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人漫無目的，我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各種紛亂的念頭涌上來，不成邏輯，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先什么。

　　這也是人和動物最大的區(qū)別。

　　起碼我還知道自己在想，若是不知道這一點，可能會更輕松。

　　至于三，初時，他還找出各種話題，想要勾起我交談的欲望，發(fā)現(xiàn)我興致缺缺，很快又被周邊的東西吸引了目光，不停地左右打量。

　　這種好奇，令人羨慕，甚至我都產(chǎn)生了幾分嫉妒。

　　這種東西，乃是先天賦予的，曾經(jīng)我也有過，但不知在何時遺失了。

　　無聲無息，想要挽留，都不知何從下手。

　　“歇一會吧！”

　　三喘著粗氣，并不是他有多累，實在是太熱了。

　　他身形略胖，汗水也比常人更多，體力也比我差一些，畢竟頂著那么大一團肥肉。

　　我雖然臉上沒出汗，可包裹在衣服里的身體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這么一會，三已經(jīng)站在一棵柳樹下面，下半身暴露在太陽下，黑色的影子有些扭曲，他看了看太陽，轉過身問問我想去那里，我看著腳下影子，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說：“不知道。”

　　他有些錯愕，但很快就覺得理所當然，因為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

　　他歪著頭，眉頭輕皺，想了想才說：“去水庫看看吧。”

　　陽光把地面曬得發(fā)軟，當我重新踏在柏油馬路，只覺得腳底粘糊糊的。

　　汽車尾氣不斷鉆進鼻孔，路邊漂亮的姑娘和綠色的柏樹也不能吸引我了。

　　我渾渾噩噩跟在三后面，看著他黑色的鞋子和里面偶爾露出白色的襪子，左腳與與腳不斷交叉。

　　進而，又恍惚起來，慢慢失去時間和空間，仿佛又一次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短暫的失去自我總是另人有種說不出的快樂，醒來后的快樂轉瞬即逝，來不及抓住。

　　但很快又回被恐慌所覆蓋。

　　這種恐慌來的沒有緣由，好似本該恐慌。

　　巨大的歌聲吵醒了我，鳳凰傳奇高昂的聲音在樓宇間穿梭。

　　周圍說話聲和汽車轟鳴聲又重新在耳邊響起，我看見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們和廋骨嶙峋的流浪狗吐著舌頭。

　　我和三要了一支煙，不顧行人嫌棄的眼神，悠然吸了起來。

　　三好似也受到感染，同我一般，點燃香煙，深深吸一口氣，最后重重的吐出一個藍色的煙圈。

　　這是令人羨慕的一項技能，因為不管在什么場合，總能滿足個人的虛榮心。

　　我們到了王家廟水庫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正午，天邊的云被太陽炙烤得一片火紅，好似要燃燒起來。

　　看著很美，也很寧靜，迎面吹過來一陣陣風，沁人心脾。

　　岸邊幾個老人在釣魚，都帶著藍色的帽子，旁邊放著一個大紅桶，里面還有幾條活奔亂跳的魚。

　　我叫不出名字。

　　他們專注在自己正在進行的事上，我們的到來沒有影響他們，也沒有人把目光從水里移到我們身上。

　　我們兩也找了個地方，也學著不遠處一隊情侶，躺在地上，枕著胳膊，看著藍的令人發(fā)慌的天空。

　　這里遠離市區(qū)，根本不會有異樣和批判的目光落在身上。

　　我從未覺得時間過的這么快，很多時候我都是在夢里消磨時間的，醒來后，又悵然若失。

　　我會后悔，會為浪費的時間惋惜和自己的無所事事而感到痛恨。

　　可我也不得不承認，醒著并不比夢里好多少。

　　夢里有藍色的海洋，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大海，波光鱗鱗，一望無際；有著棉花狀的云朵，一團一團包圍著我。夢里我經(jīng)常坐在家鄉(xiāng)的柳樹下，有時候爸爸在樹蔭下鋪一塊毯子躺在一邊，我安靜而專注的盯著前面褐色的山巒……

　　水庫兩邊滿是綠色的雜草和枯木枝，周圍布滿油漆粉刷過的綠色鐵欄，欄桿后面的人行道上鋪著暗紅色的馬路磚，中間每隔兩三米種著柳樹，細小的枝干上面點綴著密密麻麻的樹葉。

　　我看著天空，一直看著。

　　一股神奇的寧靜在心里出現(xiàn)，周圍一切都變得很安靜，靜的我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我從未感受過我的呼吸聲，他是那么有力，那么有節(jié)奏，平穩(wěn)而快速地鉆進肚子里，帶著暖洋洋的晚風和綠色的樹木。

　　三突然伸出熱氣騰騰的胳膊摟住我，引導我并排坐在一旁的馬路磚上面。

　　他盯著遠方說：“什么時候結婚？”

