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眼前最后的幾階陡梯,再往明亮的地方拖著步子走去,便是氣喘吁吁的游人們在此刻最為需要的休憩之地了。幾經修繕的禹王碑枯坐在有些破敗的亭子中,就像它近千年來一直做的那樣,默默地望著山下流淌的湘江,以及江水東岸的從大火中數次醒來的半座城市。
橋本奈奈未身上的負重,理所應當的被集中在了林朝歌的身上,但是考慮到她身體的孱弱,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女士此時也還是累紅了雙頰,支著登山杖,在原地喘著氣。畢竟在一列被城市包裹的山岳之中,岳麓山的高度,也絕對算不上低。
“咔嚓。”詭計得逞的笑聲,幾乎和快門的響聲同時響起,沒等男人開口逗趣,橋本的登山杖便朝著他甩了過來。
“饒命...”
也許是貼心地考慮到才從林子里鉆出來的二人的心情,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云呆呆地游過來,遮住了剛剛還異常精神的太陽。淡淡的霧氣包裹著幾棟江邊的大樓,和它們腳下成片的建筑一起,雖然宏偉地遮蓋住了林朝歌從半山往東望的視野,但是在距離的壓縮下,還是顯得像是細密的塑料模型一般。
“呀——吼——”林朝歌將手圍成喇叭的形狀,對著布局雜亂卻又莫名令人心安的模型們大聲呼號著。
“這又不是山頂,你瞎喊什么?”撿起剛才自己扔出去的手杖,橋本奈奈未看著四周,有些尷尬地問道。
“待會山頂人就太多了,我不敢喊的。”男人解釋道,接著便一聲不發地看著妻子。
“...干嘛?”避開了和林朝歌眼神的接觸,橋本看向身前從北向南的江水。臉上的紅色不知道是剛才登山活動留下的宿存,還是因為男人的請求而添上的新妝。
“呀——吼——”拿起手杖,女士的登山號子,也在沒有人的山林中回響起來。
“呀——吼吼吼——”
沒有直接去山頂,兩人休息了片刻后,便向西邊折了過去。參看了幾位歷史人物的墓葬,到了云麓宮的時候,山林的氣味就減淡了。與剛才自然的輕快形成了對比,此刻四周洋溢著的香氛有些甜膩,同特征明顯的建筑和裝飾一齊所染燒出的濃厚的宗教意義,更讓云麓宮外的空氣變得有些厚重。穿過對于妻子的身份來說有些敏感的,刻著烈士名字的碑欄,再往下下了幾步階梯,兩人便看到了那株近七百年之久的元代銀杏。
想必是到訪的時間不太成熟,秋季時被染成奪目金色的樹木,此時還是最普通的那種綠色。它混雜在四周的年輕樹木之中,如果不是圍著粗壯樹身的那一圈紅繩,也許就很容易地從來訪者的視線中溜了過去。
“你說,這棵樹還能在這里堅持多久呢?”透過濃密樹冠的斑駁,反射在橋本清亮的眼睛之上——連帶著她的語氣,都沾染了些許古舊的縹緲之意。
“如果它想堅持的話,就一定會堅持下來吧。”林朝歌回答道。
安安靜靜地看了會在微風中搖動的葉子,又瞥了一眼山南的城市,兩個人又按照來時的方向,選了個不同的路線,朝著電視塔的方向走去。
經過戒備森嚴的雷達站的時候,林朝歌還特意打趣起來,說要馬上去舉報在這里鬼鬼索索探查情報的橋本。奈奈未聽到這句話,也只是裝作嗔怒地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威脅著如果林朝歌這樣做,她就要把他一起送到監獄里。
“那我能和橋本大人做室友嗎?”
“哼哼哼,想都不要想。”
岳麓山山頂的休息區,就像是許許多多的景區那樣,到訪者可以在這里找到類似轟炸大魷魚等全國各地高度同質化的小吃。有點厭惡地走過掛著怎么想也不會正宗的【正宗熱干面】招牌的店鋪,不出意外地,林朝歌又發現了那家網紅的奶茶店。
“嶺南佳荔怎么樣?里面是荔枝。”點餐的窗口外,男人問向幾步之外的橋本,然后他便看到女士輕輕點了點頭,看來是答應了。
“不過你可以把你的臭豆腐先吃掉嗎?真的好臭。”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這樣說道——想必,這也是女士沒有貼近林朝歌站立的原因。從她和娜醬來看,林朝歌身邊的人應該都不喜歡臭豆腐。
這樣推測的話,或許林朝歌這個人,其實是臭豆腐的反義詞?
“你要試一下嗎?”
“不要!”
