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如上次一樣，大柳樹下的陰涼里，坐著師父池寂和池真長老。池真長老的臉色也如上次一樣地嚴肅陰沉。
“你逃走了，卻又回來了。”池真看著他道。
“我沒有畏罪潛逃，我昨天受了傷，在外邊過的夜。現在我回來了。”妙一道。
“你回來做什么？”池真問。
“我回來告訴你們真相。”妙一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道，“石佛，是我打碎的。”
池真聽到這話，神色一動，盯著妙一，但沒有立刻說什么。
妙仁則一臉著急地抓住妙一的胳膊，小聲道，“你傻了？石佛不能是你一個人打碎的，如果你承認了，你就要被逐出去了，我們四個人一起承認的話，每個人只會被記一次大過。”
“妙仁師兄，謝謝你，但我不能讓你們替我一起承擔后果，這是我犯下的錯。”妙一道。
妙仁小聲道，“錢不管多少，都可以掙到，如果你心里過意不去，可以事后把錢給我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即使這樣，你們也會擔上本來無須承擔的處罰，名聲也會受到影響。”妙一說完，轉臉對池真道，“那天晚上，妙仁師兄中了槍……”
接著他把那晚他如何打碎石佛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講完之后，他感覺心口的石頭一下子放下了，渾身輕松了許多，雖然即將面臨嚴重的懲罰，但，他覺得現在自己所做的是值得的。
“按照戒律。”池真長老的臉冷得像閻羅一樣，看著他，對他道，“即日起，逐出師門！”
事情的結果早在預料之中，妙一的內心反而很平靜，他打算等傷勢稍好一點，就卷卷鋪蓋，自己一個人離開。
“師父！”忽然妙恒的聲音響起來，叫道，“師父，你趕快替妙一說兩句好話呀！”
師父池寂的聲音，“我現在說話也沒用，你池真師叔不把咱們松源寺拆了就算好的了。”
“師兄言重了。”池真道，“我做事從來不針對任何人，我只是在盡我的職責，按照寺里的規矩辦事。現在事情已經有了結果，就到此為止吧，之后的事，按程序走就是了。”
眾僧人聽到這話，先是不走，池真長老又大聲說“散會了！”眾僧人才開始逐漸散去。
妙一此刻被妙恒攙扶著，準備跟著妙恒回宿舍，然后跟師兄們好好相處幾天，再之后就是離開松源寺了。
他被攙著剛走了兩步，忽然有人高叫了一聲，“慢著！”
這是一個蒼老的聲音，且很熟悉，妙一一下子就聽了出來，是在寺里負責打掃的超級留寺僧——妙吉的聲音。
本來要離開的人們腳步停下了，紛紛回身，并讓開道路，讓灰衣老僧妙吉走了進來。
剛要走出人群的池真長老，又回去，坐回了柳樹下的椅子上，看著灰衣老僧，問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灰衣老僧道，“我想跟張員外說幾句話。”說罷走到張百篆的身邊，對抱著紅漆圓木盒子的張百篆道，“張員外，貧僧可以問你幾句話嗎？”
張百篆道，“你有什么想問的？我是受害者！”
“我知道你是受害者。”灰衣老僧道，“我還知道你的石佛是天青石雕刻的，我可以看看你的石佛嗎？”
張百篆不說話，把石佛盒子打開，遞給了灰衣老僧。灰衣老僧看了一會兒碎掉的石佛，臉上淡淡笑了笑，隨后把石佛盒子還給了張百篆，看著張百篆問道，“張員外，你的石佛是多少錢買來的？”
“我已經說過了，我的石佛是二百二十兩銀子買來的。”張百篆有點不耐煩地道，“你就想問我這個？”
“確實是二百二十兩銀子買來的？”
“確實是！怎么，你還不信我的話？我有收據。”張百篆說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張黃色紙條，遞給灰衣老僧道，“你不信你看，你看！”
灰衣老僧接過紙條，看了看，笑道，“呵呵，果然是二百二十兩。”說著把紙條還給了張百篆。
張百篆一邊把收據塞進懷里，一邊牢騷地道，“你們寺里的和尚真是麻煩，板上釘釘的事，非要不承認，弄到現在，都耽誤了我多少時間了。”嘆了口氣道，“嗨！”
灰衣老僧淡淡笑道，“二百二十兩銀子，這樣的價格，似乎有點不對呀。”
“不對，怎么不對了？”張百篆問。
“天青石的價格不菲，像這樣大小的石佛，單是材料的價格，就不止二百二十兩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經給你看過收據了嗎？”
“我相信你是花了二百二十兩銀子買來的。”灰衣老僧道，“但你的石佛，是假的。”
