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凝視著孫福的眼睛:“何以見得?”
孫福像是得到了鼓勵,大聲說道:“咱們此刻雖然被圍,但弓上有箭,手中有刀,兄弟們拼死一搏,沙狗們想攻進來,難于上青天。
可要是輕信了話,鉆進這又窄又深的狗洞,刀不能揮,槍不能掄,不就是甕中之鱉么!”
眾人聽到這話,臉上紛紛變色。孫福說得有理!
堅守在烽火臺里,沙狗一時半會兒絕攻不進來。即便真到了最后危急關頭,屋里至少還拴著七八匹馬呢,大不了大家拼死一起騎馬沖出去罷了!
可要是鉆進這井里去,要是地道的那頭本就是堵死的,甚至早有更多的沙匪等在另外一頭……
原先還想著化解誤會的劉成早已沒了主意。陳安的臉色一息幾變,沉默不語。
“曹正,難道你沒什么想要辯白的么?”沉寂中,郭司馬開了口。
目光齊刷刷聚焦到這個仍顯稚嫩的少年身上。
曹正咬了咬嘴唇:“沒有。”
劉成瞪大了眼睛,張口結舌。
陳安則面色陰沉:“沒有,是什么意思。”他的手握緊腰間刀柄,手背上青筋騰起。
長出一口氣,曹正站了起來:“我說沒有,是因為我沒有辦法很快向你們解釋明白這一切。我問心無愧,但我沒有權利讓你們毫無保留地相信我。但我只想告訴你們,井里的地道是咱們逃生唯一的機會。”
他手撐井沿,一躍而上。
“咔。”一聲輕響,那是陳安長刀脫離刀鞘的聲音。
曹正看著那露出鞘外寸許刀刃上閃耀的寒光,搖了搖頭:“如果你們怕是圈套,我可以先下井。”
“不成,你要是先從暗道里逃了呢?”孫福的話里已毫不掩飾敵意。
陳安微微皺眉,正要說話,忽聽門外有人高喊:“屋里的漢人,你們到底商量好沒有?”
門外的沙匪們已經等不及了。
陳安右手一頓,長刀重回鞘中,轉頭沖門外高喊:“再等會,快商量好了。”
門外沒了動靜。
見沙匪們不再騷擾,陳安定了定神,轉向郭司馬:“司馬,不如讓我隨他一起下去,先去探路。若是確無埋伏,再帶大家一起撤走,豈不是兩全之策?”
郭司馬思忖片刻,微微點頭:“那就勞煩……”
“當心!”
門口有人驚呼。
眾人一齊回頭,空中傳來急促的破風聲響。
“啊!”一聲慘叫,離門不遠的一個安西漢子身中數箭,仰天便倒。
“躲箭!”陳安厲聲呼喊,眾人各自撲倒在地。
可接下來,飛進來的卻不是利箭。一瞬之間,十幾顆灰白色的小球被沿著門框扔了進來。
“噗噗”聲響,小球觸地炸開,辛辣嗆鼻的煙霧瞬間充斥屋內。
“沙狗使詐!擋住門!”陳安喊聲未落,劉成已經帶人撲到門邊。
白煙迷住雙眼,灌進雙肺。涕淚橫流,胸口像是火燎一般刺痛。
咳嗽聲、馬匹嘶鳴聲伴著廝殺聲攪在煙霧里,耳膜上像是蒙著一面厚被子。
忽然,馬嘶聲凄厲起來,戰馬的厚蹄敲擊在地面上,發出嚇人的響動。
“馬跑了,攔住馬!”有人高喊。
“砰!”一聲悶響,朦朧中,一個黑影橫飛出去,栽倒在地,雜亂的馬蹄聲中混入了戛然而止的呻吟。
“娘兒,娘兒,你在哪兒?!”曹正拼命眨著血紅的眼睛,眼淚像是關不住的龍頭,順著眼角向下流淌,帶著針扎般的刺痛。
腳邊有瘦削的身體縮成一團,曹正撲上去,用身體牢牢遮住。
“唔!嗚!”石娘拼命扭動著身軀,緊閉雙眼,雙手亂推亂打。。
“娘兒,別怕!”曹正抱緊她,一只手摸索到地上散落的包裹,一把扯斷系繩,從里面拽出水囊。
他屏住呼吸,將水灌在包裹皮上,澆透后一把捂在石娘口鼻上。
石娘掙扎了幾下,支撐不住,一口氣吸進去,猛然發現不再火辣刺肺,像是找到救星一般,抓住濕潤的布片貪婪地呼吸。
曹正又快速弄濕一片,像口罩般三下五除二勒緊在口鼻處,大喊:“快用水!沾濕袖口,捂在鼻子上,就不嗆了!”
陳安反應最快,聽到招呼,一刀逼退面前沙匪,反手用刀尖挑起地上的水囊,刀柄一旋,水囊應手而裂,清水瞬間浸濕了袖口,被捂在臉上。
沒了白煙毒害,終于可以順暢呼吸。陳安刀上力氣倍增。他心中大喜,迎頭一刀劈倒敵人,和劉成等人一起將戰線前推,很快便將趁亂沖進來的沙匪趕出門去。
門外的沙匪高聲叫嚷,但當他們看清從白煙里勉強逃生的同伴身上嚇人傷口和血跡后,終究還是理智戰勝了沖動,不再試圖再次進攻。
夜空中嘶吼的風滑過烽火臺狹窄的窗口,像是年久失修的抽風機一般,將烽火臺里的白煙吸出。
屋子里終于能看清人臉了。幸存的安西漢子們倚在井邊和矮墻后,大口喘息。
糟糕的消息一個接一個。這場突如其來的廝殺,不僅讓絕大多數人帶上了彩,更有兩人喪了命。
其中一個被沙匪的箭正中要害,另一個為了攔住受驚奔逃的戰馬,被驚馬踐踏而死。
屋子里的氣氛陰沉到極點,郭司馬臉色蒼白,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的混亂牽扯到了傷口。
沒了馬,就意味著突圍已化為泡影。
戰、降、死,已是他們全部的選擇。
“試一試暗道吧。”
值此關頭,曹正已經再顧忌不上別的。他焦急地向安西人們推薦著這個唯一的退路。
但他也知道,對自己的懷疑已經深入不少人的內心。此刻的自己,已不再是安西人們的朋友,而是一個潛在的敵人。
這種對他的懷疑,在孫福有意無意提到地上的沙匪尸體口鼻處也罩著浸濕的面巾后,達到了頂峰。
曹正近乎絕望地回視每一束投來的懷疑目光。那目光的主人,或皺眉與他對視,或轉開視線。
他聽得見門外沙匪隊伍里的喧鬧,他不知道沙匪們在謀劃什么。但他很清楚,下一次沙匪的進攻,將是最終決定勝負的戰斗。
安西人,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