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多坐在指揮室里，看了看眼前剛剛處理好的文件，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后伸了一個懶腰便往甲板上走。

　　如果沒記錯的話，現在快到了晚飯的時間，要不了一會兒就會有人將今天的餐肴送到自己這兒來，也正好慰勞慰勞處理了一下午公文的自己！

　　他走到甲板邊緣，深吸一口氣，然后又重重吐出……嗯？似乎濕氣加重了些，霍爾多又仔細感受了一下腳下，也比之前更平穩了，海面上就連波紋都少了許多。

　　看來過幾天要起大霧了！

　　對于弗蘭卡帝國海軍雙岸海第一艦隊的指揮官，擁有近乎三十年服役經歷的霍爾多來說，海上的這種細微的變化已經難逃他的雙眼和鼻子。

　　日稍漸落，霍爾多回到船艙時，晚飯已經擺上了桌。霍爾多洗凈了手，漱好口以后落座，揮揮手示意一旁的樂手開始演奏，一段優雅的旋律便伴隨著霍爾多手中揮動的刀叉徐徐響起。

　　“先生！“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后一名身著海軍軍裝的軍官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一份文件和一封信。

　　霍爾多皺著表情抬頭，嘴里的咀嚼動作絲毫沒有停下，但那雙憤怒的眼神表示，他對來人打擾了自己愉快的用餐很是不滿。

　　“您有何貴干，中尉？”霍爾多看了眼還在喘氣的軍官，繼續低頭享用自己的晚餐。

　　“這是阿彭多中將先生給您的信，這份是海軍大臣給您的！”軍官走上前，絲毫不顧及餐桌上擺放的美食，將文件和信封遞了上去：“我很抱歉打擾了先生您的用餐時間，但是，以國王的名義，您最好還是先看一看！”

　　霍爾多沒好氣地看了眼年輕軍官，隨后放下手中的刀叉，擺手示意樂手停止演奏，然后一把拿起信封拆開來看。

　　來信者阿彭斯海軍中將，是霍爾多的好友，兩人一同在弗蘭卡海軍中服役，同為一艦隊之指揮官。

　　兩三個月前，阿彭斯的艦隊被改組，然后被國內命令出航前往南部大陸，并在赤道附近搜尋“海怪”的蹤跡，然后將其獵殺。因此，阿彭斯被改組后的艦隊現在也被稱為“獵殺艦隊”。

　　看完過后，霍爾多又不緊不慢地拿起一旁的文件，約摸五分鐘過后，霍爾多那眉頭壓得很重的臉才緩緩抬起來。

　　“派出幾艘巡航艦，在特爾法拉周圍海域內搜尋德圻蘭人艦隊，另外，明天一早，艦隊所有戰斗艦艇開往直角口處，等候德圻蘭人上門！”霍爾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發出命令。

　　年輕軍官聽后不敢怠慢，立馬跑出去將這一系列命令傳達給艦隊。

　　信中說到，阿彭斯的“獵殺艦隊”在赤道以南的海域，同德圻蘭艦隊相遇，隨后爆發了沖突，最后由于風暴來臨不了了之。但阿彭斯的艦隊卻損失了一艘炮艦，在此之后阿彭斯一直在試圖找尋德圻蘭人的艦隊，好報仇雪恨，但卻在發現過后，和德圻蘭艦隊一同出現的還有好幾艘從未見過的船只，他們的桅桿上都懸掛著從未見過的旗幟。

　　盡管阿彭斯急切地想要報仇，但艦隊參謀卻提醒他小心為上，萬一將突然出現的第三方國家拖入進來，到時候很有可能演變成一場外交糾紛，好在阿彭斯并不獨斷專行，聽進了這項建議，然后決定在較遠距離一路觀察著德圻蘭人。眼看德圻蘭人即將回國，而自己的艦隊還沒得到可以離開的命令，阿彭斯見報仇無望，于是寫了兩封信，一封給霍爾多，一封給自己正任職海軍大臣的舅舅。

　　兩封信被一艘快艇送到就近的港口，然后由專人分別送往國內和霍爾多那里，比被慢船拖累航速的皮特爾和云熠艦隊快了不少。

　　霍爾多此刻少了些食欲，走到海圖前看了看“海軍大臣不該跟您一起這樣胡鬧的！阿彭斯先生！”語落，霍爾多抬頭看了看舷窗外，一襲薄霧正悄然在海面上鋪展開來，航標燈光猛地照射過來，又猛地消失，只留下一串黃色的尾跡。

