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鳳栩山出現了魔族,那魔族同樣毫無聲息潛進山中,重傷我師妹,雖然它傷在了我手里,但我們至今沒能尋到那魔族的蹤跡。
事后雖然掌教師兄修復了護山陣法,卻也沒有找到魔物能隨意打開護山陣法的原因,所以我兩位師兄才會點燃九星燈,以護山門平安。”容衍朝長生殿上空的九星印記看了一眼,“九九之期還剩五日,五日后九星燈點燃,鳳栩山將再也不會有魔族闖入。”
見涉及魔族,御風神色一正,更沉重了些:“仙君的意思是入天宮刺殺墨羽上君的是三個月前出現在鳳栩山的那個魔族?”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和證據,畢竟當日那魔族和我交手,并沒有顯現九頭妖蛇的印記,但我覺得這是最有可能的事實。”
“胡說!你分明是袒護那只九頭蛇!我看那妖蛇就是那魔物,它欺瞞你們潛伏在鳳栩山,假意重傷小鳳君后逃跑,又來天宮刺殺墨羽。若不是有觀世鏡讓他無所遁形,他只要藏在鳳栩山,又有誰會懷疑他?”青嫵怒道,她遷怒于墨羽的死,誰說的話都不愿意聽。
容衍理解她此時的心情,又念及墨羽和她皆對鳳渝有恩,只得暖聲道:“青嫵,我知道墨羽上君出事你心里難受,但九嬰真的不是刺殺墨羽的那只妖蛇。這幾日他一直在長生殿守著我兩位師兄,有鳳栩山的弟子為證。”
鳳渝聽他輕言細語安撫青嫵,心底一酸,胸口一股冷氣襲來,強行聚起的一口真氣差點就散了。還好青姒發現她的異樣,連忙扶住她,在她背上渡了一掌仙力。
鳳渝以眼神安撫青姒,讓她別出聲,免得讓容衍分心。
“青云。”容衍轉身開口,“你來說說這幾日九嬰在何處?”
“自九星燈點燃來,這三個月九嬰妖君一直在長生殿外守著掌教和蕭臨師叔,半步未離。”
“那這幾日呢?”御風為人謹慎,不放過絲毫疑點。
“這幾日……”青云一頓,道:“四日前,九嬰妖君感覺自己即將晉升,便在長生殿后閉關,至今未出。”
從鳳栩山一來一回,正好四日光景。此言一出,眾仙皆感疑惑重重。
“他既然閉關,也就是說你們這幾日沒有人見過他。”青嫵聲帶質問,“那你如何為他做證,說他未去過天宮!”
青云被問得一滯,容衍卻擺了擺手,讓他退下,反而朝御風和青嫵看去:“上尊,青嫵,我鳳栩山弟子從不妄言。九嬰晉升,妖力是藏不住的,這幾日長生殿外確實有他晉升的跡象,這能證明他不是兇手。”
御風和青嫵朝容衍看去,仍面帶不信。
容衍又道:“九頭印記是每一只九頭妖蛇保命或晉升時才會顯現的上古妖獸印記。如果真如你們所說,那只妖蛇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斬殺墨羽后輕易離去,那它根本不必祭出九頭印記。可他偏偏祭出了九頭蛇獨有的印記,那它豈不是堂而皇之地告訴所有人它的記。可他偏偏祭出了九頭蛇獨有的印記,那它豈不是堂而皇之地告訴所有人它的身份?至于你們所說的冥蛇鞭……”
容衍微一沉吟,“據我所知,只要仙妖之力絕頂,已經晉為半神,便可幻化法器,你們在觀世鏡中看到的,也許只是它幻化而出的法器,并不是真正的冥蛇鞭。三界中人人皆知蛇族族長紆灀是九頭妖蛇,九嬰是蛇族王侄,他九頭妖蛇的身份雖不為人所知,但也不是什么秘密。這九頭印記一出,豈不人人都知是他們謀害了墨羽上君,那他們一開始又何必以黑霧隱身?”
