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上的湖面結著一層薄冰，有些被太陽照到的地方還有霧氣，看上去仙境一樣。只是太冷了。
我有點后悔這么早出來，早知道就約在室內了。
三個攝像大哥任勞任怨地跟著我早起，一路跟拍慢悠悠地走在湖邊木棧道上的我。湖邊風景優美靜謐，除了我鼻尖凍出來的一點紅，拍出來倒是挺好看的。
陸老師拿著他的黑色保溫杯等在湖邊小亭子里，我到的時候，他就把保溫杯遞給我，說：“熱咖啡，喝一點。”他看著我喝水，見我鼻子都凍紅了，就皺眉，教育我：“怎么不穿多一點？”
為了上鏡好看，我穿的是駝色大衣配短裙長靴，他穿的是白色羽絨服，看上去就暖和。我沖他眨眨眼，說：“你懂的，要風度不要溫度。”
他轉頭就對鏡頭外的宋哥說：“幫我把車上長款那件黑色羽絨服拿過來。”
宋哥就小跑著去停車場那里。
我有點過意不去，蓋上蓋子，把保溫杯還給他。
坐著不動太冷了，然后我倆就沿著木棧道邊走邊聊。
“今天有通告嗎？”
“嗯，有一些廣告物料要拍，不過下午就可以回來了。你上到幾點？”
“還是五點。”
“哦。”
“早上這里好安靜。”我指著湖面，那里升騰起白色的霧氣，“好美啊。”
“嗯。”
宋哥跑著把羽絨服遞過來，陸老師接過順手就披在我身上，“穿好，別凍感冒。”
我忽然想起網上流傳的宋哥拿著外套站在一邊讓陸老師趕緊穿上的照片，而此刻被催穿衣服的人變成了我，心情有些微妙。
大概是我憋笑的表情太明顯，他問：“怎么了？”
我把手都伸進袖子里，穿好羽絨服，說：“沒什么，想起宋哥之前讓你穿衣服你不穿。”
他也看過那張照片，反應過來，就笑，“挺關注我啊？”
我不想回答，往前走了幾步。
他跟上來，幫我把羽絨服拉鏈拉好，問：“跑不跑？”
我穿的靴子是坡跟的，不高，小跑幾步沒問題，于是我點頭，“好啊！”
下一秒我倆就像兩個小朋友一樣，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畫面有點搞笑，但是一旦跑起來，風從耳邊吹過，呼出的熱氣瞬間飄走，人卻不冷了。
跑出一百米，我停下來，喊：“不跑了，你回來！”
陸老師穿的是跑鞋，跑得賊快，這會兒都跑出三百米開外去了。聽見我喊他，他又原路跑回來，“累了？”
“不冷了，不跑了。”
“行吧，那我們接著散步。”他下意識朝我伸出手。
我看著他沒動。
他看了看圍在我們四周的攝像大哥，還是伸著手，還對我笑，“沒事，過來。”
我就走過去拉住他的手。
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牽著手安靜地在湖邊走著，偶爾對視，就忍不住笑起來。
這樣牽手走了一段路，覺得太冷了，他就把我的手塞進他羽絨服口袋里握著。
我們在湖邊又走了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就帶著我往回走。
下午三點二十分，下了課，我沒著急回別墅那邊錄節目，而是去了療養院——接下來幾個周六我都沒時間去看我爸了，只能盡量周內抽時間去看他。
到了療養院那邊，我照例是先跟負責照顧我爸的護工交流近況。我爸還是老樣子，不會給外界任何回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是氣色看上去還好。
這回我沒給他念書，而是絮絮叨叨地說起這幾天的事，也再度提起了陸老師。“爸，我現在跟他挺好的。要是你能醒過來，就更好了。”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手是溫熱的，但是因為他無法自主進食，只能靠葡萄糖、營養液這類東西滿足軀體所需，他的手很瘦，握上去不再像之前那樣厚實了。
從我爸出車禍到現在，一百多天過去了，我看著他，常常會想起從前生病的自己——那時候，我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失去母親的痛苦中，對我爸的關心毫無反應。那時他的心情跟現在我的心情應該差不多吧，面對生病的至親，一樣的無能無力。除了竭盡所能的陪伴，我再沒什么能夠報答他的了。
我把帶來的花修剪好，插在花瓶里，再放到床頭，叮囑護工晚上睡覺的時候再把花拿遠一點，然后啟程回湖邊別墅。
進了別墅客廳，我掃了一眼，沒有看到陸老師，倒是F很殷勤地湊上來，主動跟我說今天嘉賓們都一起做了什么——A跟E去了科技館，C跟D去了花店。A跟B都約了D，但D選了C一起出去，所以B就只能跟F待在別墅了。B閑著無聊，就把別墅里所有花瓶里枯萎的花都清理出來，留下還新鮮的花重新修剪、插瓶，他也跟著一起幫忙。正忙著呢，沒想到陸老師也回來了，還帶了好幾捧花回來，紅的白的黃的玫瑰，綠的白的粉的桔梗，還有向日葵和白色的小雛菊。B就順手接了拆開包裝，把花簡單修剪了一下，然后放進大小不一的花瓶里。“不過陸老師留了一束花沒拆，我們問他是不是要留給你，他沒有正面回答。”
“他人呢？”
