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趕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夜里十一點。
寧叔靠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垂著頭睡著了,旁邊還有幾個公司的人。西裝革履,提著公文包,焦躁的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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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隔著病房的玻璃窗往里看,應該已經(jīng)過了危險期,所以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監(jiān)護。
奶奶安靜的躺在床上,掛著點滴。
“你是?”拎這公文包的男人湊上來問顧舒。
“顧舒。”顧舒報完名字,男人的眉頭很明顯的皺了一下。
估計他聽過,在公司里鬧的沸沸揚揚的關于顧舒的工作跟資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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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這——等著做什么?”顧舒看著他們厚厚的文件包。
“難不成等醒了,奶奶跟你們開會?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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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說話聲把寧叔吵醒。他一睜眼,看到顧舒,欣喜的站起來。
“到了!”
“在外地,怎么來這么快。”
“你給修平打電話了嗎?我打不通。”
顧舒搖頭。“別打他的了,肯定不通。給部隊打,轉(zhuǎn)接。”
“對、對!”寧叔一拍腦袋。“我這就去打。”他往走廊那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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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轉(zhuǎn)頭問公司的人。“你們有什么緊急問題?需要立刻處理的嗎?”
公司的幾個人面面相覷,這顧舒地位奇特。說是個保姆吧,沒有過這么多年,在這種重要時刻還過來的保姆。
最重要一點,聽這話。他跟陸修平關系似乎很不錯。
里頭那位要是有什么,醒不過來。那陸修平可就是鐵板釘釘?shù)南乱蝗卫习辶恕2粫腥魏纹渌赡埽驗殛戣晔前俜职倏毓伞?p> .
“這……是這樣的。”其中一個經(jīng)理把文件包打開,拿出一摞文件。
“這是陸總之前要的門店資料,收入支出達不到平衡、沒有利潤的。不知道預備怎么做,每一天……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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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低頭看著瓷磚,心海起伏。過了幾秒,他下定決心,斬釘截鐵。“準備閉店!”
“不是做了網(wǎng)店。做活動,把貨物盡可能的賣掉。在弄個掃碼關注網(wǎng)店,送夏日T恤、或者別的,引流。”
“啊?”旁邊負責網(wǎng)店的人傻了。“你、你才多大。你算什么?你能下這決定?上下嘴皮子一碰,責任你負的了嗎!”
“就是!你說甩賣就甩賣!你說閉店就閉店!你說引流就引流!虧了錢你補?”
“你當這是去路邊買糖葫蘆呢?”
幾個人七嘴八舌,也不知道是誰冷哼了一聲,諷刺道“你以為這是做菜呢?一個男保姆,還管不了公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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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不是性急的人,也預料到他不可能服眾。他不急不慢的從文件包里掏出了幾張名片,塞給眾人。
其他人看的一頭霧水,負責網(wǎng)店的經(jīng)理非常詫異的說:“你,你是石頭會開花的老板?”
其他人聽的一頭霧水,拉著他問:“什么,石頭開花?”
“網(wǎng)店,也做女裝,賣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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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別在這呆著了,表不了忠心。我給你們,你們自己決策怎么做。少來醫(yī)院打擾,陸修平或者陸阿姨回來。會去公司處理的。”
“通了嗎?”顧舒問打完電話回來的寧叔,他激動的直拍大腿。
“通了,通了。領導說,馬上通知他回來。”
顧舒點頭,手一抬。“各位,請吧。”
“能決定的人快回來了。他脾氣不是很溫和,知道你們堵在他奶奶的病房前。”小心他收拾你們。
提前得罪未來老板,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事簡直太蠢了。
顧舒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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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這幫人走了,顧舒問寧叔什么情況。又去詢問了值班醫(yī)生、護士跟護工。
最危險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了,手術完短暫的醒了幾秒鐘,接下來只要不出什么問題。正常時間內(nèi)醒來,應該就能恢復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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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歹說把寧叔勸回去休息了。顧舒坐在椅子上,靠著冰冷的墻壁,仰著頭,神情抑郁。
害怕的,擔心的,一切不敢面對的。都在一天間,全部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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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靠在椅子上窩了一夜。早晨在公共洗手間洗漱了一下。
奶奶在早晨九點,醒了過來。醫(yī)生做了檢查,各方面都很正常。住院養(yǎng)著就好了。
奶奶醒來的第一餐是護工推薦,醫(yī)院底下開的營養(yǎng)餐廳點的菠菜胡蘿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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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工四十多歲,干這行很多年,非常老練。還有營養(yǎng)師的證書,力氣也很大。沒用顧舒幫忙,自己就能把人扶著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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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在旁邊守著,護工給奶奶前邊圍上一條毛巾。用手腕試了下粥的溫度,有點燙。
她邊攪邊說:“我們這樣的啊,必須多喝水,多吃蔬菜。”
“嗯,嗯,”
顧舒胡亂的應和著,他望著粥,沒說話。
大米熬的開了花,粘稠的米油漂浮在上邊。細碎的橘黃色的胡蘿卜丁,綠色的菠菜絲摻雜其中。
米香混著菠菜跟胡蘿卜的清香,很不錯,聞著也有點餓。
