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唐歸真凝了凝神,把橫簫用雙手持住,右手在尾端,左手在上端,氣孔全都按住,緩緩地把吹孔送到唇邊。
就在這時,娥妹和王奶奶也收拾完了碗筷來到堂屋找空位坐下來。
堂屋內一眾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霎時之間,明麗結實的音調已從鐵簫中傳了出來。只聽得,開始是一段優美舒緩的旋律,像微風吹拂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上一般。聲音從小漸漸變大,其聲音大小的轉換十分平滑。不知不覺中,聲音已經很宏麗了,旋律也由開始的舒緩開始轉急。
這旋律一急起來,加上唐道長已逐步運氣,這時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九天之中的鳥兒自由自在的鳴唱,讓人有置身曠野或者那天上的皎潔無暇的月宮之感。
王承志右手搭在桌面上,一邊用手指輕敲桌面赴節,一邊望向左明學說道:“沒有想到這《霓裳曲》還能這么表演。”
左明學點頭道:“這一曲本來是纏綿悱惻的,唐道長奏來卻仿佛讓人置身九霄之上,心中只覺空靈、曠達。”
王承志點頭。
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寄短暫的停頓,這一頓之后,只聽見綿密的音調像洪水一般襲來。音調更密集了,節奏也逐步加快了,這時已不大能聽見換氣的間隙。聲音更是闊如洪鐘,只怕整個山谷里都能聽見這簫聲了。
王逸抿了一口茶,道:“唐道長好充沛的氣息,而且丹田內勁十足,能把這充沛的氣息運用至這般地步,當真有一手。”
王承志點頭道:“妙啊,實在是妙。這一曲聲如洪鐘,但是一點不使人感到混雜吵鬧。綿密的節奏讓人不自主的赴節擺首。更絕的是,讓人感覺置身月明之夜中花前月下仰頭望明月,對酒當歌一般清幽并快樂。”
只見左安敏在離唐歸真不遠處的空地隨著樂曲的節奏搖擺了起來,她輕輕揮舞著雙手,輕輕地搖晃著頭,一襲青絲也跟著搖晃起來。
一陣很綿密的音調之后,左安敏搖晃的身姿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是唐歸真這時奏出的音調已經漸漸沒有了規整的節奏,旋律自然少了動感。眾人剛才極樂的心緒這時也慢慢隨著曲調的歸于平靜而寧靜下來。
一曲將罷,這時的簫音已經微若游絲。
不覺之間,聲音便好似憑空消失在了空氣之中一般,絲毫不著一絲痕跡。屋外雞鳴鳥叫聲又傳了進來。
過了一會兒,眾人才回過神來,一片叫好之聲。
唐歸真起身向眾人望了望,作了一揖,道:“小道今日最喜此曲,每當一個人獨自棲息在荒村野店之時,便會來上幾遍。”
王承志朗聲道:“唐道長這一曲當真高明,這樣的詮釋方法更是一絕。我也聽過多人演奏此曲,但是唐道長這一曲卻是第一回聽聞。”
左明學道:“我雖然學琴的時間不長,可是曾經也喜歡聽曲。我昔年在大城市富貴人家中聽過華麗堂皇的《霓裳曲》,也在城中瓦肆之中聽過纏綿悱惻的《霓裳曲》,但是今日聽聞唐道長一曲,才知道《霓裳曲》原來還可以如此空靈仙韻。”
王逸道:“父親時常說,同樣的曲調在不同的人要演繹下會呈現很大的差異,甚至會讓人產生截然不同的情緒。今日算是見識了。”
唐歸真已回到了自己先前吃茶的座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這個確實如此,同樣的曲調在細節處可以有不同的處理,也正是這些細節決定了曲調所傳達出來的情緒。不同的人處理細節方式不同,故而所呈現出來的情緒也會不同。”
王承志點頭道:“不錯,且同樣的曲調在流傳中也會因為各種原因而致使曲譜小有差異。唐道長剛才這一曲《霓裳曲》中,有幾個音便與南方流傳的《霓裳曲》不同,對吧。”說完有些不確定地望向唐歸真。
唐歸真大笑道:“王長老好耳力,當真有當年周郎顧曲之精。不錯,小道將此曲旋律中過于纏綿的地方稍微修改了一番,加了幾個音重新修飾一番。”
王承志抿了一口茶,笑道:“老朽豈能和周郎比,現在年歲日增,耳力也日漸不行了。”
娥妹和王奶奶在一桌上笑著談論些什么,王康平在不遠處起身湊過去道:“祖母,唐道長這一曲當真是《霓裳曲》嗎?我自己也演奏過此曲,也聽鄧經霜用豎簫演奏過,和唐道長今日演奏的完全不是一個味道啊。”
王奶奶笑道:“不錯,確實是《霓裳曲》的曲調。不過等你技術有唐道長這么高明的時候,也能把同一個曲調演奏出不同的味道來了。”
