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之澗?青姒心底微動,到底對鳳崎有些不忍,道:“往來三日足矣,我正好無事,便替長老跑這一次。”
鳳崎臉色一松,眼底劃過感激,朝青姒拱手道:“多謝青姒帝君?!闭f完便將一封信箋交到青姒手里,扯了幾句就回仙界陣營了。
青姒將信箋在指尖彈了彈,有些嫌棄,隨便扔進挽袖里,消失在原地。
青嫵寢宮,青嫵坐在床邊,一邊細心地為床上昏睡的沫梔擦干額上的冷汗,一邊淡淡地朝著躬身靜立的仙娥靈芝道:“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
“回陛下,前頭傳來消息,說是青姒帝君領了陛下的御旨,去了水云之澗。”
青嫵上尊抽回手,眉角有些冷:“青姒是領了妗暮的御旨而來,她在擎天柱下,我就不便開戰,將她引走,之后會有什么事便由不得她了。暮灼當年好歹在青龍臺幫了他們,鳳崎又對她有恩,她不會拒絕這道諭旨?!?p> 靈芝手抖了抖,順從地上前接過青嫵上尊手中的布巾,沒有出聲。
青嫵也似乎并不需要她說話,只是將心中所想找人說說罷了。
“去珍寶閣里再取些碧綠露來,替公主服下?!鼻鄫硵[擺手,靈芝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待走出房間,才驟然卸下心神,長長地松了口氣,面色微苦。
半月前她隨著沫梔公主自蒼穹之境回來后,青嫵便在公主身上施了神力,讓公主一直處于昏睡狀態,青嫵在聽了她的稟告后并未動怒,突然變得極為平靜,甚至是暮歸將她拒在玄天殿外,她也未生氣,只是臉上再也沒了暖色。
整座天宮似是自那日起突然變得冰冷空洞起來,兩位上尊有意相避,半月來未曾見過面,只是……一道道命令自御宇殿頒下后,仙妖交界處自此再也沒有安寧過。
她隱隱有種感覺,這三界……恐怕要出大災難了。
待妗暮將云溪和云珠準備的衣袍換至第十五套時,時笙和阿玉才姍姍自妖界而歸。
他們回來時已近黃昏,淵嶺沼澤籠罩在落日的余暉中,似是抖落一境燦黃。
兩人在蒼穹殿前停了下來,宸淵松開阿玉的手。
有些事,遲早是要來的,大殿前的人,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代替面對。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踏進蒼穹之境一步。”時笙一身藏青長袍,看著來人,神情似是有些蒼白疲憊。
“你該知道,阿玉不肯見我,這一趟我總歸是要來的?!笨粗鴷r笙牽著阿玉的手,宸淵目光灼灼,心底刺痛襲來。
“既然來了,又為何不進?”
“你不回來,我如何能帶她進蒼穹之殿?”
大殿前,侍衛跪了滿地。
宸淵一身白色古袍淡然而立,眉眼矜貴。
他手里,牽著低著頭,嘴唇輕輕抿著的小小孩童。
一張臉,精致可愛,和時笙有九成相似。
余暉落在那孩童身上,有些單薄稚嫩的倔強。
時笙瞇著眼,嘆,一晃,竟已有了百年。
他在這座空蕩冰冷的大殿里,竟又挨過了百年。
蒼穹殿前落針可聞,跪了一地的侍衛眼觀鼻鼻觀心,個個裝傻充愣,對大殿前的詭異景象視若無睹。
時笙定定的看著宸淵旁邊的孩童,良久之后,輕嘆一聲。
那聲音仿似拉斷了繃緊的弦,決堤的情緒摧枯拉朽,阿雨甩開宸淵,轉過身邁著短短的腿朝大殿里跑去,瘦小的身影竟有些跌跌撞撞的狼狽。
宸淵一愣,凌厲地朝時笙掃去,眼卻微微瞇起——面前的藏青人影消失在原地,瞬間出現在大殿前攔住了往里沖的阿雨。
“阿雨小心點…”沒等阿玉音落,“砰”一聲響,阿雨撞在時笙身上,一個踉蹌,時笙一把撈住差點摔在地上的阿雨,提著她的領子朝里走去。
“放下我!快放開我……小姨就我…”阿雨昂著頭,把自己扭成麻花狀,懸在空中的腳在時笙身前踩了不少黑腳印,右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袍尖聲道。
小孩子的聲音本來就又尖又細,如此聽來更是憤懣驚惶,平添了幾分可憐的味道。
時笙低頭看著阿雨發紅的眼眶和瞪得渾圓的眼珠子,眼底飛快劃過一抹疼惜,瞧了瞧自己被踩得發黑的衣袍,他將阿雨放在地上,眉微微斂起:“小小年紀,哪里學得如此胡攪蠻纏?”
阿雨脫了束縛,也不理時笙,轉身就往外跑,被一股柔和之力擋在亭內,出去不得。
“讓我出去。”阿雨回轉頭,握著拳頭嘴抿?。骸拔业锒紱]有,哪里來的人管!”
