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匆匆一年過去，到了元利七年之秋，蕭秋雨時年五歲。
此時的蕭秋雨身高已到了四尺多一些，主要是每日被董鄱月撬開口喝下那一大罐苦的發澀的藥湯去，說是能助他長高也能恢復體力，只是太苦了些，剛入口就渾身發抖打顫，不多時大汗淋漓，還能喝出來一些沉淀的藥渣，偶爾甚至能喝到切成小段小段的藥，讓人感覺董鄱月這熬藥水平簡直是混賬中的混賬，離譜中的離譜……
他不知道，這是顧西江熬的藥，要是知道了……好吧，他不能把顧西江怎么樣。
而他的課業也已經過顧西江反復的錘煉，徹底將《商君書》《韓非子》《尉繚子》《孫子兵法》《公羊春秋》以及后來顧西江額外要加的《管子》《戰國策》兩本粗讀了一遍，總算是勉強夠得上顧西江眼中的“湊合算是合格”了。
再過幾日，他就要學顧西江口中“熔鑄了將軍一生心血，等同于千古兵家復生教你用兵”的《漢軍譜》一書！
這本書他還未曾見過廬山真面目，只是每每看見顧西江皺眉研讀，偶爾做些批注在另外的紙上，時而拍案叫絕，時而抓耳撓腮，但蕭秋雨一旦要走上前去看，就被顧西江攔住打發走。
“你早晚會看見的，先讓我細看再說，我雖說研讀過無數遍了，可要教你，還是得我再研讀一二回。”
蕭秋雨只好作罷，盡管心里一直在好奇這本書的內容，可也只能坐回原位，繼續研讀已經爛熟于心的書本。
興許是因為前世就是文科生出身的緣故，他背書向來都是極快的，快到顧西江讓他背一整本《公羊春秋》的原文，他能在短短一日之內背熟，雖說要講的不是原文而是注釋，但也是極了不起的事。
其實與其說是讓他學《公羊春秋》這本書，倒不如說是讓他粗淺的了解一二儒家體系，因為《公羊春秋》本身就是對《春秋》的注解，甚至于還有注解《公羊春秋》的注解，可以稱之為“注解注解的注解，被顧西江再注解一次”。也是要粗略去讀的，并不要能作文章，只是要求明禮、明理罷了。
而武道也算是脫離了樁功基礎，開始修習兵器了，因為蕭秋雨犯了選擇困難的毛病，于是董鄱月干脆只在半個時辰間，就從府內如同雜物一般堆著的武功秘籍里把一本叫《秋煞二十八劍》的劍法給他翻了出來，還振振有詞道：
“劍乃百兵之君，我給小將軍一句話：總不能和將軍一樣提著關刀殺人，現如今又不是戰陣，哪兒有那么多排成排的敵人給小將軍砍殺？”
而內功因為年歲太小，還未開始。董鄱月說至少要到十歲才能開始練內功，否則先天帶著的那一口清氣和內功相融，直接會爆體而亡。
反正蕭秋雨認為，董鄱月絕非騙他。
“小將軍這一手“我花開后百花殺”可謂是已經登堂入室了，可以開始研習第三招“沖天香陣透長安”了……只是今兒不行，今兒有揚州知府白景明的東道，他今天過生兒，因為……罷了，我不說了，反正就是他請顧西江去喝酒。”董鄱月微微頷首，隨即話鋒一轉，然后他就退后，讓站在一旁的顧西江說話。
顧西江干笑兩聲，不大自然地解釋道：“我想著今日他過生兒，我區區一個文書過去，卻是辱沒了兩家交情，若是帶上小將軍，才算是對的上牌位。”
“白景明此人比少將軍小四五歲，是江南總布政白瑜之子，白家和蕭家世代交好……”顧西江忽然笑出聲來道：“其實白瑜也是前明的人，只不過沒有將軍那么大，和我差不多，他不是大道，只是因一次因果，食了玄真老道的仙藥才這般長壽。”
“朝廷不禁前明之人為官？”蕭秋雨有些不解，雖然不知道江南總布政是什么官職，但想來不會太低。
“不禁，這天下攏共也沒有幾個前明的人了，社稷傾覆了這么久，大多數遺民都已死凈了。”顧西江悵然道：“我等終究還是少數人，只有我一人算得上是燕朝子民，我卻實在喜歡不起來這王朝，缺了明的那股血氣，反而自武亨二十年以后就更加像宋，日后你會明白的。”
“我說的似乎遠了些。”顧西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總之你今兒是要跟我出門的，這么多年了，你還沒見過外面什么樣，就只對著這府里的書本和兵器發呆……今兒順便領你出去見見世面。”
其實就半天我才能保證不會出岔子，不然我都怕你被暗殺死在外面，真是奇了怪了，為何“他們”始終追著蕭家不放，蕭家又不沾染甚么女子的因果……顧西江在心底默默道。
蕭秋雨被顧西江生拉硬拽去屋里換衣服，畢竟練功服不能穿出去見人。
“好吧，我忘了你攏共也沒幾件衣服，而且要么是白的要么是黑的。”顧西江對著蕭秋雨的衣柜發呆，然后喟然長嘆道：“我現在給你做肯定是來不及了。”
