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

　　因為打入空氣而顯得潔白的水流，從洗手臺的水龍頭中傾瀉出來，被男人合著的雙手稍稍托舉之后，除了一部分后來的倒霉家伙沒來得及溜走之外，剩下的都繼續(xù)歡快地滑入了下水道之中——也不知道這對他們來說，到底是福氣還是霉運。

　　林朝歌自然聽不到本來純凈的自來水抗拒著哀嚎的聲音。他自顧自地用接到的水把自己的臉沖洗起來。幾遍之后，等到抹過下巴的手再也看不到細碎的胡須時候，才最后又清潔了下雙手，關上了龍頭。

　　聽到推開玻璃鋼制洗手間門的聲音，坐在沙發(fā)上，正拿著本渡邊淳一作品的橋本抬起了頭，看了看他。接著，她便頗為滿意地說道：“果然剃了胡子之后，就好看多了。”

　　“真的嗎？有多好看？”

　　“至少比你之前像是亞馬遜野人那樣的長度好多了。”書本不自然地掉落，紙質的一角，被被動躺下的女人壓在背后。

　　“干嘛呀，別過來。”躲開男人的臉，弱弱地掙扎，女士小聲拒絕道。

　　“我感覺娜娜也很好看呢。”

　　“...”

　　“你沒剃干凈...胡茬......好硬...快走開...”

　　等到林朝歌將門禁卡插回自己的錢包的時候，距離兩人剛剛商量好的出門時間，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

　　“今天的天氣還是很不錯啊。”林朝歌租住的民宿位于三層——這種小區(qū)在世紀初的那段時間，的確還是曾經異常流行過一陣，但是近些年新建設的商品房，已經鮮見這種小多層了。隨著市場畸形的發(fā)展，為了在追求利潤的同時還躲開消防要求的限制，卡在百米的33層鴿子籠，已經統治了不少城市的景觀。

　　雖說有資質接待外國身份的民宿運營者并不算多，但是在金錢攻勢下，男人總能找到令自己滿意的地方——重新裝潢過的室內暫且不論，那種記憶中居民區(qū)自帶的，當地人經營與支持的飲食街，也是他最想帶妻子體驗的。盡管他并不是很能理解略微帶著普通話口音的湘言。

　　“一份肥腸，一份牛肉——再加兩杯豆?jié){和兩塊肉餅蒸蛋。”比劃著點了餐，又在充斥著熱氣的狹小店鋪中站了一會，男人才將自己注文的，用紙碗裝著的米粉端了出來。

　　“我再去拿豆?jié){和小菜。”將碗擱在人行道邊放置的小桌上，他又對著正在前后摩擦著一次性筷子的橋本說道。

　　“嗯。”女士將手上變得光滑的筷子擱在紙碗一側，看著林朝歌一手提著兩份袋裝的熱黑豆?jié){，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嘿咻，這個點還真是人多，都不上班的嗎？”男人抱怨道。

　　“我們不是也在這里游手好閑嗎？”妻子沒有給任何情面地指出他的虛偽。

　　“確實。那沒事了。”拿起筷子，熟練地將碗底的米粉攪起，掛著的帶著點金色的紅油，又從潔白的線條上慢慢流回骨褐色的湯水之中。

　　“嗦——”才從開水中脫出的米粉溫度有些高，但是鹵制進味的肥腸，還是用它厚重卻又爽脆的口感，撫慰著男人微微燙傷的口腔。

　　“好吃——誒，等等...”

　　過分沉溺于自己的早飯的男人，沒有注意到剛才橋本默默給自己加上的巨量的辣油。等到橋本難受地嗆到之后，他才后知后覺地擔心起來。

　　“我再給你重新買一碗吧...這碗不能要了...忘了跟娜娜你說了，這邊的辣椒辣度可不像日本那邊的程度...”

　　放下筷子，等到他回來的時候，手上除了一碗完全不加辣油的骨湯粉外，還有一袋冰鎮(zhèn)的綠豆沙。

　　“為什么嘴巴還是紅的？”男人有些奇怪，難道是過敏的原因嗎...

　　“不是...是我剛剛又吃了幾口...嘶嘶，我不吃了。”看來就算是橋本，有些時候還是無法完全地將自己交給理智。

　　輕聲笑著，林朝歌又坐了回去——而當他準備繼續(xù)嗦粉的時候，褲兜里的手機卻響動了。

　　“你們什么時候回來？”本以為是來自早稻田或者是環(huán)球那邊的消息，卻沒想到是娜醬的詢問。

　　“還有一周吧？怎么啦，小鹿又闖禍了？”發(fā)去的信息顯示已讀的狀態(tài)后，過了好一會兒，女士的回復才姍姍來遲。

　　“沒什么。好好玩吧，小鹿挺乖的。”

　　“是誰？”橋本似乎是緩過了一點，一邊嘬著冰涼的綠豆沙，一邊用著好奇的眼神看著男人。

　　“唔，是七瀨。”抬起手，條件反射般地將手機的屏幕展示給妻子看，林朝歌卻又在下一秒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刪除過聊天記錄。

　　“...”

