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辯。

　　時諾本能地感覺到違和。

　　無論是多元宇宙管理局現階段給戰略六組的規則與限制，亦或是帕瓦德看似安撫實則逃避的開導，都是詭辯。

　　夏川茜之所以感到的絕望，是她將罪魁禍首多元宇宙管理局的責任扭曲轉嫁到同是受害者的穿越者炮灰身上。

　　記得有句話是這么說的，有的人一輩子當不了壞人，因為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許他當壞人。

　　本應借出一個溫柔而寬厚的肩膀，成為少女依靠的完美時機，卻讓這個腦袋里要么是模型，要么是紙片人老婆的鋼鐵直男冷靜地分析道：

　　“錯誤的根源依舊在多元宇宙管理局身上。既然多元宇宙管理局無限制地擴大了我們這些炮灰的責任和義務，那么相對的，就別怪我們無限制地擴大自己的權利。拯救億萬生命是我們的權利，并非義務。還有，還有就是——嗯——”

　　冷靜分析到此為止，其實時諾自己也沒想明白。

　　夏川茜淚中帶笑，十分感性的她能品得出，這個男人正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安慰自己。

　　“過來，過來。”

　　夏川茜緩緩地揭開靛藍色的毯子，露出包裹在里面的白色短袖襯衫，被毯子捂出的汗水讓纖薄的襯衫透出一片片誘人的肉色，呼吸間，粉嫩的色彩如忽明忽滅，宛若深夜小巷中突兀而曖昧的霓虹燈。

　　隱藏在毛毯下的少女身姿，果然妖嬈，米色九分褲只遮擋住半條細長的小腿，白皙的腳踝在踏步間，劃出一道道優雅奪目的弧線。

　　“小夏？”

　　時諾口干舌燥地小聲咕噥著，他看明白了夏川茜想要一個擁抱，或者說依靠，但他不敢動。

　　所以說，有的人一輩子當不了壞人，最多顱內嗨到射爆。

　　少女鼻息悠長，把一輩子能嘆的氣都嘆完了。

　　向前踏出一步，夏川茜用毯子將她和時諾包裹在一起，像安慰哭泣著的嬰兒般，縱使自己淚流滿面，依舊細聲細語地說道：“乖哦，時諾要乖乖的哦？”

　　LSP之魂在時諾心中雄心燃燒，濕漉漉的襯衫與背后溫熱的體溫，緊貼在他身上，時諾百分之一百二十萬地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里三層外三層的穿緊身衣和盔甲，毛都感覺不到！

　　雖說什么都感覺不到，但時諾十二萬分地抗拒這過分熱情的擁抱，出于道德和禮貌，他拒絕繼續占夏川茜的便宜，拒絕得寸進尺。

　　滿懷著不甘與懊惱，時諾紅著臉輕輕推開夏川茜，混雜著些許泥土味道的青蘋果芬芳隨之離去，一起被帶走的，還有他滿腔的怒火。

　　夏川茜抹去時諾臉上的灰，如陽光般明媚地笑了：

　　“你看，明明我表現出一副不拒絕你接下來對我做任何事的態度，你卻還是拒絕了。別否認，你不舍得我身上的味道，偷偷吸鼻子的樣子，暴露了哦？”

　　時諾尷尬地捂住嘴巴，活像個偷姐姐內褲后被發現的臭弟弟。

　　“時諾是個好孩子，因為他知道有的事能做，有的事不能做。嘴上說著拯救億萬生命并非自己的義務，可真要面對的時候，你又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潛臺詞很直白，夏川茜曾將自己代入這樣的狀況中，結論自然不言而喻。

　　“多元宇宙管理局就是個不跟你講任何道理的地方。它會利用你所有美好的情感，以拯救蒼生的名義焚燒你的慈悲、仁愛和憐憫，驅動你變成他們的炮灰。當這一切燒干凈的時候，你就會變成他們，自動地去尋找新的炮灰。”

　　“嗯......唔——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

　　夏川茜蹲下身子，蜷成一團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我不想穿越啊！明明只是隨手點了個彈窗——我怕，我害怕，我怕，我怕——哈哈哈哈——對不起——”

　　夏川茜猛地推開時諾，像貓咪一樣用手腕揉搓著眼眶，呼嚕嚕地吸著鼻子，痙攣著的咽喉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仿佛在呵呵笑著嘲諷自己悲慘的命運。

　　這是夏川茜自穿越以來第一次哭泣。

　　與她同一批穿越過來的姐姐慫恿她一起利用女性的武器，換取活下去的保障，夏川茜拒絕了。

　　不久后，她聽到了帳篷里有節奏的聳動聲，看到了幾個魚貫而入的男人。

　　天亮之后，那位姐姐像蝴蝶一樣在男人周圍翩翩起舞，而無論是帕瓦德還是副團長土娃，都對此視而不見。

　　從那以后，夏川茜就下決心，絕對不能流露出哪怕一丁點軟弱，否則，那些來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一定會對她露出沾滿唾液的獠牙。

　　她逼迫連雞都沒殺過的自己操縱石頭人，將喪尸碾成碎肉，用血與肉將自己武裝起來，震懾所有新人。她強迫自己開動腦筋，想方設法地拉幫結派，隱隱成為這批新人的代言人。

　　夏川茜硬是讓自己在七十二小時內，蛻變成一個用殘破不堪的精神武裝起來的女戰士，蛻變成一個她不認識的人，一個與她的正常人生截然相反的瘋子。

　　其實夏川茜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對時諾敞開心扉，或許是他如流星般墜落的模樣很好笑，或許是他跟自己說著同樣的語言，或許是發現了這個男人眼中，一直沒有熄滅的復仇火焰？或許是那白色的狼狽英雄，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眼淚怎么也擦不干凈，如淅淅瀝瀝的春雨，涌出夏川茜的眼眶。