　　“但愿那些德圻蘭人和同行的艦只千萬別上頭！”霍爾多在胸口劃了十字，文件和信中都表明了要自己去替阿彭斯“報仇”，但這位老將卻并不想因為這樣一個荒誕的理由讓艦隊開戰，繼而讓兩個國家因此繼續交惡下去。

　　霍爾多不是一個主張對德圻蘭人，哪怕是他們的海上部隊強硬的人。

　　短短兩三天，幾艘派出去的巡航艦很快便發現了德圻蘭人的蹤跡——他們此刻正在一處小島駐錨，霍爾多的雙岸海艦隊得知消息后，便趁著海霧的掩護，駛出直角口，以旗艦居中，雙縱隊呈夾角向德圻蘭人靠攏。

　　霍爾多并沒有想要和德圻蘭人拼個你死我活，如果不是海軍大臣向自己發令了，他根本懶得管這件事。

　　他之所以選擇這樣的陣型，是因為本身就存在漏洞，霍爾多只在右翼的第二梯隊部署了兩艘三等戰艦（注1），其余三艘都是單側裝備20門左右火炮的炮艦，而除旗艦外的一艘鐵甲艦部署在左翼的第一梯隊，并且第一梯隊的數量比第二梯隊要多上一艘戰艦。

　　只要德圻蘭人看到自己的右翼有個缺口，肯定會選擇往這個方向突圍，到時候雙方一拉近距離霍爾多就下令轉向，進行幾輪象征性的對射，就算完成了阿彭斯的“復仇”。

　　這一計劃相當高明，只要對面指揮官不是傻子，也能看出自己并不是存心找他麻煩，在看到自己都只是象征性放兩炮后，想必也不會跟自己上頭。

　　然而，即使再高明的算盤也會有算空的時候，霍爾多沒料到擁有更先進的光學望遠鏡，以及水上偵察機的臨時艦隊的存在，即使在能見度不佳的情況下，霍爾多的艦隊還是被遠快于他的預期被發現了。

　　觀察到來者擺出了口袋陣，并且自己的艦隊已經不知不覺快要進入到里面過后，云熠的表情更加凝重了起來，趕忙將皮特爾請到了鎮遠號上，確認好對方身份不是塞壬的部隊后，云熠稍稍松了口氣。但轉念一想，自己和弗蘭卡人無冤無仇，對方為何偏偏來堵自己的路？

　　皮特爾見眼前這副景象，又聯想到了先前因為被弗蘭卡艦隊偷襲，從而導致讓“海怪”逃跑一事，自己的賞金落了空，心中便升起一股怒火。

　　望了望腳下這艘鋼鐵巨獸，皮特爾計從心來，便想教訓一下弗蘭卡人，于是便攛掇云熠一起向弗蘭卡人發動進攻。

　　“少將先生可否與我一同突圍？”皮特爾說。

　　“此事不可！”云熠拒絕得非常干脆。

　　見云熠語氣如此堅定，皮特爾心中暗叫不妙，但還不等他開口，云熠便繼續說道：“一場風暴即將到來，若我等與之交戰，勢必遭風浪吞沒，屆時兩頭不討好，此時敵我兩軍相距不及二十海里，若我派人前去與之交談，先避開這風暴再談后事！”

　　皮特爾一聽便有些著急，開口道：“少將先生所言極是，但我們如果得不到對方有效答復，到時候難道不是白白浪費了時間嗎？”

　　云熠仔細一想，也是，現在雖然說不上晴空萬里，但至少看上去是怎么都不像馬上會有風暴出現的樣子，按照異世界人的科技水平，恐怕自己很難讓對方相信，萬一到時候人家態度強硬，那的確只會白白浪費規避風暴的時間。

　　思索一番后，云熠便決定不去試探對方的態度，毅然下令全艦隊準備戰斗。

　　這可讓皮特爾大喜若望，正準備與云熠商討戰術和陣型，便聽到后者說：“我艦隊火力、航速均占優勢，根據敵方陣位，左前方力量薄弱且空虛，我等直接朝此方向突圍，屆時將由我艦隊進行開路，掩護運輸艦及貴艦隊脫離戰場，盡量節省時間，以免生變故！”