顧先生會女紅，而且做的很好，蕭秋雨自然是知道的，別問為什么，他身上這件練功服還是顧西江做的呢……針腳細密結實耐用，而且穿著還舒服好看。
“先生，隨便撿一件穿就好了，我唯獨一件喜慶些的衣服，還是我三歲時穿的……”
“雖說兩家是通家之好，可是絕沒有失禮的道理。”顧西江犯愁道：“可是如今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別說我是大道，就算我是神仙，也都辦不到半個時辰內趕制一件衣服。”
“先生，你是撞客了嗎。”蕭秋雨忍無可忍，有些幸災樂禍道：“做是不行，可是可以染色啊，以法度加快晾干就好了。”
“那樣味道太重了，反而更加失禮，算了你穿我給蕭瑟他們做的那些，那些還能穿。”顧西江沒多說什么，只是還在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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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秋雨被顧西江包裝的看上去一副富貴人家的公子樣，微微有些不喜這身打扮，可也沒有法子，只能穿著這件蕭瑟剩下的衣服出去赴宴。
蕭家是有車馬的，只是等閑不動用，畢竟董鄱月堂堂大道趕車、四匹上等的靈獸白馬拉車太過奢華了，而且上面還紋著蕭遠山在永樂年間出征時，永樂帝御賜的青龍旗，他始終不肯擦去甚至不肯遮蓋起來。
當初他可謂是永樂帝的信臣了，否則也絕不會有這等殊榮，只是因為當時永樂帝自身的鋒芒太盛，而蕭遠山又未磨練出來，致使他爵位不算太高，只能撈個武侯，但是也可見他身份地位顯赫。
后來把淮陰侯改封了文侯，冠軍侯封了武侯，這也就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極人臣境界了，人稱“柱國”甚至于崇禎帝在煤山之時，還哀嘆道：“若蕭柱國尚在，賊子安敢如此跋扈？”
讀通了一本《明史》的蕭秋雨對這些東西并不陌生，有時候他也會感慨，泱泱大明一夜就被燕軍翻覆，哪怕是有著蕭遠山這等人物的作用，也都無法拯救這本該壽終正寢的王朝。
馬車在平穩前進，顧西江拉開遮住車窗的錦緞，又放下一塊紗簾擋住馬車內，心不在焉道：“你自己看罷。”
一隊隊穿著各色勁裝的漢子匆匆跑著，腰間別著各色的武器，有刀劍有棍棒，甚至還有幾人持著一把大槍。
“外面如何這么多武人？”蕭秋雨雖說只是學了粗淺的外家功，但從這些人的外表上就能看出就是常年混跡江湖的武人，估摸著還是有組織的，不然斷然不會有這等動靜。
“那是鹽幫的護商弟子，沒甚么好看的。”顧西江心不在焉道：“這幫子人沒人情味，眼里就只有那么兩顆三顆的鹽。要看真的好漢子，等你大些我帶你去津門看。”
蕭秋雨沒有答話，他看得出來顧西江現在似乎心情不大好，內心極為矛盾掙扎。
過了一小會，顧西江恢復了些精神，想起自己的職責來，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道：
“白景明那家伙并非是個崇尚奢華之人，邀請的賓客不會太多只是有些世交老親，細細數來差不多還都是我認得的，你到那兒之后就跟著我，我介紹些人給你認識。”
“說起來，白景明他老子白瑜白布政還有一幼子，和你差不多大，是冬天出生的，因為出生時……出生時有人……算了不說了，總之他名喚白愁云，生來沒你聰穎，但三歲的時候也開始讀書了，只是我聽說他讀的都是些奇門遁甲之術，鬧得整個人就好像江湖上的游方兒道士似的不著調……”
蕭秋雨滿臉古怪，顧西江說這話的時候，斷斷續續而且提到要緊處就略過，好像有些問題。
“到了，顧西江帶小將軍下來，我去找白鐵玩玩，許久未見他，也不知他力氣精進了沒有。”董鄱月急匆匆的下車。
顧西江站起身，下車的時候雙腿一直在抖，而且滿臉都寫著掙扎。
蕭秋雨看了看外面的環境，顯然不是外院。
“看來這白家和我家確實關系好到了一定地步，不過也是，兩家家主都是前明活下來的老古董，想來會有共同話題。”
“一表人才，想來就是顧西江顧先生了。”外面一個稚嫩的童聲戲謔道：“顧先生，我姑姑有請，隨我進去罷，也讓我看看，你二人到底是甚么狀況。”
蕭秋雨瞬間明悟過來，他萬萬沒想到竟是因為這樣……
他總算明白，顧西江的表現為什么這么離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