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男女老少轟地圍過來,對我們一一,不,對我指指點點,破口大罵。內容極為不堪,我不想一一復述。主要那是針對死去的張懷氏的,二牛卻嚇壞了,擠到我面前死死摟著我的腿尋求安全感。這時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塊兒卵石,直接朝我臉上砸來,黑子很快的攥住我的手臂把我拉開,躲過了這驚險一擊。“冒犯了。”黑子很君子的說。接著他就朝前邁兩步,擋在我的前面,可是這沒用,四面八方都有人圍著,拿白菜葉子,長蟲眼的那種,沒人用雞蛋丟人,他們一個個都用泥巴塊兒、石頭、瓦片丟。黑子手忙腳亂的試圖護住我和二牛,但我還是受了不少皮外傷。二牛被我保護的很好,小言幾次要沖出去發威,都被我死死按住。它氣的在我手上不斷“哼”“哼”。我沒功夫和它互動,盡可能保護自己和幫我的黑子。方小海已經被方大拉到一邊。他憨厚老實的臉氣的通紅,想沖過來幫忙,但卻被方大按住。
“大家靜一靜!聽我說兩句!八字姑娘是被——”
“啪!”
一個女孩子得意的站起身,她剛剛才鉆進人群,一下把黑子那條跛腳給拉開,他頓時狼狽的絆倒了。
“袁關娘!”
這是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我冷臉看她,她下意識一瑟縮,可很快就挺了挺腰桿,雙手叉腰,又一手指我,“我才不怕你!娘說你騙我呢!你就是個妖怪!專騙小孩子的壞蛋!嚕嚕嚕嚕~”她沖我吐舌頭,還從其他同伴手里搶來一塊泥巴丟過來。
“關娘!”
黑子剛站起來又跌坐下去,十分狼狽。從來梳的一絲不茍的發絲,此時有幾縷散開垂在頰側,顯得格外蒼弱而肅冷。
袁關娘天不怕地不怕,往我身上扔泥巴,誰知竟被方才一直悶不吭聲的二牛截了胡。二牛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把一個大他四五歲的女孩子推倒了。“不許欺負我娘!我和你拼了!”
二牛把人弄倒還不算,他一個身子欺上去繼續打,使得是鄉間孩子平日拳頭游戲里不知分寸的力氣。全往眼睛鼻子嘴巴上招呼。我把二牛用力抱起來,黑子掙扎著也起了身,袁關娘氣的雙眼噴火,大吼著朝二牛撲過來,四周百姓還在丟東西,場面一片混亂不堪。袁關娘離我離得近,這時一個本應該扔到我身上的石頭,被她一不小心擋住了,而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又被冒出來的方小海給攔住。最后“后繼無人”,他的后腦勺受到那重重一擊,鮮紅血液登時就冒了出來,看起來非常嚇人。方小海擔憂的看著袁關娘,“回家,回家去,”他昏倒前還在叮囑袁關娘,她看起來嚇壞了。
這一出鬧劇,就隨著方小海出事而結束,百姓們以為鬧出了人命,霎時間一哄而散。
袁關娘呆立了三秒鐘左右,一個后跳滿臉發白的跑回家去了。
我和黑子的臉色都不太好。黑子不顧自身狼狽蹲下來查看方小海的傷口,我也蹲下來看他的傷勢。方大跑過來,一臉怒氣和厭惡的把我推開,他緊張而發顫的問黑子,“小海,小海他怎么樣了?他有沒有事?”
黑子給方小海把完脈,又看了看他的眼球和傷勢,松口氣道:“他沒有大礙,都是皮外傷,看著唬人罷了。還是先給他止血吧。”
方大猙獰的臉色這才緩下來。
“我這就帶他去醫館!”方大背起方小海就走。
附近正好有一個孫家醫館,只要幾步路。
對于方小海舍身去救袁關娘的事兒,我當時并未多想,只當他把袁關娘當妹妹看待,后來證明我大錯特錯。
黑子和我跟著方大給方小海看了大夫,又把他送回家,范大娘大概已經聽說了外面發生的事,正往我們的方向趕來,兩兩遇見,她“心肝兒”“心肝兒”的喊著,直到聽方大再三強調兒子無事看才把注意力放在挖苦我和黑子的事上。
“不知道是哪座山頭來的妖女!老娘勸你快從我們風音巷滾出去!這里可不歡迎你!以后你要是再敢害我家小海,老娘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說著范大娘一下從地上拿了一把掃帚往我身上打。
“范大娘!她是冤枉的!縣太爺可以作證!不信你們待會兒可以都跟過去,大人公堂開審,自會洗清她身上的所有冤屈!”黑子擋在我面前,攥住了掃帚的一頭。
“我們要上公堂?”
