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現場眾人大多搖頭嘆息,奉圣夫人已經給臺階了,這信王爺乖乖認個錯也便罷了,還要嘴犟,到頭來事情反而變得愈發不可收拾。
客印月紋地精致的柳眉也微微擰了起來,檢哥兒這般不識抬舉,若是胡亂爭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豈不是當眾拂了她的面子。
本來偷了她的東西也就罷了,自己已經不計較了,還要嘴硬,真真是不懂自己在宮里是個什么地位。
就連康妃、莊妃這些太妃,在客印月眼里也什么都不是,都得上趕著巴結她的存在,何況是一個小小的信王。
誰也不會在意信王的感受,眾人顧忌的,不過是天啟帝的感受罷了,真鬧得大了,皇帝不高興誰都討不了好。
畢竟說到底,無論是客印月還是魏忠賢,都只是皇權的附屬物。
而魏忠賢則微微凝眸,看著身板筆直的朱由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相比于頭發長見識短的客印月,魏忠賢經過這幾年大風大浪的歷練,已經具備了一個上位者應有的素質,包括,不輕易下判斷。
而無論是心中想法不一的客印月、魏忠賢;還是慌得心臟都要跳了出來,生怕信王爺一開口把自己賣了的姜雪兒;亦或者是,竊喜不已坐等朱由檢出丑的李進貴、康妃。
他們都沒有料到朱由檢接下來的話,而正是這句話,讓整個偏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這幅畫是假的?!?p> 李進貴幾乎驚出了公鴨聲:“一派胡言!如何就是假的?!”
朱由檢冷笑以對:“李總管如何知道這就是真的?”
“這當然是真的,我...”
剛出口,李進貴就意識到陷入了朱由檢的話術陷阱里了,急忙把話收了回去。
“李總管自己放的?”
“你休要血口噴人,我常在宮里看到這幅畫,如何不是真的?”
看著兩人的爭吵,客印月本就不多的耐心漸漸到達了臨界點,若是信王爺還說不出什么真憑實據,那客印月定然是會袒護自己的親信的。
“《韓熙載夜宴圖》的宋摹本成于北宋初年,這幅畫題字雖然用的是行楷,但字里行間金鉤鐵畫之氣,藏的是瘦金體的風骨,時間根本就對不上?!?p> 李進貴聽得一臉懵逼,什么北宋初年,什么瘦金體,這是什么證據,他根本就聽不懂,文化沙漠了屬于是。
“還有。”朱由檢指著人物的衣袖,中氣十足地朗聲道:“五代以來,人物繪畫崇風流氣度,吳帶當風盛行一時,若是真品,何以衣袖勾勒如此匠氣?反而失了此中意氣?!?p> “這定是贗品,諸位不信,招來宮廷畫師稍加辨認一眼便知,小王就不獻丑了?!?p> 朱由檢說的言之鑿鑿,又把眾人繞的云里霧里,宮人除了內學堂進學過的司禮監太監,其他大多數是不讀書的,見朱由檢這般篤定,不由自主地便信了三分。
這下,不僅姜雪兒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就連莊妃也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朱由檢的身上。
更是有宮人暗暗贊嘆,這十幾歲的信王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遭遇此等事件,沉心靜氣不說,還能條理分明地給自己爭辯,真是個人物。
可惜...可惜...皇帝活的好好的,他再有才能,也是生錯了地方,只能做一輩子的藩王。
李進貴的額頭已經見汗了,而這時候場面明顯脫離了他的控制,魏忠賢隨口吩咐一聲,不多時,宮廷畫師便被招來了。
為了避嫌,在魏忠賢親信太監的監視下,畫師將《韓熙載夜宴圖》拿到了外面辨認。
穿著緋紅蟒袍的太監很快回來稟報:“廠公,這幅畫雖然仿的極真,但確實是假畫,絕不是北宋初年的那個摹本,應該成于兩宋之交或是南宋早期?!?p> “也就是說,信王爺說的是對的,這幅畫是假的。”
魏忠賢不緊不慢地說著,瞥了李進貴一眼,把他看得全身如墜冰窟,寒毛都倒豎了起來。
魏忠賢白胖的臉蛋慈祥地笑了,可看在眾人眼里,卻像是要擇人而噬的惡魔一般,他朝著朱由檢問道:“信王爺,那真的畫在哪呢?”
聽了這話,周圍人都看向了朱由檢。
誰料,朱由檢表現得極為誠實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敝煊蓹z頓了頓,指著李進貴說道:“但是他應該是知道的。”
魏忠賢笑的更燦爛了,信王爺看起來很聰明,如果他回答了自己知道,那這件事跟他還是脫不了干系,不管主動還是被動,信王爺肯定都是知道了,然后再反擊的。這跟不知道,完全是出于知識判斷出這幅畫是假的,是兩個性質。
“去搜吧?!?p> 輕飄飄的三個字,讓李進貴險些身子一軟跌倒在地上,再搜下去,康妃可就要被牽連出來了。
若是牽連到康妃...李進貴想了想自己和康妃在客氏心里的分量,覺得自己好像更輕一些。
東廠的孩兒們干活一向利索,沒費什么勁,就從李進貴的小院子里搜出了一口箱子,箱子底下的夾層里赫然藏著真的《韓熙載夜宴圖》宋摹本。
看著癱軟在地上的李進貴,魏忠賢笑瞇瞇地問道:“有什么想說的?”
“是信王爺!是信王爺算計我!這箱子是信王爺的!”
“是我的?!敝煊蓹z很坦然地承認了,繼續說道:“你打著奉圣夫人的名頭找勖勤宮索賄,母妃熬不過又不愿自己出面,便花了銀錢讓我給你送禮,送禮的清單都寫的清清楚楚,這箱子也確實是我的,但這幅畫,跟我有什么關系?誰知道你什么時候藏進去的?”
聽了這話,客印月的臉開始黑了下來,李進貴平日里的索賄,她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一沒放在心上,二也是為了在后宮彰顯自己的權威,便由他去了。
如今被朱由檢這孩子抖落出來,讓她情何以堪,可偏偏朱由檢也說了是李進貴打著她的名頭,客印月也無法發作。
“說到底,這假畫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勖勤宮,真畫又在你那里,這能跟你脫得了干系?若是說我算計你,我如何能把假畫幾天前就帶出來,又如何能把真畫放在你那里不被發現?
要是依著小王推測,這貪財的奴婢定然是見畫值錢,動了歪心思,又不能直接偷,便找了贗品想瞞天過海,再把罪責陷害給他人,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真畫揣到了自己口袋里。”
李進貴的嘴唇都在劇烈地哆嗦,他嚷道:“你胡說!你胡說!這畫不是我帶的,是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