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yaTi團隊里的成員來自各個不同的部門,有肯辦自己的,有平臺支持的,有總部工程服務部的,還有外包的。工作在前方現場,幾乎每個人都被獨眼龍罵過,每個人對他都是又恨又怕。Paulo罵人的花樣沒有中國人那么多,他用的詞只有一個:Stupid。
Stupid,中文翻譯為愚蠢的,笨的,從中文角度來看并不是一個那么不好的詞,至少有人罵你愚蠢啊笨啊不會讓人那么難受,有時候罵個愚蠢、笨蛋,在當下的時代還帶有一點親昵戲謔的味道。但在肯尼亞英語里,Stupid卻是一個帶有侮辱性色彩的用詞,假如你罵肯尼亞人Stupid,他們馬上就跟你急了,眼神激烈,全身緊張,黝黑的臉上看不見發紅,但是顯然滿臉都是憤怒。中方工程師私下里猜測,對于黑人,Stupid很可能對應的是中文的蠢貨的意思。顯然法國人也是這樣理解的。
中國人對被罵兩聲笨不大介意,但是卻無法忽略被罵Stupid時那明顯的輕蔑嘲弄的語氣。孟嚴平雖然經驗豐富,工作盡職盡責,但是因為英語不靈光,有時候聽不懂問題,又象許多考過了大學英語六級能讀能寫但是不能講的中國人一樣,一講英語就因為怕而講得又急又快,不會表達時還磕磕巴巴, Paulo便很不耐煩,孟嚴平便被吃了不少Stupid。上一個接口人就這樣被他用Stupid罵走了。
但是其實,Paulo的英語水平并不高,而且葡萄牙式的卷舌英語聽起來也并不容易,即使露薇的英語這么熟練,絕不至于被罵Stupid,但是有時候她也聽得有些吃力。
不過時間久了,露薇慢慢發現,Paulo雖然脾氣火爆,罵得火熱,但是講來講去的都是些方式方法和工作要求,雖然標準很高很苛刻,但是要求卻很清楚,同樣的錯誤屢次再犯,或者他提的要求屢屢達不到,或者某些方面他已經屢次提及了,但是團隊里沒有對應的改進動作,才會惹得他心頭火起,心火大盛,恨鐵不成鋼。他罵的雖多,但是倒也不是沒有道理。Paulo的脾氣似乎也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大,雖然他仍然不客氣地各種數落咆哮,但是對她還是比較照顧,最開始幾天開會因為她剛來,他并沒有使勁苛責她,有時候還會在局方那里主動替她兜一下。
真正具有殺傷力和灼炙感的批罵來自難祿山。
難祿山每天都沉著臉,是一張散發著各種看不順眼的黑臉,文件格式不對,發郵件附件沒壓縮,內容不合乎他的要求,發送人不對進度未及時通報到他。大大小小,稍不滿意,張口就來,隨時隨地。
說出的話也都是窩心戳: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老出錯,你還沒把那個改過來,你怎么那么多毛病,你還干不干,垃圾,無用,狗屁,不行。。。。。。
那種語氣和那種臉色,有暗黑鉛彈一樣的效果,像被黃鼠狼放出的屁給熏到,堵心,沉重,難受,仿佛被一棍子結結實實打到心口上,心里頓時變得沉甸甸的。
似乎他的目的就是要讓人難受。靠近他或者看到他就感覺頭腦發悶氣不順。難受到令人抵觸。
尤其是:被罵的人卻經常是糊里糊涂,做起來仍然不知所措。
Paulo雖然火爆,但是他火烈爽快,他們可以很輕松地跟他頂撞、據理力爭,甚至可以跟他開開玩笑,但是難祿山不一樣,他的情緒有著暴力的實沉感。雖然很難受,卻無法把這難受爽爽快快地發出來,即使他罵得又臭又不講理,但是被罵的人卻無法頂回去,也不想頂。
失去跟他對質分辯的欲望。
NyaTi項目的一群大男人都悶頭硬挨著。大家都默不做聲,灰暗低沉壓迫的氣氛彌漫在工作環境里,每一天都暗無天日。
這種沉默其中的原因并不純粹。他并不是只會黑暗斥暴,因而使得更加可怕的是。
難祿山也在認真工作。
他有方式,有能力,工作也很認真,手上負責許多事情,辛苦程度不比其他人少。無論言語上還是行動上,難祿山都是一副操心賣力,一切為了項目,一切為了把事情做好的樣子。我這都是為了工作,為了公司,要不誰愿意發火呢。一個對工作,對項目這么盡心上力的人,怎么跟他計較脾氣態度這樣的問題呢?
在職場,在肯辦,在NyaTi,接受,習慣,并能夠自我排解是必須說服自己具備的一種能力。他是領導,都是為了工作,有點脾氣也是可以理解的。領導有領導的道理,罵兩句有什么要緊。要以結果為導向,把工作做好更重要。都是為了工作,為了公司,為了項目。等等,諸如此類。
態度?態度是個很主觀的東西,怎么判定呢?再說,都只是些普通干活的,他是領導,領導管著給你用的資源,捏著對你的評價、考核,獎金、甚至你的飯碗,領導有脾氣你能怎么著呢?都已經工作很久了,誰不懂啊,出來混誰不要受人管,誰不要挨兩句罵呢,再說跟領導對著干有什么好下場啊。
但是有時候有些話都不知道是從何而來,因何而起。有一天,難祿山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對露薇說:“我不管你跟老葉之間發生了什么,到了這里你就得聽我的。”
露薇想:我都不知道我跟老葉之間發生了什么事,敢情你比我還清楚我跟我老葉之間發生了什么啊?可是我并沒有不聽他的,我也并沒打算不聽你的,你說這話又是為啥?”
一個月后,露薇對工作漸趨熟悉,難祿山難得的似乎終于比較滿意,工作上的意見慢慢少了。一天難祿山忽然對露薇說:你要活潑一點,性格再開朗外向一些就好了。
露薇低著頭不說話,心里一陣冷笑:要一個女人工作這么累,對一個女人說話臉這么臭,話這么難聽,既要她象男人一樣沉重的像畜牲一樣地工作,又要她出淤泥而不染,活潑可愛巧笑嫣然象美人花,你腦子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