顧舒摸了摸肚子。要不是太貴,他剛才也點一份了。就這一份粥,九十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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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擺手示意不吃了后,護工幫她揩干凈嘴角。把桌板回去。
“咱們靠著歇會。不能剛吃完就躺著。”護工沖看著顧舒。
“你們也聊聊天,說說話。”
顧舒會意。“您吃飯去吧。有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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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邊,顧舒不知道說什么聊什么,只能干巴巴把之前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
“陸修平接過電話了,他沒任務,很快就能回來。”
“陸姨在飛機上,暫時沒辦法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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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璇娟幅度很小的點頭,喉嚨里發(fā)出“呵呵”的聲響。
病房內(nèi)雖然有新風系統(tǒng),但是藥和消毒水的味道還是很濃。熏的人頭昏腦漲。
顧舒不擅長聊天,他這些年也沒別的可說的。就寧叔所說,奶奶很大可能是壓力太大了。
“奶奶,我跟您說說,我不在陸家的這些年,都做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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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璇娟靠著,臉上浮現(xiàn)一絲輕微的笑,顧舒當她默認想聽。
開始講述。
“我呢,在物業(yè)公司上了一年的班。看房價漲的很快,一套不大的房子,賣出去就掙我一倆個月的工資。我就跑去賣房子了!家教的活,我也沒停。”
“輔導陸修平積攢的經(jīng)驗太豐富了,他那么熊,我都能治服。”顧舒拍著胸脯。“其他孩子,不在話下。賣房子吧,時間也充裕。”
“我賣了倆年半房子。加上我的工資,您多給我的獎金。我手里,有八十萬。”
顧舒很驕傲。“我還買了輛車,為了方便接客戶。還有去做家教也省時間。”
“我現(xiàn)在做網(wǎng)店,也算小有名氣,上季度的利潤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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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網(wǎng)店兩個字,陸璇娟的神情轉(zhuǎn)的有點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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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喝了口水,繼續(xù)道:“剛開始,賣不出去。我就換款式,換照片。試驗著、猜測著上架時間。買推廣,參加活動。好容易有點起色。”
顧舒嗤笑了一聲,長嘆了口氣。
“我店鋪照片被人剽竊了,我聯(lián)系他,讓他刪除,反倒被他罵個狗血噴頭。他還找了很多人,用不同的賬號,來買我的東西,然后發(fā)差評。”
“在網(wǎng)絡上賣東西,一件衣服一個鏈接,一個差評,后來者都能看到。影響特別大。但是一件沒人買過衣服,就更沒多少人愿意買了,不放心。”
“打官司這事真是又耗費精力,又耗費錢。”額
顧舒坐直。“奶奶肯定了解這種心情,奶奶創(chuàng)業(yè)時,受的委屈,辛苦。一定比這多的多,艱辛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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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轉(zhuǎn)了個彎,他說這一堆都是為了接下來的話做鋪墊。
“奶奶幾十年走到現(xiàn)在,沒有伸手祈求任何人的幫助,都是靠著自己。但奶奶幫助了很多人,也保障了自己的孩子能夠自由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奶奶非常了不起!”
“可有成功就有失敗,沒有人能永遠勝利。生意場的沉浮,奶奶比我這個臭小子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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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璇娟側頭看向窗外,顧舒頓了一會。“陸修平已經(jīng)選擇了自己的生活,他做的事很厲害。陸姨也很開心的過自己的生活。”
“失去,就失去。時代在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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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從渾濁的眼眶里滾落,陸璇娟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嘆。時代一直在發(fā)展,她就是坐著時代的快車起來的。
如今是沒有趕上這個時代的車。
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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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店鋪就是讓那人惡意差評弄的沒法做了。現(xiàn)在店鋪,還是用顧媽媽的身份注冊的。”
顧舒那陣氣都要氣死了。好好的店鋪,還是實名制,一個身份證只能開一個。投了那么多錢進去,就那么的廢掉了。
實名制,他想開第二個,都沒辦法。百般無奈,他回去問顧媽媽借身份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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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為會很難,結果顧媽媽一點都沒猶豫,還開玩笑說:“我也趕了趟時髦,有個網(wǎng)店了。”
飯后他們在院里散步,顧媽媽給他念了首詩。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不過你要包容小人,忍住怒火。”
“也不是包容,只是咱不能因為小人,一時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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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想,顧舒的命其實真的還不錯。關心、幫助她的人,一直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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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待會寧叔、寧嬸,他們來照顧你。我把顧媽媽接來,讓她跟您說說話、聊聊天。”
顧媽媽是顧舒知道的,最擅長聊天、勸誡別人的人。因為她見過的悲苦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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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先點了兩下頭,又說:“忙的話,就別了吧。”
“我問問。”顧舒喜不自勝。
陸璇娟的說話聲比剛醒來時清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