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紹群聞報,把寶劍插回劍鞘:“我去更衣,馬上就來!”說著,他大步走向臥房,一邊走,一邊轉身指著鄧祥:“在家里好好待著!”
“是……”鄧祥連聲答應道,退回后院。他關上院門,只留一道縫隙,從縫隙中窺探。父親很快換好了衣服,在兩名親兵的陪同下,離開了家。他料得父親去得遠了,就又打開房門,堂而皇之地走向大門。
守門的家丁攔住了他,畏怯地說:“公子,老爺吩咐,公子不能離開家門……”
“混賬東西!礙你什么事了?”鄧祥喝道,“今天李知府請我過堂赴宴,說有要緊事商量,耽誤了正事,看我不打爛你的狗頭!讓開!”
說著,他伸手把那家丁推了個趔趄,跨出家門。
外面真好啊!雖然經歷了一夜的冷雨,街道上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但沿街的店鋪依然掛著五彩繽紛的幌子,天空湛藍渾如水洗,城墻的箭樓上掛著紅彤彤的燈籠,經過風雨的沖洗,在晴光之下,顏色甚至比以往更加鮮紅了。
鄧祥在十字路口的點心鋪買了一斤油酥桂花糕,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塊,投進嘴里,香甜軟糯的味道讓他雙眼圓睜,透出閃亮的光芒。十字路點心鋪的桂花糕,是柔遠城最著名的點心,鄧祥平時就愛吃。鄧紹群老來得子,母親和妻子都對這個獨苗百般溺愛,從小到大,不知給他買過多少回桂花糕,吃得鄧祥肥嘟嘟的。這次被父親關在家里已經半個多月,每每想到這一口,都不禁涎水直流。可惜祖母和母親都已經過世,也沒人給他買了。
還沒走到鐘樓,他就把一斤桂花糕吃得干干凈凈,兀自有些不過癮。罷了,先去和幾個朋友好好吃一頓,回來了再去十字街買吧。
走過鐘樓,他正盤算著一會兒要吃些什么,迎面卻遇上了兩個人,攔在他面前。
“是鄧祥少將軍嗎?”來人問。
“是我,你們是?”
“我們是知府衙門的差役,李知府請少將軍到府上一敘。”
鄧祥大喜過望。方才出門的時候,他自稱李知府邀請,本來只是吹吹牛皮,卻不想李知府真的來請他了。他連忙跟著兩個差役向府衙走去。兩名差役精瘦健壯,鄧祥則肥胖而虛弱,很快就走得氣喘吁吁。
鄧祥的腦子很聰明,走在路上,他盤算了一陣兒,大概猜出來,秦士遜來柔遠了。而按照上次秦士遜寫給他的信來推測,他這次來,必然是要了結朱錦的案子。果不其然,剛剛走到府衙門口,他就看見,秦士遜已經在門前等候。他那張嚴肅的黑臉此時堆滿了笑容。
“鄧祥兄弟!”秦士遜一邊向他招手,一邊走下臺階。
“老哥誒!”鄧祥笑呵呵地迎過去,“老哥哥你可是瘦了不少啊!”
“唉,憂勞國事,哪能不瘦!”秦士遜苦笑一下,“不像老弟你,天天住在這柔遠城內,什么都不用操心……”
“等這陣兒忙過了,請老哥來柔遠住上一陣兒,小弟我好吃好喝地陪著老哥,老哥要賞光啊!”
“那是必然!那是必然!”秦士遜爽朗地笑起來,“請!”
府衙里已經有三個人在等候,一個是知府李登府,另外兩個不認識。其中一個比秦士遜還要胖一些,但不如自己肥碩;另一個則瘦得像麻桿,與李知府不相上下。五個人,三個胖子,兩個瘦子,看起來倒是很有趣。
見到鄧祥隨秦士遜進來,三人起身相迎。
“這位是鄧紹群老將軍的公子,單名一個祥字。這是我師兄,姓董名壽,官拜太常寺卿;這位姓武,名璋,剛剛升任御史大夫。”秦士遜為他們一一介紹道。
“董公好!武公好!”鄧祥滾動著狡黠的眼珠,向兩人問候,又回身向李登府施禮。李登府回了禮,請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老將軍最近安好?”李登府問。
“可是好著呢,今早還看到他取井水澆身。”
“要說我怎么更敬佩老將軍呢?”李登府笑道,“老將軍從軍五十年,身經百戰,功勛卓著,卻又不像那朱錦父子一樣,是有勇無謀的草包。老將軍熟讀兵書,文韜武略俱全,為將之道遠在朱錦之上!”
“可惜啊,有朱錦壓著,老將軍年過花甲,卻仍然只是個正三品的將軍!”董壽連連搖頭,嘆息道。
“沒什么可惜的,”秦士遜四下看了看,確定里里外外都是親信,才繼續說,“我們這次來,就是奉了圣旨,來捉拿朱錦父子的。陛下已經定了朱錦父子的罪,令尊出頭之日也不遠了!”
