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摘下頭盔，馮某滿面堆歡地迎上去，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這個畫面讓我先是一陣意外，然后又特別的興奮。

　　王哥手指不停的摁動快門，太好了，太好了，他一邊重復這這句話一邊咔擦咔擦地照相。

　　當窗簾緩緩拉上后，我和王哥對視一眼，我倆臉上不約浮現(xiàn)起微笑。馮某和陌生男人做著什么事不必細說，王哥抽出單反相機里的儲存卡塞進手機的卡槽，他給他的線人發(fā)了幾張那個陌生男人的正面照，讓線人們去查查這人是誰。

　　我則依舊沉浸在興奮之中，覺得這幾天的辛苦沒有白費，馮某四十二歲，與李某某是二婚，帶著一個讀高中的女兒，女兒住校平時不回來，這個男人的出現(xiàn)打開了案件的僵局，馮某與他人存在不正當?shù)哪信P系，那么這兩個人就有了一個很明顯的殺人動機。

　　我的師傅王哥，連年評為局里的刑偵能，他常說自己沒有什么過人的天賦，只是奉行這一套查案經驗：瘋狗理論。

　　瘋狗理論，就是只要是線索，就緊咬住不放，死纏爛打一追到底。

　　隊里的同事覺得王哥這樣的工作方法雖然有效，但太浪費警力，再毫無頭緒的情況下，盲目的深挖容易出現(xiàn)方向性的錯誤；可也有同事認為深挖線索咬定不放可以把每一條線索的最大價值發(fā)掘出來，辦案本來就是一個從毫無頭緒到豁然開朗的過程。

　　可惜我們的隊長是不太喜歡王哥那一套。隊長最擅長的是高壓審訊，他會把嫌疑較人拘押起來審問，手段多種多樣，也確實高明，我甚至覺得他要是出生在解放前的渣滓洞白公館可能作為會更大。但是的確很多案子都是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峰回路轉的。

　　但是隊長的手段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屈打成招。有不少嫌疑人在法庭上翻供，甚至舉報隊長濫用私刑。這一點讓領導們十分頭疼，他們破案即需要我?guī)煾低醺邕@樣的技術派搜羅鐵證，也需要隊長這樣的鐵腕派搞到口供，所以局里領導往往是和和稀泥，兩人都要用，可還要挑唆這兩人不和。

　　王哥深知隊長不會因為沒有經過核實的線索就出動警力，所以他只有獲得實質性的進展，才會向隊長匯報。

　　在這種鳥人手下干活，真他媽的窩囊。

　　王哥狠狠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正在我們郁悶得不到隊里支持的時候。

　　馮家的窗簾拉開了，馮某坐在梳妝臺前梳頭，我投過望遠鏡細細打量，床鋪已經打掃的整整齊齊，那個男人似乎是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從身后緊緊扣住馮某的腰，在她耳后親親一吻，深情款款地把下巴靠在女人的肩頭。

　　我當時二十出頭，對男女之事只是略懂一二，基本上覺得男人女人就是脫光了在床上猛做一頓罷了。

　　王哥笑我，你這腦子里就一根弦，男人女人之間可不止只有干那事，那事最低級的，除了性愛，還有情愛。

　　當時我真的不懂那么多，以后很多年后，我手捏著離婚證走出民政局時，王哥的這番話突然在我腦海中響起，我頓時茅塞頓開。

　　王哥對我說，你發(fā)沒發(fā)現(xiàn)其實這個姓馮的女人蠻有姿色的。

　　哦？

　　我不解的望著王哥，他正端著單反，似笑非笑地說。

　　哪里有什么姿色啊，一個半老婆子了，我看不出來。

　　所以說你還是小伙子呀，女人可不是越年輕的才越好，徐年半老風韻猶存，這話你曉得不啦？

　　王哥放下單反，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在那一刻，王哥教給我受用一生的一條經驗。

　　做事要先學會看人。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是這世界上最難懂，最難理解的生物。王哥說，我推理案子沒有什么過人的技巧，就是一條，我會換位思考，把我放在犯罪分子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思考他們下一步的計劃，這樣你就能做到思維和嫌疑人同步。