我問。
小人兒帶我看到的,是雙方私了的意思。公布的話豈不是讓他縣太爺當著銅雀鎮所有百姓的面子承認自己的錯誤?以他之前那愛面子的程度推斷,他八成不會配合。
黑子戒備的觀察范大娘的一舉一動,微微側頭對我說,“現在必須上了,不然日后即便你離開銅雀鎮,恐怕還會有人借這件事為難你。”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涌現出一股暖流。
我想等我走后,一定會想念黑子的。
還沒到分別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不舍了。
“妖怪!嗚嗚爸爸媽媽!綠歌是妖怪嗚嗚嗚……”
大概是心里注入了一絲暖流,順其自然腦海里就冒出了小時候的部分往事。記得三歲時上幼兒園,大家帶著自己的芭比娃娃辦家家,只有我沒有。沒人給我買,我就帶小人兒過去。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克制自己的情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總是讓小人兒乖乖聽話不要亂動,可誰知道同班的一個女孩兒趁我不在,偷走了小人兒,和幾個同學商量要把它大卸八塊兒。她一扯,小人兒就在她們面前“活”了過來。飛快逃走,然后在她們的注視下遁地消失……后來大人雖都不相信幾個孩子的話,但老師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她欣喜如狂,逼我把小人兒交出來,我怕她對小人兒做什么堅持不,她就開始打我,我為此還憤憤的離家出走了一段時間,最后被警察送回家,又挨了頓狠揍。之后就是媽媽瘋狂的帶我尋找爸爸的下落。我的童年說起來,其實只有小人兒一個人陪著我,陪著我一起長大。可她其實還是我。
媽媽找到爸爸后有一段時間對我很好很好,因為她想靠我進綠家的家門。
爸爸默許我的存在,是為了還清自己管教子女(也就是我那個大姐)不嚴的債務。
爺爺接受我,是因綠家子丁單薄,且能力一代不如一代。
表姐關心我,因為她可以在我幫她忙家族里的事情后做她認為更有意義的事。
只有黑子。
只有黑子始終不帶私心,在他眼中,我起于低賤的奴隸,他又能有什么貪求呢?就算是同情我也是感動的,因為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同情都是只說不做,況且他從不會站在一個高高在上的角度。
袁關娘開了一條門縫探出頭,范大娘大嗓門兒喊了柳氏,柳氏板著臉數落袁關娘兩句便出來了。途徑黑子家門口,兩個女人指指點點說小滿女士的壞話,可臉上是顯然的嫉妒。
……
在升公堂的時候,大概是整個銅雀鎮除卻節慶日外這幾十年來最熱鬧的一次了。
來的人還有趙寶淵、萬三通、柳氏那一巷子。我都見過但叫不出名字的百姓,把外面堵的水泄不通,統統關注這一可供鎮民茶余飯后談論不下三個月的奇詭事件。是的,杏花村的人都知道,張懷氏已死了近一年,來鎮上趕集時都聽說了我的事,大肆宣揚,覺得我是妖鬼之徒,又怕又奇。舍不得挪步離去,都說跟過來長見聞。
“當!”地,驚堂木乍被拍響。
縣太爺一身官服,威嚴的端坐高堂。臉上隱有不悅,眼皮半掀,捏聲道:“堂下何人!為何擊鼓鳴冤!”
他裝不認識,黑子也很配合。
“回大人!小人許元基,此乃小人外祖父家中的婢女,就是被杏花村村民錯認為張懷氏的那名女子。”
……
事情就是這樣,按照黑子他們上次的程序重復走了一遍,在黑子的要求下,縣太爺還命令柳氏回家取鑰匙給我開鎖。并且還答應放了二牛。
一切順利自如,可退堂后,黑子卻被縣太爺父子倆給叫去了內堂。我在縣衙門外等他,柳氏咽不下一口子虛烏有的氣,非要我還她的銅板。范大娘對他兒子受傷一事也在耿耿于懷,那看仇人一樣的目光,恨不得時刻揍我一頓。可大概是守門官差的威懾,她們到底不敢在這里動手,見我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們,只牽著二牛靜等黑子,便邊罵邊威脅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