　　好嘛，起碼總算是同意要揍一頓弗蘭卡人，雖然自己的軍銜比云熠高，但自己又不是人家的上司，何況德圻蘭海軍還準備靠人家的技術呢，皮特爾也就不奢求什么了，在進行了一些細節討論后，皮特爾便與云熠告辭，回到了卡爾王子號上進行自己的部署。

　　“貿然開戰，是否有些不妥？”艦隊參謀長歐陽木琛問道。

　　“有何不妥？”云熠回答：“如果現在請示司令部，等得到答復恐怕我們已經被圍住了，況且這里可是異世界，如果不是太平洋三號帶了信號穩定器，我們甚至無法與港口聯系！我可不會讓我的船只會被動挨打（注2）！”

　　云熠現在覺得太平洋三號簡直就是個寶！不僅帶了額外的補給，甚至還考慮到了異世界沒有地球的衛星，大部分通訊手段都會失效，專門帶上了一個信號穩定器，好讓艦隊可以和港口聯系。

　　可惜……也只能和港口聯系，要和司令部進行對話還得靠港口中轉。

　　要么浪費時間然后直面風浪，要么快速打一場突圍出去進行規避，眼下事態緊急，沒有時間猶豫，所以云熠決定來一波先斬后奏，打了再說！

　　胡大海剛剛脫去作業服，來到餐廳準備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還沒往嘴邊送去，便聽到了刺耳的艦鐘聲響起。周邊的水兵聽出了播放的是戰斗警鈴，艦上的廣播也開始播放“所有人員進入戰斗位置！”，水兵們顧不得還沒吃完的午餐，便回到自己的船艙穿好戰斗服套好救生衣（注3）。

　　“索嗨啊（注4），都多久沒響這鈴了？”胡大海一邊罵著一邊套好救生衣，往自己的戰位去。

　　旗艦的命令傳達給各艦后，其他艦只紛紛開始給鍋爐加熱，一股股煙柱從煙囪中噴涌而出，隨著幾聲悠長的汽笛響，臨時艦隊開始進行陣位編排。

　　由機動性較好的海容號排頭，經遠號、寧遠號緊隨其后，靖遠號、來遠號組成交叉編隊跟隨在后，旗艦鎮遠號則在縱隊末尾，施以重火力支援。

　　經過商討以及歐陽的建議，云熠決定將兩支艦隊分為兩個縱隊，第一縱隊為戰斗梯隊，便是由臨時艦隊組成，掩護第二縱隊撤離主戰場；而第二縱隊便由卡爾王子號打頭，利運號、太平洋三號兩艘運輸艦居中，往后便是剩余的德圻蘭戰艦，末尾編排的是維多利亞皇后號。

　　兩個縱隊將以12節的航速前進。

　　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待到所有艦船進入自己的位置后，雙方的距離已經拉近到十八公里，鎮遠的主炮還夠不著他們，云熠下令以艦艏對敵，直沖對面薄弱位置！

　　此時海上刮起了一陣細風，云熠帶著歐陽和林宇穿上披風，走上鎮遠號的指揮塔。

　　海風吹得桅桿上的旗幟徐徐作響，煙囪里涌出的煤煙還未完全消散，便被吹散，彌漫在四周。云熠抽動鼻子，聞到了久違的火藥與腥土味（注5），眼神中閃過一絲對過往的回憶后，變得無比堅韌，注視著不斷逼近的弗蘭卡艦隊。

　　（未完待續）

　　注1：按照風帆時代的規矩，三等戰艦即三等戰列艦，通常是裝備70到80門火炮。

　　注2：原話為“我不會讓我的船被追著屁股打！”是丹麥海峽海戰英德兩軍相遇時，俾斯麥號艦長林德曼說出的著名語句。

　　注3：套救生衣是為了防止戰位在甲板上的水兵戰斗時跌落入水被海水吞沒。

　　注4：粵語，臟話。

　　注5：在風帆戰艦時代以及早期鐵甲艦時代，戰艦會在開戰前用浸濕的黃土或沙子鋪設在甲板上，而云熠之所以會對這種味道感到“久違”是因為早前曾在這些老舊艦艇實習，進行過戰斗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