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建趕到五洲大酒店,宴席已進入尾聲。
張瑰麗的客人中,有兩位是供貨方BJ總部的高管,另兩位是邙嶺區委領導,邀請張瑰麗投資一家酒店。
劉婀也在座,穿得最涼快,雪白光滑的雙肩和脖子暴露在外,頗為吸睛。
南建入席,寒暄過后,張瑰麗臉上泛著紅暈,問:“剛才我說到哪兒了?”
有人提醒:“您回了趟老家,縣長不知咋聽說了……”
“對,”張瑰麗得意道,“縣長請我吃飯,他讓我牽頭成立老鄉會。”
她拍了拍額頭:“我清醒得很,精力要全用在生意上,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只有兩種:客人和家人,照顧好他們就夠了。”
王博曾告訴南建,女老板多次在會議上說這話,管理人員都問:“我們和全體員工算什么?就不重要?不需要照顧?”
南建當時說:“你們老板情商太低,這話只能跟家人說,哪能在會上講?”
張瑰麗興致不減,繼續高談闊論:“縣長讓我在老家投房地產,給我最好的地。我才不干,小地方哪比得上邙嶺區這項目?”
一位領導說:“我們今天邀請您,您找專家好好論證一下。”
“不用找專家,”張瑰麗說的不容置疑,“我就是專家,我就不會犯錯誤!”
眾人附和。
“我就沒有競爭對手。”她補充道。
南建暗自詫異:天下再大本事的人,就是圣人也不敢說自己不會犯錯誤,世界500強也不敢說沒競爭對手。這女人太張狂了!
有人說:“您這次回老家,是衣錦還鄉。”
“哪里,”她擺手,“這次回去不敢開保時捷,借了輛普通車。”
“老板真……”劉婀本想說“真聰明”,忽覺不妥,改口道,“老板真有智慧。”
“我本想給村里修條路,”張瑰麗說,“后來打消了念頭。這些年我悟出個道理:別和窮人打交道,他們最難伺候…..”
南建最受不了先富起來的人看不起窮人,要不是有外人在場,他非得理論一番。
“這次回家,”張瑰麗繼續說,“我看到鄉村只剩老人和兒童。孩子缺少管教,十幾歲就不上學,很多走上犯罪道路。”
“就是,”有人附和,“青壯年都外出打工了。”
張瑰麗總結,“漂亮姐妹招聘的主要對象,不就是這些長大的留守兒童嗎?本來就是壞孩子,父母和學校管不了,進企業多可怕。”
“老板說得對。”劉婀舉例一個頑劣少年進公司后,企業付出的代價,為張瑰麗的觀點注解。
“所以,”張瑰麗指出:“我提高入職門檻,取消員工餐和宿舍,把走投無路的人擋在門外。現在同行老板都贊同我的做法,要向漂亮姐妹學習!”
“就是。”劉婀又舉例多少老板來電取經,為張瑰麗不包食宿注解。
南建暗笑:不包食宿并非張瑰麗的原創,二十多年前洋快餐就這么做了。近幾年本土餐飲,尤其上海的酒店,試圖抄作業,但都學不會。洋快餐8小時工作制,班中提供簡餐,員工下班回家吃飯,不存在租房問題。上海那些學洋快餐的酒店,如今又恢復了包吃或包住。
張瑰麗接著說:“有部分管理人員反對這項改革,說什么招不來員工。最近新開了幾家虎蛙燒烤店,非讓我恢復包吃包住,我暫時依了他們,運營一段時間后還是要取消。”
南建想說,你包的兩頓飯相隔八九個小時,全中國沒這么吃飯的。
“進行這樣的改革,”張瑰麗說,“有的員工受不了離職了,這不是壞事。餐飲本就是流動性大的行業,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告訴大家,我和員工是沒感情的。”
南建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瞪著眼問:“你和員工沒感情?”
“是的,”張瑰麗肯定道,“員工就是干活的,來了走了,走了來了,我不需要和他們有感情……”
“你……”南建情緒激動,“員工在你心目中是最這樣的?你和員工沒感情?”
劉婀感覺氣氛不對,趕緊打圓場:“喝酒……喝酒……”
南建冷靜下來,心想這才是張瑰麗骨子里的東西,沒必要再談了,價值觀不同,談不攏。
服務員端上一個大水果拼盤,造型別致,最誘人的是紅得發紫的大櫻桃。
“這是魯西南產的大櫻桃。”服務員介紹。
“我去年春天去魯西南,”一個人說,“見滿山遍野都是櫻桃花。”
“魯西南?”張瑰麗滿臉不屑,“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也能產這么好吃的東西?我告訴各位,魯西南沒有好人!”
一股火氣竄上南建頭頂。他父母上世紀五十年代從濟南調到仲州市紡織廠,他雖出生在本地,但祖籍是魯西南的。他哆嗦著拿起高腳杯,呷了一口紅酒,盡量鎮靜:“張老板,我問你,圣人孔子算不算好人?”
“是好人,”張瑰麗不明所以,說“圣人當然是好人。”
“孟子呢?”
“算好人。”
“孔繁森呢?”
“算好人。”
南建說:“他們都是魯西南人。”
“啊,不知道,真不知道。”
“中國的男人,”南建繼續說,“青少年時代差不多都愛讀《水滸傳》,里面的宋江、武松等家喻戶曉的好漢,都是魯西南人。”
“啊,沒看過這本書。”
“我本人雖算不上好漢,”南建說,“但絕不是壞人,我老家就是魯西南的!”
南建起身,端起高腳杯一頓:“送你兩個字:無知!”接著環顧一圈,“抱歉,我告辭了,先走一步。”
“對不起,”張瑰麗這才意識到不妥,連忙說,“我不知道你老家是魯西南的。”
劉婀緊跟著南建送到電梯口,連聲道:“南老師別生氣……”
南建說:“這女人太張狂了!不知天高地厚。她說她和員工沒感情,你就是她的員工,你感受如何?”
南建出了酒店,獨自散步許久才打車回家,已凌晨1點多了。想起漂亮姐妹的大多數員工,這個點才睡覺……
南建毫無睡意,打開手機,見王博一個多小時前發的微信:“您與張老板談得咋樣?能不能晚上下班前供應一碗面條?不能再讓員工餓肚子回家了。能不能允許員工中午換了工裝坐在店里休息?不能再去廁所換衣服了。虎蛙燒烤店員工兩餐之間不能隔八九個小時,中間加頓簡餐。隔夜的魚和虎蛙死了,還有放三天的蔬菜水果壞了,不能讓員工賠。電腦損耗折舊也不能讓員工賠。200元的服裝押金太高,不能再搞軍訓了。路遠的員工早晨四點半就起床,還要干一天的活……”
南建沒完成王博的托付,他真不想再與張瑰麗談。對于一個自認為沒有競爭對手、不會犯錯誤的張狂之人,談也是對牛彈琴。
讓市場教訓她吧,老天爺會收拾張狂的人。她這樣對待員工,流失率自然高,產品和服務質量下降,客人自然會減少……總有一天,她的店會關門。一切交給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