“再說以紆灀族長的性子,她若要殺墨羽上君,直接揚鞭入天宮更有可能,絕不會做出悄悄潛入刺殺的下作事。至于九嬰,那人若真是為了將罪責推到蛇族在身上,卻百密一疏,忘記了一件事。”
“什么事?”御風連忙問。
“九嬰雖然天賦異稟,出生便是九頭妖蛇,又有冥蛇鞭伴身,但他只有五千歲,剛剛成年,如今仍不過是妖族下君。以他的妖力,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潛入天宮,闖入御宇殿封印,甚至將擁有上君巔峰實力的墨羽上君斬殺在戟下?”
“所以我才說,九嬰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明,因為他根本殺不了墨羽。”
御風聽見容衍說完,若有所思,亦覺得他在理。他們在觀世鏡中看到的一切雖是事實,但也有漏洞,為何那妖蛇在輕而易舉殺了墨羽后會露出九頭印記?明明一戟便可將墨羽斃命,卻祭出了那似冥蛇鞭的法器?如果真的是有心人在栽贓陷害,那便是要挑起仙妖兩族的戰爭,更將鳳栩山卷入了其中。
若不是容衍熟知九嬰的本事,能及時看出其中的漏洞和不妥,怕是他們已經強行闖山,和鳳栩山硬碰硬了。
御風沉穩老練,從容衍話中聽出了深意,不由得一股冷意襲上心頭。若真如容衍所說,有人從中作梗,那人實在惡毒陰詭。
但即便如此,九嬰的嫌疑仍然最大。青嫵聽完,仍不信:“容衍,照你所言,天宮里刺殺墨羽的是另有其人,那人不僅知道九嬰藏在鳳栩山,知曉九嬰的隨身法器是冥蛇鞭,能打開鳳栩山的護山陣法,甚至還特意將我們引來。”她聲音里透著濃濃的質問:“那你告訴我,如果刺殺墨羽的九頭妖蛇不是紆灀,也不是九嬰,那它究竟是誰,三界之中第三只九頭妖蛇何在?”
見容衍皺眉不語,青嫵上前一步,聲音凜冽:“說不出了嗎?這一切都是你的推測,沒有半點真憑實據。我們在觀世鏡中看到的一切才是事實,殺死墨羽的是一只九頭妖蛇,它也的確逃進了鳳栩山。若九嬰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鳳栩山作掩護,那他假裝受傷甚至隱藏實力都有可能。”
青嫵不給容衍半句辯解的機會,篤定道:“九嬰就是兇手,所謂的晉位妖君也是他用來混淆視聽的謊話,打開你鳳栩山的護山陣法,我要親自去長生殿抓住它,向所有人證明他根本不是一介下君,他就是兇手!”
青嫵手一揮,玉彩神華傘的神印在她身后顯現,上君巔峰的仙力和半神器的威壓籠罩在整個鳳栩山上空。
在青嫵眼中,此事證據確鑿,她根本聽不進容衍的勸誡,況且容衍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她只想將殺死墨羽的九頭妖蛇綁入青龍臺,受挫骨揚灰之刑!
不少青字輩弟子抵抗不住這股半神之力,額上冒出冷汗,膝微彎,強挺著不伏倒在地。鳳渝要不是有青姒護著,早就不堪重負了。
鳳栩山眾人看向青嫵身后的玉彩神華傘神印,眼底燃起滔天怒火,目中盡是對青嫵的不屑。即便惋惜墨羽上君的死,但青嫵怎么能在鳳栩山祭出玉彩神華傘,這本就是鳳栩山開山之祖東華神君的隨身神器!
青嫵的玉彩神華傘祭出,御風和驚雷臉色亦是一變,嘆了口氣。青嫵這般舉動,怕是寒了鳳栩山上下的心。
容衍眼底露出冷意和懊惱,上前一步擋在青嫵面前,身后墨淵劍劃出一道流光,攔在的青嫵面前。
“青嫵,此事疑點重重,九嬰是無辜的,我可以讓你和御風上君搜山尋找那只妖蛇的蹤跡,但你不能帶走九嬰。”
以青嫵和仙族對那只九他妖蛇的痛恨,若真的坐實了九嬰的罪名,他一定會死在青龍臺上!
