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制,無論大朝抑或常朝,百官都得先在殿前兩側的廊房上等待,三聲鐘響之后方可上殿。
此時走廊上分二列各站著一批身著朝服的官員,他們才來不久,但身上的汗水很快浸濕了寬大的朝服,所有人都在迫不及待的等候著上殿的鐘聲,今歲的夏天,格外的熱。
三聲鐘響過后,路寢殿里便傳出皇帝升座奏樂的聲音,然后有謁者高聲叫喊:“陛下臨朝。”
像是得到了信號一般,眾人依次步入路寢殿,卻看見皇帝已然在里面等著了。
他頭戴冕旒,身穿上玄下纁的朝服,外罩絳紗袍,內著皂緣中衣,上衣以象天,下裳以象地。
雖然身子仍舊單薄,但他正襟端坐在御榻之上,劍眉上揚,鳳目微張,隱隱然透出恐怖的威嚴氣象。
四個謁者分別站在兩旁,皇帝身邊站立的是一個名叫王道的宦官。
監察朝會禮儀,他們齊聲傳道:“趨!”
這時侯官員們無論大小,都將兩手下垂合攏,配合著旁邊樂府官員敲擊的音樂,低著頭小跑至皇帝面前,然后依次下跪稽首,將頭頂的進賢冠靠在手掌上保持一會時間后,緩緩起身。
謁者依次從大到小向皇帝高唱百官的名爵,比如三公,比如尚書臺諸公。
這種朝覲禮節叫做贊拜宣名,皇帝坐在上面看著朝臣伏身稽首,聲勢恢弘,皇帝睥睨眾臣子,心中只有淡淡的成就感。
他,劉辯,用著最堂皇正大的手段將這個天下最頂層的那一批人捏在了手中!
趁著謁者贊禮的功夫,皇帝伸了個懶腰,昨兒實在是太熱,沒睡好。
在樂府和謁者的引導下,百官再次稽首伏地,一齊發出聲如山呼般的唱頌作為朝會行禮的尾聲:‘臣等叩見陛下,愿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王道沖中間一名謁者點了點頭,那謁者便向前高聲宣道;“起!”
這一聲猶如洪鐘大呂,響徹路寢殿。
別說底下的官員們,就連皇帝都為之動容。
謁者本是國君左右掌傳達政令的近侍,有奉使出行、監視等責。歷來選拔謁者時除了品德學識以外,還要求個人儀容端正,說白了就是只有既長得帥同時又是學霸的人才能當謁者。
這很正常,作為顏值即正義的時代,大漢把顏值標準向來看得很高,顏值雖然不能代表絕對的忠奸,但是能影響出仕率!
稽首宣名之后,百官謝恩,按文武官職高低面東向西、面西向東,依次就坐于兩列的席上。
最前面是三公的座席,太尉何進、司徒丁宮與司空劉弘并列而坐,何進肩負錄尚書事、總朝政等實權,故坐于中間,坐席略微靠前。而在三公之后,九卿之前,則另有一排單獨的座席。
這是尚書令等人的位置,不過現在是袁隗,盧植,馬日磾等三位特進的位置。
皇帝先開口道:“讓諸卿久等了。”
眾人皆告罪不敢。
趁著底下臣子謙讓的功夫,皇帝又道:“以往見奏疏寫著民生如何多艱,元元飽受饑饉,常常易子而食,常欲茍全性命而不可得。
朕尚以為是夸大,直到近來聽聞關中流民聚集,河東動亂不堪,黃巾為賊,天災不斷,又召諸公諸君子仔細問詢,才知道國事竟然蜩螗至斯,朕以德薄,克承大位,戰栗恐懼,夫何言哉!
但望諸卿勠力同心,盡心輔佐,興祖業,除弊事,惠濟元元。”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引用光武舊詔,讓人挑不出錯來,皇帝直接把所有的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就差給天下人都來一句‘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了。
難道臣子還能攔著皇帝自責不成?
什么‘朕以德薄,戰栗恐懼’都是謙辭,因為這場面話是光武舊詔里找的,任何一個中人之資的皇帝都說得出來,誰也不敢當真,但其可貴之處就在于這番話出自一個半大小子,登基不過數月,沒有任何人教過他學識和治國方略的皇帝。
小小年紀能有這種過人的見識,實在是讓人驚嘆。
這時,文人中間站出一人,恭敬出聲道:“稟陛下,侍御史臣衍有奏。”
皇帝面色不變,微微頷首,王道會意,代為說道:“制曰:可。”
“如今陛下年已十四,昔時無奈宮闈動蕩,無有老師,臣以為,陛下應當延請大儒教授典籍!”
聽到這里,何進等人臉色刷地變了。
這就是袁隗對自己等人的反擊了!
天下能為帝師者,攏共也就那么幾個,就這幾個,還有大部分都不在雒陽,這才給了袁隗的機會!
要么依據自己的名望,為自己博一個帝師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對皇帝指手畫腳。
只要做了皇帝的老師,不僅可以輔政,還可以站在老師的身份上對皇帝的所為大加批判,皇帝便是再反感,也要顧忌師生名義。
要么,安穩坐在蘭臺,暫時放棄親政的打算。
這倒是一出好手段。
“卿等所言皆為朕,朕自然能理解,只是此事茲事體大,我得好生斟酌,仔細考慮一番才能下詔決定。今日朝會過后,諸位可上書進言,此事先暫且擱置,不要再提。”
“唯!”
眾人齊聲應是,不敢再提!
皇帝的聲音雖然輕飄飄,但皇帝手中的刀可不會對誰輕幾分!
何進起身行禮,恭敬道:“臣錄尚書事進有奏!”
無論是古今,恩威并加都是上位者掌控權力、擴張羽翼親信的最優方式。
何進沒了權力,但是享受過權力帶來的美妙滋味之后,最舍不得的又是他,故而,在皇帝的有意暗示之下,他會成為皇帝在朝堂上頒布每一道政令最勇猛的武士,先鋒,此時也不例外:“屯田之政,乃前代所留,趙過依之得以封侯,孝武皇帝得之,得以恢復民力,正是賢明之政,宜推之海內、施之天下,此乃當世良政,伏愿陛下推行海內,益濟元元!”
眾臣齊齊抬頭,看向何進!
這把刀子可是直接落在了他們的頭頂上了!
“此事不宜操之過急,當以三公,尚書臺共議,擇吉時推出,利及天下!”
頓了頓,皇帝接著道:“眼見就要秋收了,除了開征租稅以外,朝廷還應多購余糧,一來平準市價、二來充實倉廩。
我有意在雒陽城北新修太倉,用以存儲麥粟,以備饑年。
大司農,此事交由卿等,還有治粟都尉去辦。”
大司農、陳琳起身,齊聲應道:“臣謹諾。”
皇帝又道:“為了吸引流民,減輕屯戶負擔,我決意使中臺擬詔,凡屯田之民,算賦減半、口賦蠲除,其余稅賦徭役一概減免,單只用繳納墾地所出。”
“唯!”
都提到朝議上講了,這還要議嗎?
執行就行了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