　　這也太難了，王哥。

　　對啊。王哥笑笑說道，最難得就是猜測別人的心思了，你又不可能是他們肚子里的蛔蟲，可如果你能做到洞察人性就等于進入了第一階段。

　　人性，洞察人性？

　　對啊，每個人的性格雖然是不同的，但是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共存的社會里，人本質上是群居動物，為了適應自然，人類學會了接納彼此，這樣我們就會和別人產生出一些共同點，這個共同的部分，其實就是人性。有了這種共同，我們就可能會猜測出別人的想法，這就是我所說的的第二階段，洞察人心。

　　又是人性，又是人心的，我聽不懂啊哥。

　　呵呵。

　　慢慢體會吧，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琢磨明白的，更不可能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晚清名臣曾國藩，最著名的除了他操練湘軍打敗太平天國，就是他的看人用人的哲學了，那本書叫《冰鑒》，讀過嗎？

　　沒有。我不太愛看書，腦袋疼。

　　那可不行喲，你別覺得咱們做警察的不需要學文化，其實錯了，咱們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王哥笑著，點了根煙，對我說，

　　就拿這個馮某和這個男人舉例子吧。男歡女愛是人類的本性，食色性也，這個你能懂吧。

　　能。

　　王哥說，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除了生理需求更有精神需求。我發(fā)現(xiàn)馮某是個很有姿色的女人，對吧？你可能不理解，你太年輕，你覺得女人什么地方最吸引你呢？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年輕一點，身材好一點，長的要漂亮。

　　王哥接著說，你看這個馮某啊，你覺得她長的怎么樣？不算好看對吧，可也不算難看，模樣算是中等，可是我覺得馮某這女人卻是乍一眼看了覺得沒什么，但再看幾眼便覺得越看越好看，這大概就是馮某有種女人特有的魅力，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是女人就有欣賞她的男人，而且她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優(yōu)雅，就算是常跳廣場舞也能培養(yǎng)出來舞蹈演員的氣質呢。

　　有的女人天生媚骨，可能這個馮某就是這樣的女人。

　　王哥，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一開始也沒看出來，只是覺得這女人冷若冰霜不太讓人覺得親切，但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xiàn)，馮某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眉目之間竟然生出一股風情。我說的那本《冰鑒》里就有如何識人看人的內容。

　　我的天哪，我一點也沒看出來。

　　王哥笑著對我說，等你以后結婚了，整天面對這家里的黃臉婆沒有快樂的滋味時，你就會發(fā)現(xiàn)外面的女人多有魅力了。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當時不懂，現(xiàn)在回憶起來，王哥真是我的良師益友。

　　那一個星期的蹲守，王哥聊了許多看似與刑偵無關的事，他說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看起來沒什么用，頂多算是一個人的生活經驗罷了，但這些雜事會提升你的判斷能力，遇到復雜的情況時，沒準能讓你有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

　　就在我們閑聊的功夫，陌生男人帶著頭盔從馮某家里出來，騎上摩托車出了院門，向著南街的方向有了。

　　王哥說，我覺得這人也像個摩的司機。

　　我問他為什么？

　　王哥說，你看他頭盔的顏色，被太陽曬的已經褪色，他的外套雖然還比較干凈，那也是因為來約會，特意換的，關鍵是他騎的摩托車，江鈴產五菱型號的，那型號的車應該早就停產了，看著像是經過改造的，車輪輪轂上的黃泥巴那么厚，絕對是從修路的南街過來的，只有修路的路段，摩的的生意才越好，你看他的去向也說明這點。

　　我欽佩的點頭稱是。

　　王哥的手機忽然響了，接通電話后，我看到王哥的臉漸漸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