“這么說,請我來,就是要討論怎么捉拿朱錦父子的?”鄧祥問。
“少將軍果然聰明!”秦士遜拊掌道,“的確,雖然已經有了圣旨,但朱錦部下畢竟擁有百萬之眾,假如我們到陽羅大營去拿朱錦,不能保證他狗急跳墻,那樣的話,百萬之眾,我們幾個還不夠他們砍的!所以,老弟你有什么高見?”
“老哥過慮了,朱錦的百萬之眾不足為慮,”鄧祥胸有成竹地答道,“老哥你剛剛說得對,你們不能到陽羅大營去拿朱錦,最好的辦法,還是請他到府衙來。”
“如何請他到府衙來?”秦士遜問。
“老哥,可以偽造一份戰報,就說北州的武唐府遭到曼桓洗劫,這樣……”說著,他示意眾人都湊過來,低聲講出了自己的計謀。“朱錦號稱擁有百萬之眾,實際只有這二十萬大軍,是跟隨第一代陽羅侯被封在此地,世襲軍籍,只有他們對朱錦父子忠心耿耿,也最善于作戰。至于其他人,只怕朱錦一倒,就集體作鳥獸散了。”
“你怎么能保證,朱錦出兵,一定會調這二十萬精銳呢?”武璋問。
“我剛剛說了,這二十萬是對朱錦最忠心耿耿的,也是最靈活、最機動、最擅長作戰的。情急之下,朱錦首先考慮的,定然會是這二十萬精銳。”
“那這二十萬人,由誰來統領比較好?”董壽又問。
“家父最好。”鄧祥毫不猶豫地答道。“我這么提,并非是要鄧家從這個是非之地逃離,乃是因為家父不但文武雙全,還是陽羅大營里對朱家最忠心耿耿的將領,如果把他從朱錦身邊抽開,則朱錦身邊,少了一個忠勇智謀的人。另外,東部山林密布,道路歧出,只有岳遵、李符之和家父曾經在東部與曼桓周旋。如今岳遵已死,李符之下落不明,只要偽造一份戰報,朱錦自然會派家父出征。”
“那,二十萬大軍調動,不也需要個三天兩頭的?”武璋問道,“令尊才智過人,萬一還沒出發,先意識到其中有詐,豈不就露餡了?”
“這個武公不用擔心,”鄧祥說著,笑起來,“朱錦因為兵力過多,曼桓鐵騎又極為靈活,為了能夠緊急調動軍隊,出征之前,只需要委派一名高級將領,手持金色旄旗,就能立刻選派軍隊。我曾見過,朱錦調動二十萬大軍北上,從旄旗豎起,到全軍出發,糧草跟進,一個時辰就出動了。”
“這么厲害!”眾人面面相覷。
“這樣一來也有不好的地方,”鄧祥接著說,“兵不識將,將不知兵,臨陣之際,既要靠將領排兵布陣、隨機應變,又要靠士卒勠力同心。假如戰敗,則士氣全無,將領無法收場,只好全線潰敗了。”
“有令尊這樣的名將,又怎么能戰敗呢?”董壽又問。
鄧祥站起身,問李登府:“可否辛苦知府懸掛本府輿圖?”
李登府立刻跑去取來柔遠輿圖,掛在架子上。鄧祥端起一個燭臺,點燃了,眾人都圍在輿圖前。
“這里是柔遠,這里是武唐,兩府交界處這個山口,叫葫蘆口。葫蘆口入口處極其狹窄,僅能容三匹馬并行。到時候,老哥你派人守住葫蘆口,阻攔家父他們從葫蘆口撤出,就行了。”
“這二十萬精銳在令尊的率領下,怎么能攔得住?”董壽又問。
鄧祥剛要開口,秦士遜不耐煩了:“嗐,師兄!這不很簡單嗎?少將軍已經告訴我們怎么堵住葫蘆口了!”
說著,他伸手指指鄧祥的右手。
眾人齊刷刷地看過去。鄧祥的手上,端著一盞紅彤彤的蠟燭,火苗在風中徐徐搖曳;在這晴朗的秋日正午,顯得頗為多余。
——
臨近天黑,天空又有些細雨蒙蒙。涼風一陣陣吹過,街上的行人紛紛裹緊衣服,各自回家。柔遠城內,除了幾家繁華的商鋪酒肆還亮著燈,再就是府衙背后的水宛樓,紅彤彤地點著一些俗氣的燈花。
鄧紹群牽著馬,和兩名親兵返回位于鐘樓背后的住宅。他解下斗篷,掛在門口,來到堂屋。婢女點亮燈火,端來一盆熱湯,服侍他洗腳。他半靠在圈椅里,昏昏欲睡。
“將軍!將軍!”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鑾鈴聲,把他從半睡半醒間喚起。
“怎么了?”他喝問。
一名士兵闖進來,答道:“稟老將軍,曼桓突然入寇武唐府,殺入府城,城中駐軍潰敗,陽羅侯請老將軍速去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