見容衍半步不讓,青嫵惱怒異常,身后玉彩神華傘的神印愈加厚重,她脫口便出:“讓開!容衍,你真是被那妖蛇惑了心智,它今日可以殺墨羽,明日就可以毀了你鳳栩山!不要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什么。今日我讓你履行對我的承諾,只要你把九嬰交給我,我們之間的事就一筆勾銷!”
“只要你把九嬰交給我,我們之間的事就一筆勾銷!”
青嫵的聲音響徹在鳳栩山上空,容衍持劍的手一滯,被青嫵這句話逼得難以抉擇。
三個月前青嫵把翎羽雀冠借給他煉制化神丹時,曾經提過一個要求——只要不是違背良心的不義事,但凡青嫵有所愿,他一定要為她做到。
未想短短三個月,青嫵便讓他履行當初的承諾,還是當著一界仙君和鳳渝的面。
見容衍沉默,青嫵氣勢更勝,就要越過容衍朝山中而去,卻被回過神的容衍一劍攔住。
她氣急怒道:“容衍,不要忘了你當初答應過我什么!”
“我是答應過你,只要是你所愿,就一定為你做到。”
不遠處的鳳渝聽見這句,猛地抬頭朝容衍看去,眼底閃過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要是你愿,就一定為你做到。
到底是有多喜歡,才會甘愿立下這種承諾?
師兄,青嫵對你,竟重要到這般地步嗎?
容衍的聲音沉沉響起:“但我也說過,為你做的事絕不能違背良心。”
“他是妖族!你為何寧愿信他,也不愿信我?”青嫵眼底染上悲色。容衍以誠待她,她待容衍,同樣也有幾分真誠。
但鳳渝慘遭此劫,千年根基毀于一旦,他竟甘愿護著兇手,也不愿意選擇相信她。
青嫵突然朝他身后的鳳渝看去:“就因為那只妖蛇救過你師妹,你便甘愿維護他至此?容衍,你是非不分!”
容衍神色未動:“我了解九嬰,他雖性子狂傲無禮,但絕不會做出害人之事。仙妖雖有族類之分,但從來沒有善惡之分。”
容衍這句話重重響起,讓滿天仙君神情訝異,他擲地有聲,眉目肅然,雖滿天仙族,卻沒有一個人反駁于他。
“你!”青嫵氣急,手一揮,玉彩神華傘神力更甚幾分,“若我今日一定帶走他呢?容衍,你要對我動手不成?”
容衍眉頭緊皺,青嫵雖苦苦相逼,持傘闖山,但他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對青嫵啟劍。
墨羽和青嫵救鳳渝的恩義在前,墨羽慘死在后,他如何能在墨羽尸骨未寒時對青嫵動手?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悠長的聲音自九星燈下的長生殿傳來,淡然而肅穆地落在滿天上仙耳中。
“青嫵,容衍所言不虛,我鳳栩山確實可為蛇族王侄九嬰作保,他絕非御宇殿中刺殺墨羽上君之人。”
聲未落,人已至,一道流光閃過,玄衣道袍手握拂塵的蕭祁已經立在了眾人身前。
見他出現,除御風、驚雷和各派掌教外,其他上君皆恭敬行禮,往后退了一步,山門外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因為蕭祁的一句話緩和下來。
“見過蕭祁掌教。”御風溫聲見禮。
蕭祁朝他還禮,未多言,先朝青嫵看去:“青嫵,先不論這件事的是非曲直,黑白對錯。你在我鳳栩山祭起玉彩神華傘闖山,是否過于不妥?”
這話,半點不留情,實在太打臉了!