“節目組的人叫他去了三樓陽臺拍單人采訪，估計一會兒就下來了。我等下打算煎牛排，你要不要試一下？學會了會挺有成就感的。”
我想著學會了可以做給陸老師吃，于是我答應了，跟他一起去廚房。
“牛排我已經弄好放在一邊腌制了，接下來做一個羅宋湯，你幫我拿兩根胡蘿卜洗一下然后切成小塊可以嗎？”
“好。”
我從冰箱里拿出胡蘿卜洗干凈，然后拿菜刀慢慢切，沒想到F直接從我身后伸手過來，握著我的手說：“不要直接切片，先這樣橫著切，然后再豎著切……”
太近了，我有點不自在，正想往旁邊挪，沒想到一抬頭，就看到陸老師從樓梯走下來。我跟他眼神一對上，他就直接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
F順勢松開手，從我身邊退開兩步。
陸老師板著臉站在幾步開外，語氣低沉，“過來。”
剛剛只是在備湯料，我其實還是想看一下F是怎么煎牛排的，所以我沒有聽陸老師的話離開廚房，而是站在原地繼續切蘿卜塊。“我學一下做西餐，你先忙你的。”
F說：“我準備煎了，你過來看一下。”
我就放下刀過去看，只見F倒了一些橄欖油到平底鍋里，調到小火，把腌制好的牛排放鍋里煎。然后他忽然問我：“你一般吃幾成熟的？”
“七成。”
“五成熟的口感會好一點。”
“我不喜歡吃太生的肉。”
他點頭，“明白，那這塊就煎成七成熟的，隔半分鐘翻一次面，翻三次就可以了。”
“好。”
“醬汁你喜歡什么口味？”
“黑椒或者蘑菇吧。”
“巧了，剛好我今天調的就是這兩種。黑椒醬汁由各種胡椒、青蔥、白蘭地及奶油熬制，口味略辛辣。蘑菇醬汁適合幾乎所有煎烤的肉類，由蘑菇、青蔥及少許雪莉酒調配而成，口味鮮咸。我本來以為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會喜歡偏甜的番茄汁，沒想到口味跟我這么像。”
“還行吧。”我偷偷瞄了一眼陸老師，他還站在那兒聽著我們聊天，臉色越來越黑。于是我急忙說：“這樣煎一下就可以了吧？好了我會了，我有事要跟陸老師說一下，先走了哈。”
“……”
我跟著陸老師上樓，他面色不善，很明顯就是生氣了，但是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生這么大的氣。吃醋嗎？就因為我剛剛跟F學做菜？不能吧？
到了三樓陽臺坐下，他丟下一句“在這兒等我”就走了。
我就乖乖坐著等他。
過一會兒他從他房間出來，手里拿著一捧白玫瑰。
“送我的？”
“嗯。”
“謝謝，我很喜歡！”我連忙接過來，拉他在旁邊坐下，“你特意去買的嗎？”
“今天去拍廣告的地方有很多花，我就買了一些回來。”他看著我，還是有點悶悶不樂，“你不是喜歡花嗎？我本來想著帶花回來你可以插花玩的，但是B下手太快，最后只給你留了這一束。下次回家我再給你買。”
“我很喜歡這一束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白玫瑰？”
“你家的花園有很多白色系的花。”
我愣了一下。陸老師去我家之前那個別墅沒幾次，但他記住了。我家那個花園里，金銀花是黃白兩色，薔薇有紅有白，花房里的牡丹、玫瑰、月季和蘭花也都以白色品種居多，總之，確實是有很多白色系的花。“謝謝你，我很感動！”眼下管不了鏡頭了，我整個人撲過去摟住他脖子，“你怎么這么好啊？”
陸老師被我撲了個滿懷，臉上的陰云終于散去，伸手攬住我后腰，讓我離他更近。
安靜抱了一會兒，我說：“你剛剛是不是吃醋了？你聽我說啊，我只是想跟F學做西餐，學會了我就可以做給你吃了。我們兩個人，總得有一個會下廚吧？”
提起F陸老師心情就不好，“他撩你。他剛剛明明就是想摸你的手！他之前還給你寫信！”
“……”我腦殼疼，“那你跟導演說砍掉這段劇本讓F去追別的女嘉賓？”
“也不是不可以。”
我見他當真了，連忙拉住他，“算了算了，就是個綜藝節目，沒必要當真。陸老師演技那么好，陪他們演一下咯。”
“你不反感嗎？”
“可能只是誤會。我保證，下次如果他再動手動腳，我就叫你過來滅了他。”
“好！”
我忍不住笑了，上手捏他的臉頰，“陸老師吃醋好可愛啊！”
“不許說我可愛。”
“可是你就是很可愛啊，我可喜歡了！”
他的回答是直接揉亂我的頭發，然后哈哈大笑。
大家一起吃晚飯時，F時不時給我夾菜，陸老師就坐在我左邊，我能感覺到他的氣壓越來越低。于是我伸出筷子，把F夾給我的牛肉夾給了陸老師，說：“你不是喜歡吃牛肉嗎？多吃點！”
話音一落，大家都看著我。
這是我第一次在眾人面前主動表現得跟陸老師很親密，說實話，我心里是有點慌的。但好在陸老師很給力，他不僅一口吃掉我給他夾的牛肉，還把他自己碗里的胡蘿卜夾給了我。“你喜歡胡蘿卜，多吃一點。”
我感覺周圍一圈人都驚掉了下巴。
A咳嗽一聲，笑了，給E夾了一筷子青菜，“多吃點青菜，補充維生素。”
D也很上道，給C舀了一勺雞蛋羹，說：“你喜歡這個，多吃點。”
剩下F跟B面面相覷。
我差點笑噴了，扭過頭去憋笑，差點憋出內傷來。
陸老師一臉坦然，任我扶著他的肩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