不用排隊,是淡季專屬的奢侈。很快,吃完臭豆腐,嚼著口香糖的林朝歌便拿到了剛才注文的飲料,和橋本奈奈未一起走向了山頂的觀景臺。
觀景臺上所能看到的風景同剛剛在禹王祠所看到的相比,并沒有什么出奇的——反而因為受限的視角,讓開闊的快感,受到了不小的削弱。但是有意思的是,在圍繞空地間隔山體的欄桿上,密密麻麻地鎖著很多寫著名字的心形鎖具。看樣子,這處稱作愛情鎖的景點,已經被傾注了許多曾經的愛人的美好期望。
“就是不知道他們分手后,會不會專程再來這里把鎖給敲掉。”半蹲著,看了看幾把年歲看起來已經很長的鎖具上的名字,林朝歌突然這樣說道。
“把感情寄托在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身上,不正是說明了當事人對于他們關系缺乏信心嗎?”輕輕笑著,橋本看著男人的背影,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唔,娜娜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壞笑著起身,林朝歌從經營景點的店家那里,拿過了一套鎖以及一根用于書寫名字的筆。
“我覺得說不定還是有用的。”他拿著筆,在橋本好奇的目光注視下,坦然地寫上了橋本裕太和福元莉子的名字。
“...你這是包辦婚姻...”奈奈未有些無語地評價著男人的行為。
“裕太已經老大不小了,而且我覺得他們很合適。”把嶄新的鎖掛在也許已經等待了很久空位之中,男人顯得很滿意。
“只要他們不知道,就不會陷入娜娜你剛才所說的悖論之中了。”他一向是擅長詭辯的。
“...”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奈奈未最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顯得很無奈的樣子。
愉悅地祝福了橋本裕太后,兩人便拿著還沒喝多少的飲料,一起準備坐索道下山。
機括帶動著旋轉的鋼索,在林朝歌的頭頂流過。除了他們再無一人的轎廂有些冷清,但是也讓處于其中的視野,變得更加的干凈。
“據說索道和摩天輪是表白的兩處最佳的場所。”低著頭,在相機的屏幕上看著自己剛剛拍攝下來的畫面,林朝歌這樣說道。
“唔,是因為沒有他人干擾嗎?”橋本看著遠處隨著索道移動的天際線,有些好奇地問著。女士的側臉對著男人,讓他可以看到她優越的鼻子上,劉海淡淡的影子。
“不是。是因為有一方不答應的話,另一方就可以很方便把TA丟下去。”
“哈哈哈,哪有你這樣分析的。”轉過臉,沒有絲毫控制情緒的必要,橋本笑得很開心。
“我只是從功利和實用的角度簡單解釋的。”男人卻顯得很認真。
“那你要把我扔下去嗎?”
“如果這樣的話,那我的心,也會隨著娜娜一起掉下去的。”
“...”
“林大人,饒了我吧,太肉麻了。”做出哀求的樣子,如果不是嘴角掛著的笑,也許林朝歌真的會被奈奈未欺騙過去。
“那你也得拿出點誠意才行。”
“那你想要什么呢?”
...
理了理有些雜亂的鬢角,橋本奈奈未看著林朝歌站在路邊拿出手機,為自己解鎖了一臺橙色的共享電動車。陽光已經帶著些紅色,連帶著疲憊的云和逐漸亮起的燈光一起,為迎接黃昏的到來,清理著玄關的地板。
“真的要騎過去么?”她試探著問道。
“當然要。”林朝歌為她將電動車的腳蹬放下,示意妻子坐在上面。“只要不走機動車道,就是安全的。”他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
等到林朝歌也準備好了之后,兩人便擰動了電門,朝著預訂的目的地嗡嗡嗡地移動著。
行駛過纏繞著的引橋,筆直卻又漫長的橘子洲大橋便出現在輪子之前。夏季傍晚的江風有些孤冷,更別提這個高度上的空曠——但是當它們吹在林朝歌的臉上,卻又變得溫柔起來,似乎是帶著久別重逢的釋然。回頭,是戴著護目鏡和口罩的妻子——男人剛好能夠看到掛在兩人身后的落陽,為橋本的身形勾勒出的輪廓。
“娜娜!”他朝著身前喊著,也不管身側交雜著汽車的喧嘩和暈色的慵懶的風,能否代為自己傳遞出心意。
“我偷電瓶車養你啊!”
“你說什么?”奈奈未顯然沒聽清——就算聽清了,她也無法得知這個爛梗包含的意味。
“好き!!!”
“何言っての???”
沉默的橘子洲看著喊著日語的騎行者們,一前一后,拖著長長的夏天的影子,從眼前駛過。
他們從哪里來,又會往哪里去呢?相伴的旅程,是沖動下的即興,又或者是承諾的永遠呢?
至少現在,林朝歌和橋本奈奈未都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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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如此
如果大家覺得甜的話,我的目的就達到了.·′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