此言一出,眾仙心里一咯噔,便知鳳栩山這位性子出了名慈和的掌教動了真怒。
想來也是,拿別人家的神器闖別人家的山門,這實在沒啥理。
青嫵臉色一白,眼底染上難堪。
她到底不是那些被歲月浸泡了幾萬年的老油條,被蕭祁這么直白的一訓誡,拿著玉彩神華傘的手都抖了抖。
還是曦晨更老沉些,他知道若是連蕭祁都為九嬰說話,今日眾仙想帶走九嬰,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曦晨上前一步:“嫵兒,還不回來,胡鬧!你怎么能在鳳栩山祭出玉彩神華傘?太不懂事了!”他訓斥完青嫵,又朝蕭祁深恭一禮,歉意道,“蕭祁掌教,大婚之日嫵兒失了夫婿,悲憤過度,才會冒犯了貴山,還請蕭祁掌教不要和她這個小輩一般見識。”
青嫵收了玉彩神華傘,退后一步朝蕭祁的方向頭微垂,藏起泛紅的眼角,聲音有些哽咽委屈:“蕭祁掌教,晚輩……”
“罷了!”蕭祁嘆了口氣,臉色果然和緩了些,“墨羽上君與人為善,寬厚仁義,想不到會遭逢此劫,公主節哀順變,但也勿上了有心人的當,讓仙妖失和,戰亂又起。”
“掌教,您的意思是……?”御風朝蕭祁看去,眼底拂過一抹擔憂。
蕭祁頷首:“本座也認同師兄的看法,墨羽上君遇害一事疑點太多,且處處指向鳳栩山和九嬰,不免讓人心生懷疑。況且九嬰確實未晉為妖族上君之列,就算他能說謊,擎天柱也不會說謊。”
擎天柱上妖族上君之列,至今未有九嬰之名,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御風回過神,贊同蕭祁之言:“掌教說得對,仙妖只要位列上君,就一定會出現在擎天柱上,但九嬰在擎天柱上并無上君之名,他一介下君,絕不可能輕易殺害墨羽。”
“不過……”御風頓了頓,還是開了口:“我們從觀世鏡中看到那妖蛇確實進了鳳栩山,掌教,這……”
蕭祁嘆了口氣,亦帶了一抹沉重:“魔族現世,三界已無凈土,我鳳栩山也不能獨善其身。老道無能,無法將魔族御于山門之外,若那魔族還在山中,如今也只能靠九星燈的神力逼魔物現身了。”
他手中拂塵一揮,鳳栩山上空的護山陣法被盡數開啟。
“御風上尊,仙族痛失墨羽上君,理當同進同退,我鳳栩山也不例外。除了長生殿正在點燃九星燈的蕭臨師弟和側殿正在晉升的九嬰妖君,山中已無一名鳳栩山弟子。你和驚雷上尊還有眾位掌教盡可入山去搜尋那只刺殺鳳渝上君的九頭蛇。但凡諸位有所獲,我鳳栩山上下一定傾力相助,絕不姑息此妖。”
蕭祁說完,退至一旁,他身后的容衍、鳳渝和鳳栩山弟子緊隨其后,為御風青嫵等人讓開了一條道。
御風點頭:“掌教,事關仙族之危和墨羽上君的死,本君得罪了。”他說完朝青嫵看去,“殿下,我與諸位掌教入山查探,殿下留在山外,靜待消息便是。”
雖然蕭祁允許他和眾仙入山查探,但御風立足仙界萬年,絕非不知好歹的人。
鳳栩山乃仙族巨擘,向來受眾仙尊崇,眼下即便有嫌疑,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入山查探的。
就算要查,至少也是他們這般貴為一府至尊的人,否則如何給鳳栩山和蕭祁一個交代?
御風之意眾仙皆明,驚雷和三府六洞的掌教如御風一般齊齊朝蕭祁見了半禮,道一聲“得罪了”才朝鳳栩山中飛去。
轉眼,十一位上仙飛至鳳栩山上空,各擇一峰落于頂。
眾人祭出隨身法器,以山脈為絡,周身仙力運至極致,在鳳栩山上空化出一張碩大無比的仙網,層層疊疊毫無縫隙地向整座鳳栩山脈籠去。
十一位上仙齊力之下,那仙網上蘊著的仙力突破半神之威,直逼半神巔峰,幾乎到了上神之境!
如此神威,若是刺殺墨羽的九頭蛇還在鳳栩山內,一定無所遁形!
