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趕來的高順率著二十名精銳郎衛分立于道路兩旁,天使荀爽正襟坐于馬上,劉陽手執天子節,在荀爽身前半步的距離。
待士孫瑞帶眾人跪拜天子頒賜的節仗之后,劉陽才下馬一一將諸人拉起。
“劉公從雒陽來,不知陛下可好?”
士孫瑞關切的問起了皇帝的近況。
劉陽瞥了他一眼,臉上保持著溫和的笑意,腦子里頓時回憶起皇帝:“陛下圣體躬安,校尉心系國家,本官回去定然向國家轉告校尉。”
“陛下安好,我這做臣子的就放心了。”士孫瑞點點頭,只道是對方在客套性的夸贊,并沒有這話當真。走了幾步,他又忽然問道:
“朝廷近來又如何了?”
“國家英明,率眾誅殺宦官,掃清朝堂,親政在即,一片清明之象!”
士孫瑞聞言,臉上帶著欣喜,隨即對荀爽拱手行禮,不卑不亢的模樣,荀爽不由為之頷首側目。
荀爽見蓋勛沒至,心中猜測他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耽誤了,連天使都敢不來迎接,就不怕惡了天使,在皇帝面前參他一本。
劉陽率先開口道:“京兆尹可在?”
士孫瑞附笑應道:“近來河東河內的流民大多都涌向京畿京兆三輔等地,蓋公正是為了此事憂心不已。”
荀爽聞言,看了劉陽一眼,開口笑道:“這長安本官也并非頭一次來,就讓本官為劉兄引一回路,討個面善,校尉可不能跟本官搶啊!”
劉陽聞言不由大笑起來,荀爽如此給他面子,他心中的那點不悅轉瞬間就消失了。
士孫瑞聞言,也笑了起來,只是余光瞥了一眼撫須的荀爽,對這老頭的警惕性更高了幾分!
對于天子使這群人,士孫瑞不怕對方是些莽貨,也不怕對方是名士清流,因為這些人的弱點顯而易見,士孫瑞自己就有把握能應付好他。
但是,俗話說,無欲則剛,而荀爽這種人,士孫瑞摸不清他的性格,摸不清他的目的,這樣的人,才是最恐怖的!
荀爽、劉陽、高順等人將天子節放回馬車中,又一一對在等候的官員們一一行禮,將眾人心中那點不痛快紛紛消弭于無形,眾人這才回城!
…………
“陳卿,你既身為治粟都尉,負責募民屯田、勸課農桑等任,不知這旬月以來可有成效?”
“稟陛下。”
陳琳急促的應道,他此來匆忙,未有帶來屯田的輿圖戶籍民冊。
幸好他這幾天一直在忙募民的事情,對此事自然是熟稔于身心,足以應付皇帝的問詢。
他詳細的稟告了自八關至洛水等地的情況,表示荒地都已經清查完畢,各郡縣招募流民、田冊等事也梳理清楚,各項準備工作都已經準備完畢。
陳琳說的十分詳盡,連一直關注著這件事情的皇帝都不由得驚訝不已。
皇帝對他表達了贊許的意思:“辛苦你了,自八關至雒陽等地,沃野千里,卻僅十萬戶民,聽聞河東等地流民有數萬戶,不知道如今招募的流民有多少?”
陳琳想了想,道:“朝廷屯田詔下發至各郡縣不足一月,流民就算是從各地遷來,也需要不少時日,如今以京兆,弘農四郡之地收納的流民多達數萬戶,其中京兆最多,其中雖大漢故都的原因,但是京兆尹蓋勛的功勞甚巨!”
皇帝問道:“前些日子少府令抄沒了五家豪強,那些被釋放的奴婢們,你都算進去了嗎?”
“陛下問的是流民,所以未曾計入。”
陳琳有些遲疑,道:“若是算上這些,大概能有三萬戶!”
皇帝聞言,有些心驚,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冷峻!
“地夠用嗎?”
“陛下。”
陳琳回稟道:“光是此次清丈上林就可得數千頃墾田,整個京畿約有數萬頃,北至邙山山脈所在,可墾之地是完全夠用的。”
皇帝接著道:
“卿既然說屯田所用的土地夠用,那我且問你。”
皇帝此時有意考校陳琳:“如今關中各地仍有流民未附,除了屯田推行時日尚短,遠些的流民尚未獲知以外,流民們不肯應募也是其中緣故,卿可有什么法子?”
陳琳恭敬道:“流民之所以不敢應募,有兩個因由,一是河東黃巾的威勢仍在,皇甫將軍一日不定河東,則天下流民皆不敢南下弘農,再有匪徒盤踞道路為賊,民不敢至、二是……”
皇帝淡聲道:“卿大可自說,這本就是你我之間的閑談!”
“二,則是匿民成風,流民即使種地也得不到衣食保障,故而寧可居于深山,也不愿躬耕沃土。”
皇帝聞言,好奇的問道:“但你剛才所說的匿民成風,這是何意?”
“臣竊以為,彼等流民之所以寧可居于深山,主要還是因為朝廷的稅賦太重。”
陳琳也不賣繼續關子,直接點到了關鍵。
“稅賦?”皇帝疑惑的看這陳琳,道:“我記得本朝三十稅一,雖偶有增添,但也不是常例,難道說是別的稅?”
陳琳點頭道:“賦稅之重,自然不在區區田租,而在算賦。
按定例,凡十五歲到五十歲的成年男女,每人每年交納一百二十錢,稱為算。
除此以外,還有口賦,自七歲起征,每人每年二十錢。可自孝桓皇帝,先帝以來,屢有增添,甚至從襁褓開始起征口賦,以至民生子不報,甚至不愿生子,甚至溺子。”
皇帝知道漢代田租很輕,但是漢律記載的畢竟與實際不同,故而竟然不知道這時候的大漢其他的賦稅卻很沉重。
而漢末的時候民怨沸騰,也跟沉疴的稅賦有關系。
“陛下效前代屯田之制,雖有益于朝廷,能充足軍需、安撫流民,但其官六民四的租稅對于百姓來說,著實太苛。
因為他們既要擔負官六民四的田稅,又要承擔三十稅一的田租和其他的賦稅,故,臣以為這并非長久之計。”
陳琳小心翼翼的說道。
畢竟屯田可是皇帝心頭第一大事,惡了皇帝才是最大的大事!
“募民屯田,是利國利民的大策,不可輕動!”
皇帝摸著下巴,思索道:“但此事是我想的不周全了,竟然忘了苛捐雜稅這一茬了。”
皇帝看了眼陳琳,道:“此事說來也好辦,我本來就打算將稅賦一事詔少府、大司農商議,既然你先在屯田的政策上指出了朕的差錯,現在彌補倒也不晚。
回宮之后我便讓尚書臺下詔,凡屯田之民,算賦減半、口賦蠲除,其余雜稅一概減免。”
“伏唯陛下明見萬方,此舉必將使天下元元,皆蒙陛下活命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