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余暉，初月新掛。
妗暮站定在石像前，聽著鳳渝的話終于落下帷幕，眉角難辨神色，只是道：“這就是墨姝慘死下界的真相？”
鳳渝點頭：“我沒有想到青嫵會把他們引入陣眼，當時大陣已經布成，青嫵不知所蹤，你隨之關閉上古界，等我闖進上古界時，你已經殉世，我被池淵附身兵臨鬼域，等趕清醒時已經來不及，之后宸淵降下神罰，青嫵私自行刑，我在鬼域被劈的神魂消散。”
“她做這么多事，到底為什么，我把未央宮交給她，難道還薄待了她不成？”妗暮轉身，冰冷的聲線微微起伏。
“不過是人心不足罷了。”鳳渝嘆道，青嫵害死墨姝，讓妗暮匆忙關閉上古界，選擇殉世，但為了救回妗暮，時笙想必也付出了代價，否則上古界也不會塵封，那些上神更不會全部消失。
說來說去，他們六人命運，雖是自己選擇，卻全因青嫵一時之念而致。
“走吧。”妗暮看著天宮的方向，微微瞇眼，瞳中劃過一抹肅殺之意，回轉頭，朝墨姝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念起云訣朝淵嶺沼澤外飛去。
鳳渝低應一聲，跟在她身后。
剛出沼澤，皎月之下，卻見一人已等在了密林外的古樹下。
暮歸著一身素袍，迎了過來。
妗暮眼皮子都懶得抬，徑直從他身旁飛過。
“神君。”直挺挺地磕地聲響起，帶了一絲懇求，妗暮頓住，停在原地。
鳳渝輕嘆一聲，退到一旁，暮歸和青嫵都是妗暮一手教出來的，論失望和痛心，恐怕沒有人能及得過她。
妗暮回轉頭，看著當初寄予厚望的青年跪倒在地，掩下眼底的情緒，道：“暮歸，青嫵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暮歸點頭，俱是自責：“全怪我沒有……”
妗暮皺眉，拂袖而過，怒道：“暮歸，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擔著，六萬年前你二人尚不是夫妻，她做下的事與你何干？鳳渝教導你萬年，你就是如此報答她不成？”
這十幾萬年，她極少動怒，今日先與時笙決裂，后又得知青嫵背叛，現在……當初一手教導的青年，也成了這般模樣，妗暮一時氣急，渾厚的神力便朝暮歸揮去。
鳳渝擔心妗暮的身體，見她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那神力落在暮歸身上，只讓他結結實實受了一巴掌，倒也放下了心。
“神君。”暮歸垂下頭，面露苦澀，滿眼愧疚。
“做出這么一副樣子做什么，如今你那幾個孩子的年紀都比我的壽元要長，我可承受不起！”
妗暮見他半天不出聲，怒哼一聲就要走，暮歸以頭觸地，怦然清響，額頭顯出血跡。
“神君，青嫵大錯，無論您如何懲罰，還請看在我的份上，免她下九幽煉獄之苦。”
鳳渝真神創下的九幽煉獄，乃世間最森冷陰寒之地，永世難以超生。
鳳渝嗤笑一聲：“你倒是猜得準，我正有這個打算。”
妗暮看著暮歸以頭碰地，沉默下來，竟沒有阻止，直到半晌之后，鳳渝看著暮歸那滿頭的鮮血都有些不自在時，妗暮才突然喚道：“暮歸！”
聲音冷且厲，暮歸兀然抬頭，見妗暮神色間一片冰冷，陡然怔住。
“青嫵陪伴你十六萬年左右，你護她，沒有錯。”
她眸中的瞳色一點點沉下，卷成盛怒的漩渦。
“但你可想過，她六萬年高坐云端，享世間無上之譽，和你琴瑟和鳴，鳳渝卻在這鳳栩山永世不得出來，還要幻化成鳳池的模樣才能出來。”
“我和鳳渝盡心教導你萬年，是愿你做這三界九霄上最尊崇的一方帝王，而不是跪在我面前如此卑微地為一個狠毒至此的人祈求原諒。”
“你當真讓我失望！”
妗暮拂袖，轉身離去，干脆利落。
暮歸怔怔地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嘴角慢慢變得苦澀。
半晌后，隱在一旁的金曜仙君從古樹后走出，扶起暮歸，嘆聲道：“帝君，您這又是何苦？”