澎湃的仙力將整座山脈洗滌,山中凡有靈力之物其靈魂印記紛紛映射在仙網之上,包括長生殿中竭力點燃九星燈的蕭臨和側殿里盤坐進入凝神之境等待晉位的九嬰。
一炷香而過,仙網在鳳栩山上下來回掃過,沒有放過一寸土地,但除了九嬰,再也沒有第二只九頭蛇的痕跡。直至這十一位上仙再也無法支撐上神之威的仙網,仙網的神威才在鳳栩山上空緩緩消失。
仙將和鳳栩山眾人從這磅礴的神力中緩過神時,御風、驚雷和三府六洞的掌教已經飛回了山門前。
御風一馬當先,人未至,已朝蕭祁的方向遙遙拱手:“蕭祁掌教,今日御風多有得罪,還請掌教不要記掛在心。”
蕭祁拂塵一擺,仍是溫和有禮:“上尊不必如此,事關重大,老道明白上尊苦心。”他朝御風和那三府六洞的掌教微微拱手,“老道亦多謝上尊和諸位掌教還鳳栩山清白。”
蕭祁之所以讓御風等人入山查探,便是要他們親自證明鳳栩山并沒有窩藏那只來歷不明的九頭蛇。
御風面帶慚愧:“若非掌教和容衍仙君洞悉那蛇妖的陰謀,今日我等怕是要犯下大錯了。仙妖雖積怨頗深,但一切是非不能隨意定論,否則百年前的憾事定會重演。”
一百多年前,茗鳶真神欲一統三界,御十萬神兵闖入魔界,最終十萬神兵慘死神魔結界,這一戰神魔死傷無數,兩界血流成河,是六萬年來神魔之戰最慘烈的一次。若非妗暮真神以身殉世阻止了茗鳶真神,消弭兩族爭端,三界早就滅亡了。
蕭祁搖頭,亦有自責:“魔族出世,古來不祥,那日若是老道能及早發現魔族闖山,擒住那魔族,或許墨羽上君便不會有此劫難。如今真相被埋,一切撲朔迷離,如霧里看花,還需辛苦上尊繼續在仙界尋找那魔族和九頭蛇的蹤跡,查明一切,還三界一個真相。”
御風頷首,亦感壓力沉重:“掌教放心,我已讓靈電去神君請回四位真神,有真神在,這一切遲早會真相大白。雖然如今證實了闖宮的九頭蛇不是紆灀和九嬰,但它一定和蛇族有關,我會遣仙使去妖族,讓妖皇徹查蛇族,給仙界一個交代。”
御風話音未落,突然一道赤紅的妖光在鳳栩山橫空出世,那妖光自長生殿中而出,直入九天之上。
伴著妖光出世,層層天雷聚于鳳栩山上空,將長生殿籠罩其中。
看來九嬰就要晉升為上君了。御風朝蕭祁看去,嘆聲道:“掌教,九嬰他畢竟是妖族,您一直將他留在鳳栩山怕是會引來仙族中人的質疑。這次他渡劫后……”
“多謝上尊提醒。老道知道仙妖有別,若是兩族戰亂起,老道自會管束門中弟子與妖族劃清界限,但是如今兩族和平共處,九嬰又對老道的師弟師妹有恩,他晉升后是走是留,老道隨他自己決定。”蕭祁向御風頷首,聲音雖不大,卻清晰地落在眾仙耳中,回護九嬰的意味不言而喻。
鳳栩山處事向來公正寬厚,歷任掌教又是出了名了不涉兩族爭端,蕭祁以這般態度對待九嬰,倒未出乎眾仙意料,只是不免想鳳栩山避世已久,門中弟子太過敦厚仁義,若是遇上陰詭邪惡之人,哪里有自保的能力?只望那九星燈能快些點燃,也好護住這宅心仁厚的仙界古門。
御風這般想,不便再多勸,和蕭祁寒暄了幾句領著各府掌教和天將回天宮了。想著墨羽的后事還未辦妥,便將曦晨和青嫵一齊領走了。
見眾仙離去,蕭祁望著鳳栩山上空層層疊疊的天雷,神情凝重起來。
九星燈馬上就要點燃了,這個時候九嬰引來天劫,若是雷劫誤擊在長生殿上,那他們三個月的努力便會功虧一簣,九星燈不僅無法點燃,更會有煙消云散的可能。
容衍同樣看出不妥,道:“掌教師兄,九嬰晉位,引來雷劫,必會誤傷九星燈,咱們必須幫他擋住雷劫,護住長生殿。”
蕭祁點頭:“看來只能這樣了。九嬰恰好在長生殿渡劫,如今他已經入定,無人能靠近他周身,否則他會有走火入魔妖丹碎裂的危險。好在晉為妖族上君只需歷經七七四九之數的天雷,有你們兩人在,勉強可以替他擋住天雷。”他朝空中望了一眼,見雷云越積越厚,雷電咆哮聲愈加緊密,道:“看來這雷劫今日便會降下,我必須回長生殿幫你二師兄繼續喚醒九星燈,容衍,今夜你和青姒留在長生殿外,幫助九嬰抵抗雷劫,決不能讓天雷誤傷主殿,影響我和你師兄點燃九星燈,否則一切都會功虧一簣。”