　　他的問題很突兀，我一時間愣住了。

　　我自己生活都困難更別提養(yǎng)家糊口了，但這是一個不能避免的問題，我已經(jīng)過了任性的年紀。媽媽經(jīng)常替我的婚事著急，她總是說：如果你結婚了，我就可以放心了，什么也不用管了。

　　很多時候我都想告訴她，她不用擔心，因為我總覺得一個人活著不止是傳宗接代，他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但任憑我絞盡腦汁，除了傳宗接代，實在找不到任何生活的意義。

　　“我不知道。”我略有些惆悵的說。

　　三哈哈大笑，他拍拍我的肩膀，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我結婚還是不希望我結婚，但是我認為后者的可能性更多一點。

　　他大我四歲，按照中國傳統(tǒng)男子孩子都該上幼兒園了。但是他沒有，他有過很多女朋友，最后都無疾而終。

　　這正是我羨慕他的一點，因為從來都沒有一個女孩子擁抱我。我有時又懶得花時間去追，因為我覺得把時間浪費在談情說愛上的人是非常愚蠢的，現(xiàn)在看來愚蠢的人反而是我了。

　　“你也該結婚了，再不結都成老男人了。”我半是調(diào)侃半是認真的看著三說。

　　他搖搖頭，神色第一次有了變化，爾后又很平淡的說：“沒有什么合適的，家里倒是一直安排我相親，明年看吧。”

　　我看著他不露聲色的臉頰，心里卻多少有些悲哀。但我沒有說什么，只是把目光放在他目光所及之處。

　　太陽變得火紅火紅的，很濃稠的那種紅，天邊的云仿佛也被它涂染，發(fā)出和它一樣的火紅色。

　　幾個釣魚的老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整個王家廟水庫只剩下我和三了。

　　然而我竟然沒有絲毫感到寂寥，反而覺得更加無拘無束了。我想，若是三不在了，我可能會更加高興些。

　　三在天黑之前就走了，他大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就一臉誠懇道：“家里有事。”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

　　三走后，我在水邊坐了一會，時間在那時候都不負存在，整個水庫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聽到遠處蛙叫和蟬鳴叫，樹葉被黑色的吹的嘩啦啦的作響，好似整個大自然在配合開一場演唱會。

　　若不是那該死的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和長鳴不止的喇叭聲，這應該是最好的一場音樂。

　　我覺得有些冷，緊了緊衣服，蜷縮起來。我的身體督促我離開，但我想了想，又沒有離開。

　　也許在什么時候由身體主導這一切，我才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我回去的時候街道上已經(jīng)沒什么行人了，月亮掛在寂靜的夜空中，并不如我小時候看過的那么明亮。

　　媽媽總說：“月亮病了。”

　　我不知道月亮有沒有病，我只知道星星死了。

　　夜間的街道有些冷清，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步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了。

　　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遠處一片平坦，公路兩旁都陷入了黑暗，那不知名處似乎有某種生物在低聲竊語。我一直注視著腳下的影子，他向一朵黑色的云不斷前行，即使再坑洼的地面也不能阻擋它。

　　我突然想到我該抽一支煙，可摸遍身上的衣兜，也沒有找到一根煙。

　　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紅色的煙盒被我丟在水庫里，和它一起沉下去的還有我的身份證。

　　我在馬路一邊看到了一家超市，紅色的霓虹燈閃爍著“天天樂超市”，瞬間有種沙漠旅人見到水的驚喜。

　　超市里人很少，一個年輕女子坐在柜臺后面，盡管臉上堆滿了肥肉，看起來比較面善，并不令人討厭。

　　我進來的時候，她正抱著手機，沉浸在不屬于她的世界里。

　　我不經(jīng)意間掃過手機屏幕，有點遠，看的不是很清楚，可那界面我卻認了出來，是一款我不常用的聊天軟件。

　　她似乎完全沉寂在劇情里，盡管我刻意踩重腳步，在柜臺前走來走去，也沒有令她抬起頭。

　　我敲了敲桌子，她不耐煩的抬起頭看看我，語氣干澀的說，“要什么？”

　　顯然，對我打擾到他，多少有些惱怒。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覺得我不該打擾她，我有些后悔進來了。

　　“我需要一包云煙。”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低沉，于是提高嗓門又說了一遍。

　　她又抬起頭看了看我，帶著不情愿的身體，轉身從后面取來云煙，丟在桌子上面，冷淡說：“十塊。”

　　我付了錢，很快就離開了，她讓我覺得壓抑。

　　出了門，我哆嗦著點燃香煙，天更冷了，我覺得自己該加快腳步了。

　　這當會，我不停的想著那個女收銀員，她的臉大而扁，雙眼帶著厭煩的表情，應該不止是對我一個人如此。

　　我又覺得自己太過敏感，也許她的目光本來就是那樣。

　　但我知道打斷別人快樂，本來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