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停到了半空中,如同一個扣碗的浩蕩山出現在下面,“這個機會的窗口已經打開了。明仁,集中注意力。你現在就要學會飛行。”
“飛行?”
“你有風的體質,其實本就應該領悟這個技能的,現在連大可國人都有兩個學會了,你可不能再落后了。”
“除了翁白還有人會了?”明仁訝異道。
“集中注意力,”望舒沒有回答,“想象著隨風飄蕩的感覺。”
明仁突然覺得身子一重,這才發現周圍的光華消失了,他朝下墜落而去。
幾秒鐘的慌張過后,明仁深吸了一口氣,他把自己的身體融入風中,但風卻不能完全承擔他的重量,他旋轉著朝下方滑去,越是努力,就墜落得越快。
明仁抬起頭,望舒還停在半空中,和月光混在一起,撫慰著他,明仁低下頭,大地緩緩地召喚著他,但他知道,這種接觸能夠令他消散于無形。
明仁閉上了眼睛,當世界的光芒退去,他和一陣風的差別變得微乎其微了,隨意東西,縱橫長空,明仁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在風之國,在他的家鄉,隨著天空中巨大的風箏起舞,感受著風箏周圍氣流微妙地變化,同時不停地變化著自己的身姿。
他露出了笑容。
他還是一個風之國人啊。故鄉始終有一種異樣的力量,召喚著他。來到大可國這么久,明仁第一次覺得,他想家了。
明仁睜開了眼睛,他停在半空中,頭頂上,望舒不知何時離去了。明仁看向西南方向的光幕,那后面,就是他的故鄉。
他朝光幕飛去。
明仁離去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弘孝帝耳中,因為高國郡已經到了亡苦國手中,現在這條消息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也收到了吳勝的來信,信中一通虛與委蛇,算是答應了停戰合作的提議,至于信中提到聯盟以弘孝帝為首,聽上去十分客氣,但其實不過想保存自己的實力而已。一個聰明的滑頭。
弘孝帝注意到,吳勝已經以朕自稱了。
但這封信造成的震撼比起另一封密信來,就差得遠了。
弘孝帝又一次打開了那封信,有一個羽林軍在唐朝郡發現了一位疑似歸德王的高僧,由于現在唐朝郡被亡苦國占著,那個羽林軍只能喬裝打扮,暗地跟蹤,他請求增派人手,護送歸德王歸國。
這封密信是寫給武威王的,送信人回來時,正趕上弘孝帝登基,送信人心眼兒靈活,當即決定把密信獻給弘孝帝,期望能夠得到豐盛的獎賞,結果只等到了被滅口的命運。
令弘孝帝頭疼的是,密信的時間、地點全語焉不詳,可能是因為武威王經常聯系著各地的密探,所以不用寫那么詳細吧。
弘孝帝雖然如愿登上了帝位,但是四弟的下落始終是他心頭之刺、眼中之沙,一個徹底失蹤的歸德王,才是最好的歸德王。
弘孝帝鋪開信紙,他決定,再和吳勝做一次交易。
深山,老寺。
一位中年僧人正在蒲團上坐禪,禪堂外山風穿林,發出颯颯之聲。
這里是唐朝郡唐嶺腹地的白馬山。僧人所在的禪堂頗為衰敗,除了他,只有一名僧人,平日里周圍的獵戶、采藥客會偶爾落腳此地。
坐禪的僧人正是游方的慧德法師,出家前,他貴為大可國的四皇爺。
自從“銀色災禍”之后,他就離開了南封城南的安國寺,一路向西。他避開了那些名山名剎,專在一些荒野小寺掛單。期間,天下雖紛攘,但倒也沒人為難他一個云游的和尚。
羽林軍軍士武春躲在山寺后面的一處巖石窩子中,一邊咒罵著這壞天氣,一邊感嘆自己運氣還不錯。
武春和一隊羽林軍精英戰士奉武威王之命,在唐朝郡秘密搜查歸德王的下落,誰知搜著搜著,唐朝郡被亡苦國占領了,他們這一隊人一起行動太扎眼,于是化整為零,分頭行動。武春本就是唐朝郡人,住在仙人嶺南十里的一個山村中,他干脆偷偷地回到了家,消磨了一些時日。一次,偶然和村里的一個獵戶聊天,說是南邊白馬寺來了一個游方和尚,看起來像是個得道高僧,氣度非凡。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武春第二天一早就出發,等到了白馬山上已經是下午了。寺里一共兩個和尚,其中一個他小時候就見過,另一個和尚和懷中的畫像一對比,簡直一模一樣。
武春大喜,趕忙下山,用信鴿聯絡到了另一個軍士,讓那人去南封送信,他又返回白馬山盯梢。
回音遲遲不到,武春等得心焦,又不敢自作主張,只好日日在山石間餐風飲露,生生瘦了幾斤。
武春又從巖石窩子探出頭,看向禪堂中的歸德王。那位高僧面孔平靜,無嗔無喜,本來整個天下都將是他的,而他卻坐在這樣的荒山破廟中發呆。武春無法理解這種事情,但武春知道,如果這件事辦漂亮了,他的命運將會改變,好日子在后面等著他呢。
武春的脖子突然發出了咔吧一聲脆響,他軟綿綿地滑倒在巖石上。
一個肌肉隆起的精壯漢子把武春挪到了一旁,探頭朝禪堂看去,然后又拿出一張畫像看了看,朝后面一揮手。
五個勁裝男子從山坡上躍起,朝禪堂快速奔去,精壯漢子看著他們把歸德王架了起來,正要返回,被另一名僧人發現了,其中一個男子手起一刀,那個僧人捂著喉嚨,倒了下去。
“你們是什么人?”歸德王扭頭看著倒下去的僧人,面孔依然如古井無波。
“得罪了,王爺。”精壯漢子使了個眼神,他的一個手下用布條勒住了歸德王的嘴。
朝山下走了小半個時辰,山路平緩起來,六匹馬被拴在那里,眾人上馬,歸德王和精壯漢子同乘一匹,一同朝北騎去。
兩道銀光貼著山腰迅疾而來,魯旦和依依手牽著手,興奮地看著雄壯的山川在他們身邊掠過,短短一段時間,兩人已經游歷了大可國所有的名山大川,卻依然意猶未盡,整日里在山間水上隨意暢游。飛行這一姿態使以往任何艱苦的路途都變成了坦途,千里之距變為咫尺之間,他們可以隨意行止,這種樂趣,是兩人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公羽百行
作者按:一個掛單的大和尚,對一個小廟來說是一尊大佛,也是一個過客,但這個大和尚卻為一座小廟帶來了滅頂之災。其實,一兩個和尚守著一座偏僻的小廟,幾乎和老百姓過日子一樣,他們面對對遠來的游方和尚和百姓面對一個想要歇歇腳的遠客也差不多。許多寺廟不接待生病的和尚駐錫,也是為了避免麻煩——這可能來源于釋迦摩尼最初不接受生病的信徒——但一個健康的和尚能夠帶來的麻煩,有時要遠遠大于一個病維摩。