本還有些喧鬧的人群在聽到“閹黨”二字的時候頓時靜了靜。
人群自動分開,一身布袍儒衫的張維手持一卷畫幅,自信地漫步而來。
紅袍太監高讓見狀皺了皺眉頭,敢在他面前提及“閹黨”二字,不論身份,張維的膽識著實冒犯到他了。
走入人群,張維恭敬地對著蔡奚元行了一禮:
“學生張維張廷益見過恩師!”
蔡奚元看著眼前這個躬身行禮的青年,一雙白眉緊緊蹙起,他其實并不認識張維。
張維見狀主動為蔡奚元解圍道:
“恩師高義,學生乃是和李陽山同年中舉拜入恩師門下,前些日子恩師聽聞學生舉考,還讓李陽山轉交了學生一些財糧。”
蔡奚元聽張維這樣解釋立馬記起了后者的來歷。
他主持科舉的次數不多,學生里也沒有什么出眾的,所以他其實對這些學生記憶并不深刻。
當日若不是李陽山告訴他張維舉考之事,他也不會順手資送那些糧食和錢財。
見張維是個知恩圖報之人,蔡奚元一張漆黑的老臉總算舒緩了一些。
“好!好啊!廷益你很好!老夫到了今日局面,還能有你這么一個好學生,死而無憾!”
說著蔡奚元伸手拉過張維的衣袍轉身向鄭祭酒介紹道:
“童遠,此乃老夫門下唯一學生,望童遠兄在京城能替老夫多多照拂!”
“廷益,這是國子監的祭酒鄭班鄭童遠!日后老夫不在,學業上的問題你可向他請教!”
鄭祭酒見蔡奚元最后晚節不保之際居然還有學生敢冒著得罪司禮監的風險出頭,心中也替這位老朋友欣慰。
而另一邊的張維見狀,則是很清楚蔡奚元的意思,這是投桃報李,給自己找出路!
蔡奚元通過剛才的信息肯定知道自己要考科舉,但是以蔡奚元目前的情況來看,自己肯定很難中舉,所以蔡奚元是在幫他搭上國子監的人脈!
蔡奚元為兩人相互介紹后,滿意地拍了拍張維的手背道;
“廷益,今日你既然是來相送老夫,現在我們已經見過了,你還是盡早離去吧,此地是非之地,不必久留。”
蔡奚元說的隱晦,但是說話間他看向高讓的陰沉眼神則是在提醒張維,他得罪不起閹黨,趁對方還沒發難趕緊走!
一直站在邊上旁觀的高讓見此直接打斷道:
“喲,蔡大人了不得啊,都這番境遇了,居然還有忠徒送行,難得,難得!”
“李陽山,你可認識這位忠徒?”
聽到這兒,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高讓是要事后打擊報復了。
李陽山躲在高讓身后已經徹底放棄了文人的骨氣,指著張維諂媚道:
“公公,他就是承樂縣典吏張維!是個只知道舉考的書呆子!”
說著李陽山向前一步,怒視張維道:
“張廷益!你看看你的四周,這漫天的詩文全都是我們對蔡奚元的控訴!”
“身為讀圣賢書的讀書人,你居然甘愿與這等罪臣同流合污!”
“你就是士林敗類!”
張維見此冷冷一笑,不屑地掃了李陽山一眼后,恭敬地將自己手上的畫卷遞給蔡奚元:
“老師!學生家境貧寒,身無長物,此次送行只帶了拙作一副贈與恩師,報答恩師教育之恩!”
蔡奚元遲疑地接過張維手中的畫卷,猶豫著是否要打開。
今日李陽山等一眾學生的行為已經使他成為士林笑柄,如果再打開張維的作品,萬一質量不佳…
這就變成了有識之士全都離他而去,留下的是歪瓜裂棗。
在這一瞬間,蔡奚元甚至懷疑張維是來背刺他的!
但是看著張維清澈的眼神,蔡奚元還是選擇了相信。
深吸一口氣后,蔡奚元緩緩打開畫軸,畫還未打開,一道毫光便從畫卷之中放射而出。
蔡奚元見狀雙眼不由一亮,站在一旁的鄭祭酒也是驚訝地看向張維的畫卷。
只有五品以上的作品才會綻放毫光!
蔡奚元顫抖著雙手快速地打開畫卷,入眼處便是一副筆墨秀逸,氣勢渾厚的山水圖貌映入眼簾。
鄭祭酒看著已經徹底放出光彩的畫卷,激動道:
“五品!五品畫!”
他雖是從四品的官員,但是五品畫饒是他也不多見!
隨著畫卷的徹底打開,畫卷之上的毫光肆無忌憚地向外綻放,襯得高讓和李陽山等一眾人的臉上陰沉無比。
“不!這畫不止五品!是受限于畫紙和水墨!”
蔡奚元激動地撫摸著畫卷上的畫紙,呢喃道:
“此畫蕭散蒼秀,筆墨靈動,沒想到老夫還能在黃金時代之后看到如此作品!”
幾個與鄭祭酒一同前來的鴻儒老人聞言再也不顧忌什么,毫不猶豫地涌了上來看向畫作。
“這畫有柳大家的風采。”
“不不不,這構圖絕對是賀圣的風格!”
“我看這畫的用筆手法早已遠超柳大家了。”
“不然,我感覺…”
…
隨著鴻儒學士們的點評,高讓的瘦臉陰沉無比,他會懷疑這些老夫子的政治智商,但是絕對不會懷疑他們的學術操守。
這些人敢這么夸這幅畫,說明張維這幅畫真有這種水平!
張維光靠這幅畫就徹底扭轉了局面,蔡奚元有一個能畫出五品畫的學生,光這一點就讓他有士林留名的資格!
鄭祭酒激動地在人群中喊道:“詩!你們看這詩!”
“好字啊!飄逸不凡啊!”
“不不不!你看這詩!”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好詩!好詩!”
“意境、平仄、用詞,完全無可挑剔!”
“此畫若是不受限于畫紙,可堪三品!”
聽著人群中頌出的詩句,高讓陰沉地掃了李陽山一眼一掃衣袖示意侍衛將后者拖下去:
“丟人現眼的廢物!”
饒是以高讓的文學素養,他都聽得出來這首詩必將成為士林傳頌的佳作。
事實上,能做上司禮監太監的宦官,在文學素養方面并不差!
再看李陽山那漫天飛舞的稿紙,在這首詩和五品畫面前猶如廁紙!
不過就算如此,高讓還是冷哼一聲對著場中眾人,陰陽怪氣道:
“嘖,可惜了!如此佳作就要跟著蔡大人去嶺南了!”
“這時辰也不早了,來人吶!送蔡大人啟程吧!”
高讓言罷,揮了揮手,自有番子侍衛強行將眾鴻儒和蔡奚元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