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憐如極為不滿地看著來人放松的神情,眼神凜冽地想著若不是你,自己現在哪里需要操碎了心?
那人無聲地笑了片刻,然后逐漸平靜下來,注視著李憐如的眼睛。
這大概是襄陽府里最好看的兩雙眼睛了,但此時它們卻各自透漏著不明、不同的意味,雖然相交卻不相融,甚至令房內的空氣都冷峻起來。
“雖然李家現在是你做主,但我的東西你總得還給我。”
那人話說得十分緩慢,但緩慢就意味著每個字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才吐露出來,而當這個人以這種方式說話時,同時也就意味著不容拒絕。
但李憐如偏偏就拒絕了,不僅拒絕,她甚至還極為尖刻地冷笑起來,絲毫不在意面前這人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殺掉她:
“你的東西!?你當時既然因為怕死把它藏到這里,還要我來替你遮掩,現在你覺得安穩了,就又出來說這是你的東西!?”
李憐如是大家閨秀,自幼的家教根本不會允許她以這樣的語氣,一次性說這么多話,但她卻還覺得沒有說夠,氣憤地再補上了一句:
“李一平!我不知道那卷殘本到底有什么價值,但是既然你殺了我所有親族,又把我推到這個隨時可能崩塌的位置來,那你就別再想拿到它了!”
這番話對于李憐如來說,已經是極為粗魯、不雅和怨憤了,但作為當事人的李一平聽到后卻沒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淡淡掃過了一旁的茶壺。
尹午第一次見到李一平時,就震驚于這一手凝水成劍的功夫,還差點成了劍下亡魂。
然而這次卻與那時截然不同,茶壺里的水流緩緩在李憐如面前匯聚成一團,又不斷變幻,最終化作了一個茶杯模樣。
茶水里裝著茶水,有一種魔幻的意味,細碎的茶葉在其中蕩漾,又翻出了幾條泛著復雜意味的波紋。
“好久沒有這樣做過了,”
李一平露出一個有些熟悉而陌生的笑容,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全然沒了在掌柜面前的冷淡:
“你剛剛說了那么多話,喝點水吧,不然嗓子會不舒服。”
李憐如看著面前旋轉著浮在空中的茶水,思緒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身子骨的力氣一下被抽空,扶著桌子做了下來。
但此時此刻畢竟不同彼時彼刻,李憐如只是朦朧了一瞬間,就又恢復了冷漠:
“拿開!”
茶水順著原路退回壺里,就好像剛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李一平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嗓音低沉:
“那卷殘本你要留著就留著吧,但是記得要貼身攜帶……保重!”
李憐如抱著手臂,近乎冷漠地看著李一平從窗戶縫隙中飄了出去。
等到李一平的身影徹底消失,李憐如才緩緩伸手拉了拉書桌上的一根紅繩。
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了小紅的聲音:
“小姐,已經都打聽清楚了。”
“進來吧。”
李憐如將小紅喚了進來,認真聽他匯報著巡檢司的異樣。
聽了一陣,李憐如又覺得嗓子有些干燥,隨手拿起了旁邊的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細細啜著。
……
天色漸晚。
巡檢司一整天下來,敲開了數不清的民宅,雖然碰不得的大宅子都沒有去碰,但也令宅院內的貴人們惱怒不已,此時終于忍不住發出了一點聲音。
“夠了!”
朱縣令面色沉如深淵,帶著身后顫抖不已的主簿,憤然擋住了耿超的去路。
“巡檢司到底想做什么!耿忠在哪里,把他叫出來!”
耿超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道:
“朱大人,我等只不過是履行公務,為何阻礙我們啊?”
“有你們這樣履行公務的么!”
若不是對面十幾人全都帶了刀,又個個高大粗壯,朱縣令都恨不得一巴掌呼過去。
今日巡檢司的行徑已經驚動了府臺,卻又不好直接插手,便派了他來處理。
可想而知,這事一旦處理不好,朱縣令只怕比犯了眾怒的巡檢司還要先去牢里報道。
朱縣令有滿心怒火,巴掌都抻直了,卻不敢真的扇上去,只能極力壓低聲音,湊到耿超面前小聲嘶吼道:
“你們到底要做什么,為什么不先向縣臺報備!?”
耿超看著朱縣令敢言不敢怒的模樣,心里突然失去了逗弄他的興致,仰著頭微嘲道:
“巡檢司做事,用得著跟你報備?想知道,可以去發文去問兵部!”
說完,耿超就徑直向前走去,身后十幾名巡檢司公差毫不遲疑地跟上。
朱縣令一個避讓不及,被撞得跌落在地面,看著這群膽大包天的公差,卻不敢出聲叫他們停下,只能憤憤地盯著一旁全程縮著頭瑟瑟發抖的主簿罵道:
“人都走了,你還抖什么抖!還不快過來扶我一把!”
轉過街角,便是李宅。
耿超看著宅門口站著的兩名家丁守衛,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微笑。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揮了揮手,身后的公差便一擁而上,在那兩名家丁驚叫示警之前將他們擊暈。
耿超緩緩走到門前,伸出一只手貼在厚重結實的大門上,一股猩紅漆黑的氣血從手臂中溢了出來,帶給耿超無窮的力量與信心。
只需要一擊,他便能將這扇比城門都薄不了多少的,本地大族的宅門拍碎,然后就能沖進去,再補一掌拍到李家家主的臉上。
“也不知道那個小娘子能不能受得了。”
耿超心中淡淡想道,臉上卻已經浮現起了微笑。
只是這一掌終究沒能拍出去。
因為李宅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出現的如此突然,如此悄無聲息,按理說耿超根本無法查覺到他的存在,但由于某種生命在死之前的本能,使得他感覺到脖子后有一股涼氣。
后天絕頂,氣血充沛,什么天氣能讓他感受到涼?
因此他轉過身來,看到了街道上平靜站著的李一平,傲然挺立,宛如一柄插進地面的長劍。
李一平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但耿超卻讀出了其中的意思:
拍下去,就會死。
耿超沒有拍,但他不怕死,他一邊竭力控制著微微發顫的身軀,一邊嘶聲大喊:
“快去稟告天尊!李一平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