　　倔強如她，不讓自己想瘸子一樣尋找支撐，但急需黏合的精神，卻驅使著她拉住時諾的衣袖。

　　只允許自己拉住他的衣袖。

　　“時諾，我好難受啊，真的，好難受，仇人明明就在眼前，可就是什么都做不到。如果真的去做了，我害怕看到五年、十年之后的我變成草菅人命的混蛋，害怕看到我與管理局是一丘之貉的樣子，時諾，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故事是故事，現實是現實。

　　人生徹底被顛覆后，第一時間想到成為后宮王去開疆裂土問鼎江湖的穿越者，要么是心大到腰以上只剩頭的沙雕，要么就是冷酷無情的反社會分子。

　　夏川茜這種反應，才可以稱得上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她瘋狂地尋找發泄仇恨的對象，推演著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計算著將要面對的阻礙，從只言片語中分析哪怕只有一百萬分之一成功復仇的可能性，可面對比龐然大物還要巨大一百億倍的多元宇宙管理局的時候，越是挖空心思搜尋破綻，越是明白自己有多么無力和弱小。

　　越是明白絕望究竟有多么的具體。

　　時諾頹然地癱坐在地上。

　　他能想到的一切，夏川茜都想到了。

　　思路是一樣的，結論也應該是一樣的。

　　時諾爬到夏川茜身邊，肩膀與肩膀靠在一起，不再進一步。

　　“錯的是多元宇宙管理局，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可以了。接下來，無論我們做什么，只求一個問心無愧，對嗎？”

　　夏川茜吸吸鼻子，放開時諾的衣袖：“你也不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啊。”看著逐漸熄滅的尸體篝火，時諾嘆息道，“這種命題實在是太宏大了，讓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去解決？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噗，嘿嘿嘿，嘿嘿嘿——”

　　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又流下眼淚來了。

　　原來他也不知道啊。

　　時諾出神地看著夏川茜梨花帶雨的容顏。

　　未來的妻子長什么樣都無所謂，下一秒會不會永遠分離也無所謂，現在能有個互相依靠的肩膀就夠了。

　　而且如果能為她擦去眼淚的話——

　　時諾仰頭望著星空。

　　真的不存在復仇的方法嗎？戰略六組是個容易誕生英雄的好地方，英雄不英雄先放在一邊不提，單槍匹馬直搗黃龍力挽狂瀾得勝而歸，這種發展為何如此眼熟？

　　時諾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腦海中隱隱把握住了事情的關鍵。

　　“對了。”夏川茜撇過臉，“游戲里不是都有級別，段位之類的劃分標準嗎？衡量穿越者炮灰力量的標準是基因融合度。”

　　時諾身子一歪，尖叫道：“大姐姐，這種氣氛下就算是要聊基因相關話題，也應該是從遺傳學的角度展開吧？”

　　夏川茜挪開肩膀，因為兩人高出平均值的體溫而溢出的汗水，在蒸發吸熱的定律下迅速變冷。

　　“所謂基因融合度你本身與基因模板的融合程度。比如說你和我都是只接受了基礎融合的新人，所以級別就是菜雞2，融合度為百分之二的菜雞。最強的當然是百分之百，據說還有融合度超過百分之百的情況發生，具體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無視時諾鄙夷的眼神，夏川茜硬著頭皮自說自話：

　　“小問號你可能有很多小朋友，為什么在基因融合度前面還有菜雞、十人眾這樣的劃分呢？這是因為基因融合度是以每百分之十為一級提升的，0-9是菜雞級別，10-19是十人眾級別。以此類推，還有鈣、而立、死亡、午時、鉆石、奇美拉這樣的大級別代稱。”

　　“奇美拉級別是融合度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九十九的統稱，再往上的級別，帕瓦德沒有跟我說，我猜他大概也不知道。”

　　“每提升一個大級別，會得到一個或多個技能，比如說我，菜雞階段的能力是人偶操縱術，能夠操縱由我親手組裝起來，高度不超過我身高的兩倍，重量不超過五倍的人形。”

　　夏川茜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試圖用大量文字當盾牌，擋住突如其來的曖昧氣氛，以及繼續更深入發展的可能。

　　“至于這些等級代號的意義，咳咳聽好了。0-9菜雞，顧名思義；10-19十人眾，大致上是說一個人有十個人的力量。”

　　“20-29鈣，鈣的原子序數是20；30-39而立，三十而立；40-49死亡，在《圣經》諾亞方舟的故事里，上帝用降下四十晝夜的大雨毀滅了世界。”

　　“50-59午時，也不知道是誰規定的，諧音午時已到；60-69鉆石，60年鉆石婚；再往上70-99的奇美拉，奇美拉尖兵這個稱呼的起源。”

　　“好了小朋友你還有其他的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們就該下課啦啦啦啦啦啦——給我走呀！快走呀！有什么不懂的回頭再跟你解釋！”

　　時諾傻笑著任由夏川茜推他，但就是不動地方：

　　“放心吧，關于如何報復管理局，我可能有些頭緒，小夏，等我一段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可以嗎？”

　　夏川茜不再推搡，額前垂下的發絲遮住她的臉頰。

　　“我等你。”

　　在時諾心里幾乎等同于“我愿意”的話語，讓他渾身充滿力量。

　　然而時諾沒有看到，被發絲遮住的美麗容顏上，缺乏血色的嘴角，彎起了近乎猙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