容衍想起后山禁谷里正在煉制的化神丹,稍稍猶疑了一下,想著待九嬰今夜扛過雷劫,他明日再回禁谷讓丹藥出爐也不遲,便點了點頭:“掌教師兄放心,我一定和阿姒守好長生殿。”
容衍雖自小貪玩稚氣,但向來知輕重,在大事上從不含糊。蕭祁對他很是放心,轉身欲回去幫蕭臨。但他行了兩步,不知為何頓了頓,又轉回身,他在容衍肩上拍了拍,露出一抹慈和的笑意。
容衍這位鳳栩山掌教師兄雖然和善,但向來不茍言笑,甚少露出這么磨人的表情,容衍一怔,一時竟愣住了。
“容衍,剛才你不畏青嫵的逼迫,在一界仙人面前護住九嬰,做得很好。”蕭祁目中滿是欣慰,“師尊他老人家飛升前一直最擔心你,總覺得你入門晚,又太年少了一些,他教你的時間太短,但現在他老人家可以放心了,你很好,比師兄想象的成長得更好。”
容衍似是沒反應過來,朝他師兄眨巴了兩下眼。
“九星燈兩日后就會點燃,這兩日我和你二師兄會摒卻五識,專心蘊養神燈,鳳栩山就托付給你了。”蕭祁被他這二愣子小師弟瞅得尷尷尬尬,從袖中拿出掌教玉牌遞到容衍面前,“拿著吧。”
他說完,不待容衍反應過來,將掌教玉牌朝容衍手中一扔,轉身朝長生殿而去。
想必蕭祁老道兒平日里疏于流露真情,這一回太高興,這話兒太肉麻膈應到了自己,一時不習慣,落荒而逃了。
容衍抱著他師兄扔過來的掌教玉牌,彎著眼笑起來,到底帶了一份年少人的孩子氣。
容衍關住護山陣法,領著鳳栩山眾人回了長生殿外。
剛落地,他的目光便落在臉色蒼白的鳳渝身上,一個箭步走到她面前。
“你這身子,出禁谷干什么?”容衍朝青衣吩咐,“青衣,送你小師姑回禁谷。”
他在鳳渝手上握了握,溫聲道:“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今夜九嬰晉升了,我就回來。”他突然輕咦一聲,神色一變,在鳳渝手上又觸了觸,“你的手怎么這么冷?”
鳳渝慌忙收回手,笑道:“我在禁谷待久了,剛在山外吹了風,沒事沒事兒,你好好在這兒守著九嬰和九星燈,不用擔心我。”
所有人都不知道,鳳渝強行聚的一口真氣在青嫵說出那句話時幾乎散了個干凈,這時候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模糊的重影,但鳳栩山此時危難重重,哪里都需要容衍,她不能再讓他分神。
鳳渝努力辨別面前的容衍,朝他的方向笑了笑:“我回去了,等九嬰晉升了,你們要來禁谷看我。”
似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鳳渝說這句話時,眼底拂過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悲傷,容衍驚鴻一瞥瞧見,心底隱隱泛起不安,就要去拉鳳渝的手,鳳渝卻轉身朝青衣走去。
“小師侄,走啦,咱倆回后山啦,記得帶上你的綠豆糕。”她嬉嬉笑笑搭在青衣肩膀上,悄悄穩住了身形。
“好啦,鳳渝小師姑,我這就送你回后山。”青衣沒有察覺出異樣,連忙點頭,朝容衍和青姒擺了擺手,拉著鳳渝朝后山而去。
容衍望著鳳渝遠去的身影,眉皺起,青姒走過來安撫他:“等今晚九嬰扛過雷劫晉升了就好了,你不要太擔心。”
容衍點點頭,和青姒朝鳳栩山上空越來越厚重的雷電看去。
鳳渝一路幾乎靠在青衣的肩膀上,待兩人到禁谷時,她面上的疲倦已經掩都掩不住了。
青衣被她的臉色駭得一跳,連忙把她扶到梧桐樹下的石桌旁坐下,半跪在地上擔憂問:“小師姑,你怎么了?我去叫小師叔回來!”
