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二牛的姑姑聞訊趕來,她表明來意,要把二牛帶回家養。二牛卻死活不肯,抱著我的腿不放,這是他的老把戲了,倔得像頭小牛犢。二牛姑姑見狀很是尷尬,嘴上一邊道歉一邊使勁兒扒著二牛的手讓他松開,二牛的頭卻搖的像個撥浪鼓。
“欸停!停停停!”我被二牛的莽勁兒沖的一屁股坐下來。
“二牛……”我一手撐地要起來,“小孩子家家的,別那么沖動。先松開我。”摔倒了他也不放開我的腿。
二牛見我摔倒,不但不聽,反而猛撲向我后背,勒住我的脖子,我早晚有一天要被這熊孩子害死,我當初到底哪里來的錯覺認為他和我小時候像呢。
這種小孩兒撒潑現場令行人看得津津有味,也不乏有好心人不明就里的真心安慰幾句,雖然沒用,不過那場面著實令人好氣又好笑。
“不要你來你非要來!來的時候你給我保證的事兒可別忘了!你這臭婆娘,還不快給我回來?老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快走!家里大娃二娃們都等你做飯呢!”
我這才看見不遠處一棵光禿禿的什么樹下有一個戾氣較重的男人趕著一輛牛車不滿的朝張吳氏喊。
張吳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神色,無奈看我一眼,“八字姑娘……你看二牛他……”她欲言又止。
二牛把鼻涕一糊都擦我身上。“娘”啊“娘”的不斷的哀求,小模樣可憐巴巴,我不確定剛剛在公堂上那些人的話他到底聽沒聽懂,我記得我像他這么大時已經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了,他大約是不想懂。
那個姓吳的男人非常急躁,粗聲粗氣的催促他們,張吳氏一咬牙,跺腳呀了一聲給自己打氣,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二牛就跑。她男人氣的甩鞭,鞭子的破空聲宛如電閃雷鳴引起我的心顫。
二牛兩手掙扎著朝我直直伸著,大眼睛滿是驚恐和絕望,盛滿淚水,哭聲震天。
鞭子的破空聲,男人罵罵咧咧的臟話,使得我很快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等等!”我叫住張吳氏。
“凡事好商量。”我從地上起來,細細把他們家的情況盤問一遍,發現他們家窮的叮當響,全指望那頭黃牛和那男人的力氣賺錢。家里有兩兒三女尚小,暫不構成勞動力,還有一個病重的癱瘓在床的老母需要侍候。一家八口擠在一個房間里睡覺,平日吃的都是雜面窩窩頭和野菜,無肉。問起二牛其他的親戚,均不在世了。二牛的祖母倒是有一個哥哥還活著,可早二十年前他出遠門去做生意兩兄妹就沒再聯系過了,至今下落不明。我權衡之下,覺得二牛還是跟著我似乎要好那么一點點。其實我在這兒沒什么能力,還真不保證自己能過成什么樣,可是看二牛那樣天塌下來的模樣,我覺得還是要把他要回來,他只有兩個選擇。
張吳氏一時怔在原地。
大概她覺得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竟然敢大言不慚的養一個小娃娃很不可思議吧。
我來到二牛身邊,彎腰平視他的大眼睛。
“二牛,你選吧,兩條路,是跟著你親姑姑走,還是跟著我。”我猜到他會選我,只不過我想要他記住,是他自己選擇的,以后過了苦日子,也不能抱怨和后悔。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哪怕他才四歲。因為我這個人心軟的點很有限,絕不會單純因他年幼就事事包容。
“二牛選娘!二牛要跟娘走!”
“你決定了?你不后悔?”
“二牛不后悔!二牛就要跟娘走!你就是我娘!”
我看著他,一時有些恍惚。輕嘆一聲,扯扯嘴角蹲下來,把他一把抱起來,“好,這可是你說的不后悔,以后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不擔這責任。”
張吳氏見這“母子情深”的畫面,多次欲言又止,最后表情逐漸撥云見日越發的堅定下來,倒像是吃了顆定心丸,“你們都是好人。”
你們?
“你這婆娘!磨磨唧唧的做什么?還不快回來!”
張吳氏無奈的看我一眼,語速極快的說,“八字姑娘,二牛就交給你了!”
我點頭。
張吳氏最后留戀的看了眼二牛,便急匆匆的跑向早已不耐煩的丈夫,可他丈夫再惱她,還是等她坐穩了才趕車。
暮靄沉沉,夕陽下山,天蒙黑后,黑子才從內堂出來。二牛和我在樹下或站或蹲的等,腿酸腰酸。
“大哥哥出來了!”二牛滿眼亮晶晶的盯著黑子,目光極為灼熱。我第一次見他對黑子這么熱情,約莫是等太久了。
“二牛,叫大哥哥不太好吧。”我說。
“那該叫什么?”二牛童聲童氣的問。
小手勾住我的手,抓住不放。
“叫……”
黑子跛著腳已經走過來,神情放松的點了點二牛的小鼻子,“叫叔叔”。
我像是被戳中了笑點,撲哧一聲笑出來。
黑子眸光展開,十分溫和。
“縣太爺留你說了什么?讓你幫他辦事?”我問。
黑子邊走邊說,“那個叫萬三通的人很可疑,他竟說服了縣令大人向我索要人情,稱要二月時還他,而且只是幾句話,但是要說給龐太師聽。”
“什么話?”
黑子不語。
我聳聳肩跟上,“那會很難做嗎?”
黑子這才答,“……不算大事,不過幾句巴結話,可聽著不像是單純的巴結,他似乎篤定二月時銅雀鎮會來一個大人物。”
“大人物?比龐太師勢力還要大的人?”
黑子四處掃視,然后示意我噤聲千萬不要聲張。
沒有鐵鏈走路都覺得要飛上天了,全身都輕飄飄的。我自由了。
黑子說明天就包馬車送我走,龐家在送賣身契過來時夾了少許銀票,他一直收著。
“明天太趕了。”我皺眉說。
心中竟覺得很不舍,而且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