　　“嗯嗯。”沒有去真的查看，橋本奈奈未只是點了點頭——雖然她也發(fā)現了男人下意識情緒的波動，但是她既然已經告訴自己，這已經不用再在乎了，那也就沒有問題。

　　早餐也沒有任何問題地結束了——除開男士及時阻止了想自己收拾垃圾的妻子之外。

　　“會有別人來收拾的。”他說著，然后把橋本奈奈未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兩人所在的地方是在湘江的西邊。這條長江支流在陽光下蒸騰而起的水汽，迷迷糊糊地向四周擺著，直到有一部分撞到了岳麓山的山體之上，接著又和太陽一起，被長長坡道兩側的陰涼所阻擋。

　　左手牽著奈奈未的手，林朝歌的右手也沒有閑著——一杯至少闊別了十數年幽蘭拿鐵，正被他握在手中。有些時候，男人確實能夠理解供需關系才是導致緊俏的罪魁禍首——至少在岳麓山南門這一條路的兩邊，隔著幾步就有那四個字的網紅奶茶店的存在，而且都不怎么需要排隊。相似的道理也許，也適用于許許多多的跨國企業(yè)——至少他是不明白像是山姆會員店這類量販，是怎么敢在大陸騎在其他超市頭上的。

　　“茶香很濃，而沒有之前喝過的那么膩味。”橋本點評著手里同男人同款飲料的味道。

　　“是嗎，好喝嗎？”

　　“還行吧。”她好像不是很滿意的樣子，這讓陷入了久遠的泛黃回憶的林朝歌有些不服氣。他下決心，這幾天每天都讓妻子嘗試下不同的味道，讓她真正地懂得什么是好喝的飲品——反正不用排隊。

　　湖大的校園和岳麓山高度融合，也因此兩人還能在通往南門的路上，看到許多充滿著青春活力的大學生，當然也包括了很多的情侶。

　　“也許存在著某個時空，大家此刻正在滿心期待地等著情人節(jié)的到來吧。”沒頭沒腦地，林朝歌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為什么這樣想？”

　　“不知道，只是隱隱約約，覺得有人正在晚冬的孤獨中傷心吧。”用嘴叼著杯蓋，林朝歌將奶茶的杯子捏扁，惡狠狠地塞到了垃圾桶之中。

　　“我要謝謝娜娜——如果沒有娜娜的話，我想必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吧？”

　　“誰知道呢？”橋本奈奈未瞇著眼，輕輕晃了晃腦袋。

　　掃過門票，進了南門后，再走不遠處，就是鼎鼎有名的岳麓書院了。作為資深做題家的林朝歌自然得好好逛逛這做題家的圣殿——但是沒有相關體驗的橋本奈奈未，只能聽著男人的講解，胡亂吸收著新知識。

　　“惟楚有才的意思，自然是只有在楚地這里才有人才。雖然這句話當然有著很多夸大的成分，但是也說明了歷史上兩湖地區(qū)人文氣息的濃厚。別的人物暫且不提，就說我們剛才談到的為湖大題寫校名的那位，也是出身于此地的。”

　　那對有些爭議的著名對聯前，林朝歌這樣說著。

　　“是這個意思嗎？確實有很大的偏頗呢...畢竟小朝也不是這里的人，但是在我眼里，小朝是個大天才。”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說著，橋本奈奈未看到了林朝歌有些復雜的臉色。

　　“怎么了？”

　　“娜娜，怎么就不知道我不是這里的人呢？”男人沒有等待著女士的回答，而是直接帶著她，往空掉的隊伍尾巴走了過去——因為人數管制的原因，此時的大門是不向外開放的。

　　沒有地圖，兩人就這樣朝著西邊晃悠著；看到現代裝潢的博物館，就饒有興致地走了進去，然后便對著林朝歌也看不明白的文物胡亂稱奇，相互吹捧著；看到略帶些濕氣的古建，也鬼鬼祟祟潛入，背著手掃視著房梁，希望能看到些新的東西。等到出了建筑，在白墻黑瓦的檐廊之間，林朝歌又一邊拿著手機查找，一邊為橋本念著廊壁上掛著的文章——數百年以來不知道多少的文人在這里留下了金石，也讓身死道消的脆弱人類，有了能夠穿越時空留存的熱量。

　　從后院門走出，再往上爬一段坡度，便是帶著造景的愛晚亭。淺淺的溪流在樹蔭鋪滿的河道中流著，讓生滿青苔的落木都顯得靈動起來。兩人在亭中坐了一會，又抖擻著精神，準備向著山頂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