“假的？”張百篆道，“你有什么憑據？這石佛是我從一個熟人那里買來的，那熟人是我娘子的一個親戚，所以我買的時候價格就優惠了一些。”
“但再優惠的價格，也不會優惠到這么多。天青石石佛，市價最少在五百兩以上。”灰衣老僧道，“我曾經學過一些寶石鑒定知識，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你的石佛是假的。
天青石，只有天然的才值錢，人工的不值錢，而天然的天青石，但凡價值不菲的、材質上等的，在其內部皆會帶有一點瑕疵，大多數是不規則的紋線，少數是混有其他材質的東西，如各種金屬、昆蟲等，而你的石佛，毫無瑕疵，整體碧綠透明，一看便知，是人工仿制的假貨。”
“你胡說！”張百篆急道，“這是從我娘子的姨家表哥那里買來的，我買的時候，我娘子的表哥還專門請了位大師、當場給這石佛做鑒定，鑒定結果，它就是真的！”
“它是真的，為何只賣你二百二十兩？”
“它……”張百篆道，“親戚優惠。”
“不可能。”灰衣老僧道，“除非你是把它當成贓物買了。”
“不是！”張百篆急得臉都紅了，道，“我的石佛是真的，也不是贓物！”
“是不是真的，我看不如找個鑒定師來鑒定一下，你看怎么樣？”灰衣老僧胸有成竹地道。
不等張百篆開口，坐在椅子上的池寂大聲叫道，“好！找個鑒定師！”轉臉沖人群中的胖和尚道，“妙午，去城里找個鑒定師過來！”
妙午大聲叫道，“好！”
說完就要往人群外沖。
池寂又叫，“先等下！”轉臉沖旁邊坐著的池真道，“池真師弟，要不你也派個人跟著吧，一起去找鑒定師。”
池真扭頭看了眼身后側站著的一個戒律僧人，那年輕的戒律僧人立刻會意，跟著妙午一起出去了。
審判大會暫時中止了。
妙一的心情不由得激動起來，他沒想到灰衣老僧能夠看出石佛的真假，如果石佛是假的，那么就意味著自己打碎的東西不值錢，按照伽藍寺的戒律，打碎不值錢的東西，就不用被逐出師門了。
妙仁、妙恒、妙水也十分高興，都在激動地等待著。
一直等了半個多時辰，妙午和戒律僧帶著一個中年老者回來了。留著山羊胡子、提著小木箱的中年老者自我介紹說，是縣城里金石閣的資深寶石鑒定師。
池寂當即讓鑒定師趕快給張百篆的石佛做鑒定。
這時，有僧人搬來了一張桌子。
張百篆把石佛盒子放在桌子上，鑒定師打開木箱，從里邊拿出了一個放大鏡，先俯身對著箱內碎掉的石佛看了一會兒，又從木箱里拿出了一塊半透明的、看去像是某種特殊布料的東西，對著碎掉的石佛擦了擦，看了看。看了一陣后，鑒定師直起了身子，把放大鏡和透明布料放進了箱子里。
張百篆著急地問，“看出來了沒有，是真的，還是假的？”
所有僧人都圍在旁邊，等著鑒定師的回答。
鑒定師把木箱蓋上，對張百篆道，“憑老朽三十多年的寶石鑒定經驗，你的這件石佛雕塑，它，是劣品！我從未見過這么粗拙的工藝，材料也是假的，依我看，它最多，也就值個二兩銀子吧。”
“二兩……二……二……”張百篆忽然身軀抽搐，臉色煞白，接著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了。
“他暈了。”有人叫道。
話音剛落，張百篆又從地上坐了起來，叫道，“我被騙了！”
……
第二天。
張百篆一大早就離開了松源寺。
池真長老在吃早飯的時候，吃到一半，發現米粥中有一小團黑色不明物體，像是鼻屎。當即氣得臉色發黑，決定不再吃了，帶著幾個戒律僧人回主寺去了。
妙海從前天離開松源寺后，就一直沒有回來過。妙一知道，妙海那天在那個山洞里被鼠人打得受了傷，推測妙海可能是傷勢較重，回主寺養傷去了。
李喜也沒再出現過，他也推測，李喜可能是回秋毫郡去了。
下午的時候，妙仁、妙恒、妙水來宿舍找他，說，等他傷勢好點了，一起擺個吃雞宴，好好慶祝一下，帶上超級留寺僧妙吉和大廚師妙午一起。
幾個人還都說，沒想到妙吉還會鑒定寶石的本領。
妙吉則依然跟往常一樣，很淡定，在院中拿著大掃帚打掃著。
幾日后，妙一可以下床活動走路，他們偷偷在宿舍搞了慶祝宴，在宴席上，妙一感謝了灰衣老僧和幾位師兄。宴會結束，他們幾個人又去山中，帶了一些食物和一張新涼席給銀角獸。
銀角獸正蹲在小溪邊，撅著屁股洗頭上的角。
發現他們來，扭頭對著他們叫道，“好吃，好吃。”
是好吃呀，好吃的食物，有趣的日子，在松源寺里，可能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妙一想著，看著，感受著這里的一陣陣山風。
山風清涼呀，吹拂著這一片片歡樂的山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