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覺得自己干了項目經理的活,同樣的疑惑法方也有。
法國局方的聲音總是非常禮貌,除了工作從不多話,有一天他似乎終于忍不住說了出來:露薇,你是項目經理,你應該努力去推進這些工作。
露薇心里一酸:一個遠在法國從來沒有來過這里的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啊。中方人自己為什么不明白?只是他怎么知道露薇處在一個怎么樣兩頭煎的處境里啊。
露薇說: No,I am not the project manager.(不,我不是項目經理。)
那個聲音堅定地說:yes,you are.(是的,你是。)
露薇的眼淚快要出來了,她低著頭說:no,I am not。
獨眼龍看了露薇一眼,跟法國局方講起了法語,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除了工作身份與實際內容不相當,實際工作中也有難以協調的各種矛盾。
首先中方與法方解決問題的方式不盡相同。中方解決問題的方式是實用性的,排除故障時,換塊電路板,系統能夠正常工作就達到了目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含含糊糊就過去了。法方對于故障的分析卻是學術性的,重研究,重過程,重規范,處理問題一板一眼,分析問題精準嚴謹,過程記錄詳細完整,文件資料要有理有據完整可查。法方要求中方提供詳盡的問題分析報告,報告要有數據有分析,有理論,有水平,中國人不擅長寫這種學術型的分析報告,尤其還要是英語的,應對起來很吃力,法方對中方這樣模糊粗糙地解決問題的方式感覺煩躁,難以接受。中國乙方對法國甲方這些要求感覺莫名其妙,疲于應付。
其次中方處理問題時有一個口徑的事,就是對外不能告訴真正的真相,有問題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輕描淡寫,典型的中國方式。這與法方事事追根究底,定要弄個明明白白的習慣恰好狹路相逢,針鋒相對,難以避讓。Paulo和Rio技術上也不差,有時根本糊弄不過去。Paulo很快意識到了中方這一方式習慣,他變得非常暴躁,每次都憤怒地一再要求: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們想知道,告訴我們,不要謊言,不要試圖掩蓋,講出來我們一起來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露薇無法說實話,她來自中方,受到管理制約,說了實話更麻煩,她要負更多責任。公司是這樣的習慣,領導是這樣的要求,中方一直都在這樣做,她也只能這樣來。無論她對這樣的處理方式是否認同,她的看法并不重要。
有時露薇自己都覺得不能接受,難以自圓其說,但是她還要拿這樣的口徑去告訴局方。有一次她剛試著按照口徑講了幾句,Paulo立即打斷她說:你也要很stupid嗎?are you also stupid now?
露薇立即很識相地閉嘴。
Paulo永遠令人難以置信的精力充沛,每次都中氣十足,滔滔不絕。有時候Paulo怒著怒著,露薇的思緒就飄遠了,望著Paulo默默出神。她感覺眼前仿佛有一只噴火的龍在飛舞,露薇想象著它噴出的火倒噴了回去,然后把那只眼睛灼傷了。
這個崗位,就是專門設置了然后弄個人來挨炮轟的嗎?
露薇非常懷疑。
露薇每天奔波在各種會議里。跟客戶開會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天天都要去跟客戶開會。開會時間是有壓力的。上午開完會,已經筋疲力盡,下午還要準備第二天的會,準備的工作量巨大,晚上要把上午的會議的最新進度和要求及時通知到團隊所有相關的人,然后回去睡覺,因為明天一早還有會在等著她。
每一天同樣的過程都要再來一遍,日復一日,周復一周。
偶爾回Blita的時候遇到楊執,楊執問她還好吧。
露薇撐著說:嗯,還好。
然后露薇感覺想再說些什么,但是她心里千頭萬緒,亂糟糟的,左沖右突,不知道怎么說。她的眼睛骨碌碌一個勁眨,但是始終沒有開口。
楊執說:葉總一開始對你不是挺好的嗎,剛來不是還請你去喝東西了嗎?
露薇想想,說的也是。
一天,露薇在庫瑪碰到吳理越,吳理越問:現在在做什么呢?
露薇說:在NyaTi當接口人呢。
吳理越說:那個活可不大好干。
露薇黯然,低了頭,什么也說不出來。
她有什么辦法呢。
女性,以及女士優先,此時再不能提及。每個人過得都很累,有些東西,不過是閑情逸致的點綴,或者心有余力時的情趣而已。真正的戰場,全力以赴的較量,沒有人會顧及到這是個女的,而手下留情,或者含香惜玉。
所有人都已忘掉性別這個問題。
包括女性自己。
內羅畢的夜晚非常的冷,露薇幾乎天天都要加班到夜里九十點鐘,經常凍得兩腳冰涼,身體也好像涼透了。夜深人靜,人困馬乏,精神倦怠,疲倦不堪,有時候真是不想干了去睡覺,但是一想明天還有會要開,只好努努力,堅持著把所有的事情整理一遍,直到把第二天的會議準備好再回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頂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