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至正午,掌柜還在襄陽府某個民宅內閉目打坐,運轉真氣游走全身,試圖將傷勢再壓制住一些。
房間的窗戶縫隙突然模糊了一瞬間,然后就出現了一個容貌俊雅,卻臉色蒼白,看著好像身懷絕癥的青年身影。
“李大俠的輕功愈加靈動,想必修為也有了不少長進。”
掌柜雙眼未睜,臉上卻堆滿了笑容,一如在酒店里迎來送往的圓滑店主人模樣。
李一平抿了抿嘴,看著掌柜逐漸恢復生機的身體,皺眉略帶好奇地問道:
“你起碼受了三道致命的傷勢,卻還能恢復過來,難道你也已經超出了凡人的界限?”
掌柜嘴角咧開,無聲地笑了笑,極為誠懇地回答:
“當然沒有,我又不是赤木道人那種變態……不過畢竟在先天摸索了幾十年,能略微調動神元,對自身有著更細微的掌控罷了。”
李一平聞言,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神元之道,竟然真的如此神奇……我自幼一心學劍,以劍為尊,卻沒想到早有另一條康莊大道握在手中,而我卻將之轉送給了你的伙計!”
掌柜對李一平隱約的幽怨不以為意,語氣討好地安慰道:
“李大俠若是不練劍,簡直是江湖的損失,怎么會在意這點小事……”
頓了頓,掌柜又莫名地笑出聲來:
“更何況,你的天賦在于用劍,若真的轉修道功,卻不一定能有我那伙計那般精進。”
李一平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沉默片刻后緩緩開口:
“金丹道教的人退了。”
掌柜聽到這個消息,面色卻不悲不喜,只是平靜說道:
“他們找不到我們,在襄陽也沒有太多高手,自然只能暫退……等到赤木道人騰出手來,自然就會來找我們,這短短一個白晝,就是我們最后的休息時間。”
李一平挑了挑眉,敏銳地注意到掌柜話中隱含的意思,不由問道:
“白天里,赤木道人無法出手?”
“不是不能,只是不愿意罷了。”
掌柜終于睜開雙眼,起身下了床榻,神情悠悠,感慨道:
“精、氣、神三花聚頂,便能出脫元神,擁有無窮偉力,而凡人卻難以傷到他……如今只有赤木道人達到了這個境界,自然能橫掃無敵!”
“如此說來,赤木道人不是更應該直接找到我們,將我們摁死么?”
李一平再次皺起了眉頭,不得不說,哪怕他如今沒了過去大族子弟、名門俠士的光環,哪怕他面色蒼白,還時常憂心忡忡,也依然是一個極好看的年輕男子。
“剛剛我便說了,非不能也,實屬不愿……凡人雖然傷害不到他,但天地卻可以。”
掌柜習慣性地身子微微前傾,貼到李一平面前溫聲解釋道:
“赤木道人此時三花聚頂,化做陰神,雖然偉力強盛,卻和幽魂野鬼本質上沒有區別,若是白天出竅,便會被日星浩然宏大的陽氣所傷害,甚至直接魂飛魄散!而他若是真身前來……”
李一平雖然未修道功,但卻也是個極為聰慧的人,此時聞言便接口說道:
“若他真身前來,雖然我們照樣不是對手,但拼死反擊之下,卻也可能給他造成一些傷勢,而在他眼中我們已經是死人了,自然不愿意付出這個代價!”
“李大俠果然天資聰穎,不管什么都是一點就透!”
掌柜笑瞇瞇地捧了一句,絲毫不加掩飾。
“那我們現在如何做,總不能就這樣等到天黑。”
李一平聽了掌柜的夸贊,神色卻沒有絲毫放松,反而更加憂慮了起來。
掌柜不慌不忙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在秋日暖陽下抻了抻腰桿:
“當然是等到夜里了,到時候他元神出竅來找我們……我們就去找他的真身嘛!”
李一平的眉頭驟然松緩,隨即又緊緊皺成了一團雜亂的麻繩。
……
襄陽府的居民們察覺到了今日城中的異樣,紛紛提早收拾了攤位、關閉了店門,趕在天黑前躲回了家里。
巡檢司一百多號人如同新投放的魚苗一般,幾乎是涌出了大門,然后散開游進襄陽府每一條巷道之中。
往日里巡檢司雖然也要每天巡防治安,但都是幾班輪換,從未有過今日這般傾巢而出。
平民們雖然猜到有大事發生,卻絕不敢探頭觀望,連窗戶縫隙都被仔細地壓好,生怕漏出一點人影。
李憐如聽了下人的回報,秀眉輕蹙,放下手中的賬本,派人去將小紅喚來。
隨著李憐如在襄陽本家扎下根來,并且逐漸樹立起威望,小紅的身份也水漲船高,逐步接過了管家的工作,每天也是忙得暈頭轉向,沒法再隨時侍立在李憐如身邊。
小紅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李憐如面前,也不知是否錯覺,如今的小紅體力似乎比之前好了許多,不再跑兩步就氣喘吁吁。
“小姐!”
“你派人去打聽一下外邊的動靜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親自帶人把守好家里各處,我今天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事。”
“哎!”
小紅應了一聲,轉身朝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猶豫著說道:
“小姐,您最近處理家里的生意太過勞累……待會兒我再讓人給您熬一碗補湯過來?”
看著小紅擔憂的模樣。李憐如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得了自家小姐的首肯,小紅頓時露出欣喜的笑容,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等到小紅離開后,李憐如又拿起賬本,一手輕輕扶在額角,其他家丁見到后,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把門窗也輕輕帶上。
李憐如又看了片刻,突然將賬本放下,起身回到床邊,略微蹲著身子,仔細地盯著自己的枕頭。
枕頭的邊緣巧妙地躺著一根秀發,大半截都虛靠在枕頭邊緣,只要受一點力就會落下。
李憐如摘下這根發絲,伸手將枕頭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好,這才松了口氣,轉身走回書桌。
“啊!”
李憐如過身來,卻看到書桌邊突兀地坐著一個有些模糊,卻挺拔如劍的身影,不由驚恐失聲。
門外的家丁立刻貼到門邊,擔憂地問道:
“家主,可是有什么事?”
那人影靜靜地注視著李憐如,絲毫不在意隨時可能會有一群揮舞棍棒的家丁沖進來。
李憐如仔細地辨認了人影的面容,頓時平靜下來,冷聲說道:
“無事……院子里所有人都出去,沒我的吩咐不得進來!”
雖然詫異家主的命令,但這些時日下來,李憐如的威望已經深入下人們的心中,沒有絲毫遲疑便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李憐如居住的小院,那道人影才平靜開口: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李憐如面色古怪,仿佛來人問了一個極為白癡的問題:
“雖然我也一直都很討厭本家的人,但他們畢竟是我的親族……你連他們都殺了個干凈,我怎么知道你發起瘋來會不會連我都殺了?”
書桌邊的那道人影聽了這話,竟是緩緩放松了臉上的表情,似乎極為開懷地笑了起來:
“確實有道理。”
他緊皺了一天的眉頭,此刻終于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