暮歸望著天宮的方向：“金曜，妗暮之時，總有小仙認為神君淡漠，其實她是個心軟的性子，若我讓她再失望些，恐怕她就不會傷心了，況且，妗暮神君知道，我是真的在替青嫵求情。”
“本帝是不是很自私，明知她犯下大錯，竟還讓妗暮神君左右為難？”
金曜眼眶微紅，道：“帝君，您真的要如此做？如今妖皇步步緊逼，仙界怎能少了您？”
暮歸拍了拍他的手：“鳳池會比朕做得更好。”他將手中由金龍靈氣鑄成的御牌交到金曜手上，沉聲道：“把朕的御牌帶回去，傳下朕的御旨，這樣便不會有人阻撓她即位。”
“帝君……”見暮歸轉身欲走，金曜上君不知該如何挽留，急道：“若鳳皇明日不來，仙界該如何是好？”
暮歸頓了頓，徑直朝云霄而去，聲音隱隱自空中傳來。
“金曜，她會來的，從此以后，鳳池乃仙界新主，你要好好輔佐于她。”為了宸淵，鳳池一定會出現。
暮歸垂眼看向蒼穹之境，似是看到那佇立在荒漠中的數十座石像，待眼落在昂揚蒼穹的女神君身上時，微不可見的嘆聲消逝在風中。
她停住聲，抬步朝天門而去，卻眉頭微挑。
浩大的古鐘聲自天宮深處傳來，威嚴的龍吟響徹天際，繚繞在四海盡頭。
怎么回事？
“這是仙族十年一次朝圣之時才會敲響的龍帝鐘聲。”阿玉看向妗暮，眉眼微挑：“仙界恐怕要出大事了。”
帝龍鐘聲經久不息，越來越多的仙人自天門而入，朝玄天殿飛去，妗暮和阿玉早已藏了身形，隱在玄天殿外。
“阿玉，你說仙界會有何事發生？”
“這種時候，也許什么事都有可能吧。”阿玉朝大殿內看了看，道。
殿內威嚴肅穆，金曜上君之下，各司職上君皆位列，青嫵匆匆趕來，見這般鄭重情景，也有些詫異。
不過是商量對妖界出兵事宜而已，何需如此勞師動眾，敲響龍帝古鐘，召眾仙覲見？步入大殿，待見王座上并無暮歸身影時，青嫵才隱隱察覺到不對，朝平時監管龍帝古鐘的金曜上君看去。
“金曜，暮歸何在，你為何敲響龍帝古鐘？”
金曜上君直挺挺地站在王座下，神色肅穆，朝青嫵行了一禮，道：“暮歸帝君行前如此吩咐，讓下君召集眾仙，頒下諭令。”
“哦？”青嫵越發覺得不對勁，沉聲道：“那暮歸何時歸來？”
聞此話，金曜上君兩道眉峰抖了抖，神色有些黯淡，但仍舊一派肅顏：“帝君稍等，龍帝鐘聲停時，天帝自會出現。”他說著，朝玄天殿大門處望去，眼底藏著一抹懇切的希冀。
青嫵微怔，神色有些不快，但到底眾仙聚目，她也不便發作，只能沉下眼坐在了王座下的副位上。
一息一聲，當旭日躍上天宮之頂，光澤大地時，四十九道龍帝鐘聲終于在四海盡頭落下悠遠繚繞的終章。
滿殿肅靜下，燦紅朝陽中，金色的巨鳳自蒼穹盡頭飛過，落在玄天殿前，化為人形的鳳池一身暗黃帝袍，長發高挽，眉目肅宇含威，朝大殿內走來。
隱在一旁的妗暮眉間微挑，眼底劃過明了。
大殿中眾仙訝然，唯有王座之下的金曜上君輕嘆一聲，松了口氣。
青嫵斂目，望著正裝而來的鳳池，心底忽而生出一抹不安。
鳳池走進大殿，一片請安行禮聲接踵而來，她乃鳳凰一族的皇者，兼又位列上神之尊，身份之貴，比青嫵尤甚。
只是，眾仙著實猜不出以鳳皇和仙界的宿怨，何會此時出現在玄天殿？
這一派請安聲此起彼伏，倒是讓高坐副位的青嫵著實有些難堪，她位份上本不輸鳳池，但奈何鳳池乃鳳皇，按規矩，她亦是要行下半禮才是。正在她面色微沉，不知該如何對待鳳池時，金曜上君已朝鳳池迎去。
“鳳皇，您總算來了，下君也可安心了。”金曜神色激動，朝鳳池行下一禮。
鳳池眉頭皺了皺，并未避過，結結實實受了他一禮，沉聲道：“暮歸何在？”
這聲著實算不上禮貌恭敬，甚至帶了點冷硬和淡漠的意味，青嫵微有不悅，冷下聲道：“今日群仙聚首，商議發兵妖界之事，鳳皇數日前在水云之澗已頒下鳳族御旨，退出仙妖一戰，不知今日何以大駕御臨玄天殿？”
鳳池瞥了青嫵一眼，見滿殿仙君翹首待她解惑，朝四周望了望，眉一挑，從挽袖中掏出一物，朝下首挺尸的太倉上君扔去。
古樸的卷軸泛著威嚴的氣息，太倉手忙腳亂地接住，才一觸到手，見卷軸邊角金色的古文時隱時現，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暗呼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