時笙背在身后的手一頓,半晌后,皺眉道:“宸淵通古博今,青姒武技超群,景華宮的長闕更是對三界之事了若指掌,他們一直在你身邊,你怎會沒有人管?”
阿雨昂著頭:“那你是誰?我沒教養又和你有什么關系!有本事你就自己教我,憑什么怪別人!”
時笙臉色微變,見面前精致可愛的孩子張牙舞爪、兀自強撐,緊了緊聲音,道:“我怎么不能管,我……”
這話半日也接不下去,到最后似是有些氣短,眼輕輕垂下:“有些事,你還小,等日后,便會明白……”
“我不明白!”阿雨大聲道:“我永遠都不想明白?!?p>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不是阿雨,是阿棄,娘親不認識我,你不要我,那當年為什么還要讓我出世!”
時笙靜靜地看著聲嘶力竭,眼眶中噙著淚花的阿雨,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讓自己一動不動立在原地。
“青姒跟我說,我阿爹是百年前的仙界流殤上君,我娘親是鳳翎上君。”阿雨邁著短腿突然上前幾步,拉住時笙的衣擺,小聲道:“時笙神君,我知道你不是我阿爹,你把我阿爹還給我,好不好?青姒說我在殼里的時候,他每日都會給我念書,會和我說話,還在鳳栩山親手給我建了一間小竹房……我不要很久,就一個月……”
看著靜默的時笙,阿雨帶了幾分忐忑的祈求:“十天……五天……”
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微不可聞,甚至輕輕抽噎:“一天,一天好不好,時笙神君,讓我見見我阿爹……”
“阿雨,青姒,宸淵待你全心全意,妗暮日后亦會如此,他們在你身邊足矣,我不是流殤,做不了你父神。妗暮在后殿臥室休息,你去找她吧?!?p> 淡漠的聲音在亭中響起,亭外的屏障被兀自解開,時笙不去看阿雨的神情,轉過了身。
長久的靜默伴著短促的呼氣聲,凌亂的腳步聲自亭中跑出,便再也沒了聲息。
時笙回轉頭,看著空蕩蕩的涼亭,剛才還活靈活現的阿雨仿佛只是一場臆想。他臉色蒼白,手死死地握住橫木,閉上了眼。
百年時間,他竟然都不能將流殤帶來的影響完全消除。
剛才他差點就抱上了那個孩子,差一點……差一點就功虧一簣。
你是時笙,不是流殤。
長長地嘆了口氣,時笙挺直脊背,消失在小徑深處。
妗暮睜開眼,對上的便是一雙邪魅妖惑的鳳眼,隔得太近,甚至讓她有些許的不適。她推開殷黎,打了個哈欠:“阿雨呢?”
殷黎眼一瞪,怒極反笑:“你倒還記得阿雨,就這么把他丟在景華宮,這小子日日鬧騰,著實討人嫌?!?p> 對著殷黎的怒喝,妗暮心里竟有些不自覺地發虛,仿佛將阿雨丟在景華宮是件極不負責任之事,干咳了一聲:“我在等時笙回來?!?p> “他和阿玉剛才回來了,在大殿前碰到了阿雨,把阿雨帶走了?!?p> “哦?”這么一說,妗暮立時來了興致:“他見到了阿雨,什么反應?”嘴上說著,她心底劃過一抹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許。
殷黎看著她,眼閃了閃,從軟榻邊離開,端起桌上的果釀抿了一口:“沒什么反應,他若真在乎阿雨,這百年就不會把他扔在景華宮不聞不問了?!?p> 還未來得及說話,零碎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一連串的“小神君”都喚之不住,阿雨沖進房間,頓了頓,看見劍拔弩張的妗暮和殷黎二人,一頭扎進妗暮懷里,昏天黑地地哀嚎起來。
“姑姑,姑姑,姑姑……”聲聲驚天動地,實乃痛徹心扉。
妗暮所有的疑慮瞬間消失無蹤,忙抱住她:“阿雨,不哭,怎么了,跟姑姑說?!?p> “還能怎么了,準是時笙惹出來的?!币罄栲托σ宦暎叩?。
妗暮凌厲地掃了她一眼,也知道殷黎八成沒猜錯,摸了摸阿雨頭上的小髻,神情溫和:“別怕,姑姑在這里?!?p> 阿雨漸漸停止了抽噎,昂著頭抓住妗暮的衣擺,小聲問:“真的?”
“嗯。”妗暮點頭,眼帶柔和:“我最疼阿雨,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p> 阿雨點點頭,使勁抱住妗暮,把頭埋在妗暮肩上,想是哭累了,一會便睡著了。妗暮由始至終都小心地拍著她的后背,嘴唇輕抿,一副正兒八經的慈母像。
看著這樣的妗暮,殷黎眼微瞪,頗有些不能置信。
“我們也不能在這里久留,有什么事今晚便問了時笙,解決完我們明日就走?!迸骆∧禾峒皠偛胖?,殷黎抬腳朝外走去。
妗暮眼眨了眨,垂下的頭突然抬高,看著殷黎消失的背影,神情有些玩味。
果然驚慌了,殷黎,看來你瞞下的東西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