王康平哦了一聲,便走向王承志所坐的一桌前。
他望向唐道長道:“唐大伯,能不能再來一曲啊,小侄想仔細觀看大伯演繹之法。”
唐歸真笑道:“當然可以了,只要侄兒喜歡聽。不過說到技法,那還真是只有“熟能生巧”一法。”
他頓了頓又道:“雖然是孰能生巧,不過要演奏好音樂,很多東西都在技巧之外啊。比如這簫吧,手上技巧熟悉了,這氣息得通過其他方法來鍛煉,比如練武的時候練氣,這氣都是丹田之氣,是相通的。氣練好了,功夫能長進,吹奏簫的技術亦能隨著長進。”
左明學點了點頭,抿了一口茶,道:“唐道長好見解。”
王承志笑道:“莫不是庖丁解牛,手欲巧,還得身體先好起來。”
唐歸真道:“長老這比喻貼切,我宗師創此寓言實是通曉了天地間學習之道的至理。雖然宗師說庖丁刀刀合于音律、節奏同于上古之曲略顯夸張,不過理還真是這個理。”
王康平接話道:“這個理,小侄深有體會。初學橫簫之時,空有一身力氣,然而吹不響,這是唇間技巧不到位。后來能吹響了,又深感音不純正,這便是氣息不足與控制不力之故吧。如今小侄吹簫之時,音調依然有些不純正,和唐大伯聲如洪鐘的簫音比起來實在是相差太多了。”
唐歸真哈哈笑道:“唐大伯學簫幾十年了,自然比比你技巧純熟一點。不過你還小,來日方長,只要真心喜歡吹簫,且肯花時間與精力用心去研究,他日一定遠勝你唐大伯啦。”
王逸望向王康平道:“平兒,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過急,要穩扎穩打,步步為營方可成事。做任何事情,莫不如此。”
王康平回道:“知道了。”
唐歸真起身,道:“小道獻丑,再來一曲《蘇幕遮》吧。”
王承志道:“此曲我年少時聽樂工演奏過,據說此曲自西域外族傳入,后來漸漸全國流行開來。此曲曲調與我華夏之曲差異甚多,使人聽后激情四起,且不易赴節。”
剛說完這話,就聽得院中傳來聲音:“大哥,你們在家里品茶論曲,怎么把我給忘了啊。”
王承志和和左明學隨即起身出門相迎,另外幾人也起身向外看去。
只見鄧發拄著拐杖拿了一把帶鞘的劍緩緩走來,后面還跟著拿了一把豎簫的鄧經霜。
王承志一邊迎鄧發走進屋,一邊哈哈大笑道:“賢弟,你來得正好,我們剛開始,剛奏過一曲。哈哈哈。”
鄧發又望向左明學,笑道:“左兄,你也真是不夠意思,幾時跑來這兒賞曲也不把我給叫上。”
剛說完又接著道:“幸虧我來得及時,若不是剛才在家中聽見一曲仙樂,我還不知道呢。這一曲真是中氣十足,我家離此這么遠,竟然如在現場聆聽。”
王逸已經倒了一碗茶擱在同一桌的空位上的桌面上,鄧發隨即落座。鄧經霜自己拿了寶劍去另外一桌的空位上挨著左安敏坐下了,娥妹起身給他倒了一碗茶。
隨即王承志又向客人介紹了一番,雖然鄧發昨晚也曾來他家中做客與唐歸真見過面。
鄧發剛坐下,便向四周掃了一圈,笑道:“敢問剛才這一曲是坐中哪一位神仙所奏?”他其實已經隱隱感覺到是客人唐歸真所演奏,因為此前在村中從未聽過如此之曲。不過也不敢十分肯定,畢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誰敢保證不是村里其它人的曲藝突飛猛進了。
王承志笑道:“除了唐道長,誰還能奏出如此仙樂。”
唐歸真拱了拱手,道:“不敢、不敢。”
鄧發也拱了拱手,道:“果然如此,唐道長這一曲當真是十分高明。”
王承志隨即講了剛才唐歸真準備演奏《蘇幕遮》之事。
鄧發笑道:“老朽豈不是來得剛剛合適?”
唐歸真起身頷了頷首道:“那小道就不客氣了。”
他這次是走到了堂屋中的一塊空地上站立著,面向正門外。
只見鐵簫剛剛湊到唇邊,清麗的簫聲便破空而來。開始一個短暫的平緩之后,曲調逐漸歡快了起來,像一堆兒童在村中的小溪邊嬉笑打鬧一般。
屋內一群人中,幾乎都懂一些音樂,他們都用手或者腳跟著《蘇幕遮》的旋律打著節拍。
一段歡快的曲調過后,音調突然一轉,歡樂中便帶了一點詼諧幽默。但是眾人中已經停下了打節拍的手或者腳,心中只道這唐道長已脫離了節拍。
王承志自言自語道:“這一段便是這西域曲調節奏異于我華夏曲調之處啊。”隨即他看了看鄧發搭在桌面上的右手,果然鄧發剛才赴節的手指已經停了下來。
鄧發這時心中正在疑惑道:“唐道長莫非吹曲不顧節拍嗎?不應該呀,道長手法如此嫻熟,不會不顧節拍的。”
王承志見狀,向著鄧發道:“這正是這一曲的高明之處啊。”
左明學道:“正是,要演奏好此曲確實需要花費一番功夫。”
鄧發聞言,望向王承志道:“不顧節拍也是高明?”
王承志側身望向左安敏,抬手指過去,道:“你看這位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