他剛想走,衣角已經被鳳渝死死抓住。
“別去,我沒事兒,就是太累了。”鳳渝搖搖頭,“你師叔要幫九嬰渡雷劫,還要守著九星燈,別讓他分心,我休息會兒就好。”
鳳渝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她眼中連青衣模糊的人影都已經瞧不清了。青衣左右為難,握著她小師姑冰冷的手手足無措。
“青衣,回長生殿去,天雷降下非同小可,替我好好守著你小師叔,千萬別讓他受傷。快回去吧!”鳳渝循著一點微光,在青衣頭上拍了拍,第一次有了做長輩的樣子。
青衣瞧她這模樣,心底酸澀,點了點頭,用力在鳳渝手上握了握,轉身朝禁谷外飛去。
待青衣的身影再也瞧不見,鳳渝重重咳嗽了一聲,再也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一旁的梧桐樹。
她無力地倒在地上厚厚的梧桐樹葉中,努力望向長生殿的方向,始終不愿意閉上眼。
鳳渝知道,她的壽元已盡,要是閉上眼,怕就再也睜不開了。
她等不到九嬰晉位,青衣的綠豆糕,青姒爽朗的笑聲,師兄們殷殷的叮囑她再也看不見了。
還有容衍,鳳渝緩緩閉上眼,鳳栩山的夕陽在她眼中落下最后一抹余暉。
她降生時那個出現在她第一眼中的少年,她默默愛了很久很久的人。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唯一的遺憾,是沒有陪在他身邊。
我很愛你啊,容衍,你知道嗎?
可我就要死了,你不知道,也好。
禁谷外,飛了一半的青衣心底始終覺得不安,他望了長生殿的方向一眼,一咬牙又朝禁谷飛回去。
小師叔把鳳渝小師姑交給他,要是小師姑真出了點什么事,他怎么對得起小師叔。
轉眼青衣飛至禁谷,他遠遠瞧見鳳渝倒在地上,急忙俯沖而下,待看到梧桐樹上和鳳渝衣上觸目驚心的紅色時,臉色大變。
“小師姑!小師姑!”青衣奔到鳳渝身旁,扶起她,卻見鳳渝已雙眼緊閉,他顫著手在她鼻尖一探,發現尚有微弱的呼吸,狂跳的心稍安。
“小師姑,你撐著,我去找師叔!你一定要撐著!”青衣把鳳渝扶到梧桐樹上靠著,在她耳邊狂喊,用比來時快了數倍的速度轉身朝長生殿而去。
長生殿外,天雷一層重一層,籠罩在鳳栩山上空,這時驚雷已現,最多還有兩個時辰,天雷便會降下。
容衍和青姒領著一眾鳳栩山弟子嚴陣以待,恰在這時,一道身影極快地朝殿前而來。來人速度之快,簡直不比他們頭頂上的天雷慢上幾分。容衍看清來人,眉頭皺起。
“青衣?”青姒露出驚訝:“想不到你這師侄平日里懶懶散散的,靈力竟這般好。”
青衣本來就是青字年少一輩里最出眾的弟子,否則也沒有資格代表鳳栩山去天宮參加墨羽的婚禮。只是他平日興趣廣泛,又愛和九嬰鳳渝摸魚玩鬧,便讓人忽視了他的存在。
“小師叔!”青衣人至聲道。
容衍還未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何事,青衣下一句已經響起。
“鳳渝小師姑不行了!你快回禁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